連續三次敲門無應答,汪月涵緩緩推開房門,一陣刺鼻的酒氣撲面而來,燻得汪月涵和丫鬟小珍掩住了鼻子。
吳銘無意識地翻個身,緊緊被子繼續沉睡,均勻的鼾聲消逝,悠長的呼吸聲響起。
「這個邋遢的酒鬼。」小珍忍不住嘀咕起來。
汪月涵責怪地瞪了小珍一眼,輕手輕腳地走到壁爐前,仔細端詳片刻臉上滿是疑惑︰用規整的塊狀山石砌成的壁爐絕對是難得一見的新鮮玩意,看似粗糙卻結實巧妙,紅黑兩種質地的石塊紋理流暢相互交錯,組合起來自有一種獨特的美感。
汪月涵只是從國外圖片上見過這種相似的東西,一時間倍感新奇,聯想到小屋簡明美觀的尖頂造型,門前離地兩尺的別致露台,粗大的原木柱子和散發天然香味的松木欄桿,再看看屋內雙層板狀牆壁、樹根做成的凳子、簡單實用的家具等物品,發現整個小屋處處風格獨特粗獷明快,卻又流露出絲絲溫馨的氣息。
小珍沒有汪月涵的眼光和情調,嘟著小嘴給壁爐添柴,快步走到後門把門打開,以便吹散滿屋子刺鼻的酒氣,推開後門卻被長毛竹臨空飛架引來的泉水吸引了,潺潺流水從廊檐前方的竹筒端口歡暢涌出,落到地面大石板的傾斜面上,水量不小水聲卻不大,整個布置看似簡單,卻非常精巧便捷。
汪月涵也跟出來,兩人四處打量竊竊私語,對屋里沉睡的酒鬼如此精巧的本事非常好奇。
佇立片刻,汪月涵彎腰提起浸泡髒衣服的木桶,小珍立即搶過去,接上水順手撿起一旁的皂角,開始麻利地搓洗起來。汪月涵在後門邊找到棕竹掃把,退回屋里打掃衛生,仔細清掃完畢,再找來一條布巾沾水擰干,細心擦拭屋內少得可憐的幾件家具,最後連壁爐表面也沒漏掉。
整理完畢,汪月涵鼻尖上沁出細密汗珠,鬢角秀發被汗水浸濕,溫順地貼在凝脂般的臉龐上,小珍已把幾件髒衣服洗完,出奇地沒有哼出半句怨言。
兩人臉上均帶著幾許羞澀,卻又自然而然毫不牽強,仿佛這一切都是應該做的,且不說吳銘冷峻的氣質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僅僅是吳銘臨危救難的義舉,就讓兩人心里充滿感激,此時為吳銘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與救命之恩相比,實在是顯得微不足道。
一陣山風吹來,汪月涵急忙前去關上前門,壁爐里的火光停止搖擺,熊熊燃燒成倍增加亮度,爐中樟木燃燒散發的香氣,在溫暖的小屋中緩緩彌散。
汪月涵站在關閉的門後,打量清潔整齊的室內,目光最後落在吳衛輪廓分明的臉上,長長的劍眉、挺直的鼻子,微微翹起的長滿短胡子的堅毅下巴,是那麼的熟悉卻又顯得那麼陌生,這張英俊的臉在凌亂的長發襯托下,顯得那麼的英俊而又率性。
不知不覺間,汪月涵心髒砰然直跳,同時,心里的疑惑也越來越濃︰太像了,太像了!
「怎麼是你?」
驚醒的吳銘一臉詫異,看著被嚇得跳起來的汪月涵直發呆,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听到聲響的小珍快步跑進來,看到沒什麼事又再出去曬衣服了。
吳銘連忙抓過長袍披到身上,麻利地抬腿下床穿上鞋,走到壁爐前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碗水,放下銅壺坐在矮桌邊,看著逐漸恢復過來的汪月涵一語不發。
汪月涵平靜下來,猶豫片刻來到吳銘對面坐下,接過吳衛遞來的一碗水,放下碗撥開遮住臉龐的秀發︰「對不起啊,進來時我敲門了的,門也沒拴上,進來後見你沒醒,又不好吵醒你。」
吳銘面對好脾氣的汪月涵不知該說什麼,一口喝干一大碗水,又再倒滿一杯,揉揉發漲的太陽穴問道︰「今天不是上香的日子,你們怎麼會到這來?」
「我們是特意來向你致謝的,青龍節那天找不到你,說你進山了,估計你今天在家。」汪月涵的聲音溫柔平靜。
後院傳來抖衣服的聲音,吳銘皺皺眉頭,停頓一會低聲說道︰「事情過去就算了,沒必要耿耿于懷。」
汪月涵微微一顫,心中感到絲絲暖意,一句「沒必要耿耿于懷」,何嘗不是一種體諒,一種開解?吳銘貌似平淡的一句話,卻讓汪月涵心中頗為感動。
汪月涵低頭喝口水掩飾眼中慌亂,良久,她輕輕放下碗,鼓起勇氣凝望吳銘冷漠的眼楮︰「我打听了很久,只知道你姓吳,山下村民說,你是龍虎山祖庭過來的道長,醫術高超古道熱腸……」
「你想說什麼?」吳銘有點粗魯地打斷汪月涵的話。
汪月涵咬咬丹唇︰「你和一個人長得很像,那個人是我的兄長,廣州黃埔軍校二期的,四年前在北伐武昌的戰斗中不幸戰死,我們家正堂里掛著他的照片。」
吳銘盯著汪月涵的眼楮︰「你不覺得荒唐嗎?天下長得像的人多了,我是窮人家的孩子,從小到大生長在山里,與你所說的兄長好像沒什麼關系吧?汪小姐,如果沒別的事,請回吧!」
小珍曬完衣服回到屋里,听了這話恨得跺跺腳,汪月涵難過地站起來,剛要道歉離去,突然想起了什麼,緩緩抬起頭看著吳銘的眼楮︰「吳先生,你怎麼知道我姓汪?」
吳銘很快反應過來︰「我听承元小師弟說的,說你兩次找我。有些話本不該說,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一聲,過幾天我就要離開這地方遠行,汪小姐如果是想當面感謝的話,你已經做完了。」
「你這人怎麼這樣?虧難山下人說你多好多好,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我和小姐為了感謝你,都上山四次了,容易嗎?」小珍忍不住大聲埋怨。
「小珍!」汪月涵悄悄拉了小珍一把,小珍靠在汪月涵胳膊上,氣鼓鼓地怒視吳銘。
吳銘站起來︰「小丫頭,不要盛氣凌人爭一時口舌之快,如果你再不注意的話,以後恐怕不但害了你自己,說不定還會連累你家小姐。」
「你……」小珍啞口無言,突然想起家里的老爺子曾為此呵斥過自己,一樣說過「禍從口出」這句話,自己也發誓一定要改正的。
「謝謝吳先生教誨!」善解人意的汪月涵為小珍解了圍,她知道吳銘話雖難听,可也是為小珍和自己好。
「不用謝,該謝的你已經謝過了。」
吳銘說完回到床前,快速穿上鞋子扣上道袍,大步過去打開房門,走到前院山崖上,仰望逐漸堆積烏雲的天空,心中沒來由一陣煩躁。
山風變大,高聳的銀杏樹灑落一片片枯黃的葉子,竹稍搖曳林濤起伏,看樣子要變天了。
披上呢子大衣的汪月涵和小珍來到吳銘身後,看到吳銘呆呆望著烏雲涌動的天空一動不動,一頭長發在凜冽的勁風中飄灑飛揚,汪月涵頓時有些痴了。
停住片刻,汪月涵再次禮貌地向吳銘道別,緊緊圍巾與小珍匆匆離去。走過竹林掩映的小徑,汪月涵心中突然陣陣刺痛,她似乎看到了吳銘那雙冷漠眼楮深處遮掩不住的憂郁,感覺吳銘挺拔的背影顯得分外寂寞。
汪月涵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張望,美麗的眼楮里潮紅一片,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也不知道為何如此失落傷感,她只知道,也許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突然闖進自己夢中的影子了。
兩人走出山門,沿著蜿蜒石階匆匆下行數百米,呼嘯的大風忽然停止,天地灰蒙蒙一片萬籟俱靜。幾滴豆大的冰雨落下,砸在石階上滴嗒作響,小珍驚慌地望向天空,發現一簾蒼蒼茫茫的雨幕掛在西面蒼穹之下,很快把遠方延綿群山淹沒。
小珍急得拉著汪月涵,一起跑到山路旁凹陷的岩壁下︰「小姐先在這躲躲雨,你病剛好,淋濕了肯定又要病倒的,我跑下山叫上茂林叔帶雨傘來接你,馬車上還有簑衣。」
「小珍,你小心啊!」汪月涵沖跑下山的小珍大聲叫喊。
雨點越來越大,夾雜在雨幕中的冰雹嘩啦啦漫天砸下,天地間全是狂風的怒號聲和雨聲。
飛濺的雨水沒有漏過緊貼岩壁下的汪月涵,她臉上水漬流淌,全身冷得瑟瑟發抖。
突然,一把油紙傘遮住岩壁上方的缺口,雙眼迷蒙的汪月涵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她緩緩睜開眼,神色復雜地凝望吳銘熟悉的面容。
吳銘半身衣衫已經濕透,水珠從它濕漉漉的長發間滾動而下,只是一雙眼楮還是那麼的冷漠,問明汪月涵可以自己走動之後,便率先挪步走在汪月涵前面,護送她緩緩走下濕滑的石階。
汪月涵亦步亦趨小心跟隨,看到吳銘走在自己側前方半步之外,卻將整個雨傘撐在自己頭上,心中沒來由涌起陣陣激動而又傷感的情愫,無法抑制的淚水奪眶而出,混雜雨水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