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修親自送昌 公主回宮,為了避嫌卻沒有直抵宮門,而是在稍遠的林蔭道上就與之分道揚鑣,折返城外軍營處理軍務。
張嬤嬤早昌 公主一步回來,因為擔心昌 公主那里的事情便沒有直接回公主寢宮,而是在宮門處等候。
「落轎!落轎!快落轎!」遠遠的看著昌 公主的轎子過來,張嬤嬤立刻喜出望外的迎過去。
昌 公主原是靠在轎子里閉目養神,這會兒勉強睜開眼,撩開轎簾叫了聲,「停!」
「公主,您回來了!」張嬤嬤湊過去,握住她探出轎子外頭的一只手將她上下打量一遍,見她臉色不佳,才又試著道,「公主還好吧?」
「本宮累了,先回去吧!」昌 公主疲憊的擺擺手。
「好,快起轎回宮吧!」張嬤嬤不敢含糊,趕緊讓人重新起轎。
外人進宮須得于宮門處換乘宮中軟轎,昌 公主卻可以不受此條宮規約束,轎子直接由南宮門抬進去。
轎夫們步子飛快,直奔昌 公主的寢宮傾香殿。
「公主,到了,奴婢扶您下轎。」張嬤嬤走過去打開轎簾,卻見里頭昌 公主臉色刷白的閉眼歪在一邊。
她原以為昌 公主是睡著了,就試著推了一下昌 公主的肩膀。
不曾想稍稍用力,昌 公主卻是身子一軟,直接從轎子里栽了出來。
張嬤嬤始料未及,被她撲在地上,抱著她的身子驚慌失措的大叫,「公主,公主您怎麼了?快,公主暈倒了,請太醫,快請太醫。」
一眾宮女嬤嬤七手八腳的把昌 公主抬進寢殿安頓好,不多時宮里的女醫官就急匆匆的趕來。
昌 公主的傷口不能隨便示人,這一次她受傷不宜請太醫調理,只得請了宮里的女醫官。
「梁醫官,快,公主暈倒了,您快給看看!」張嬤嬤焦急的攥著梁醫官的手就往里走。
梁醫官神色凝重道,「公主受的只是皮外傷,怎麼會突然暈倒了?」
「我也不知道呢,今天一早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可是剛回來的時候就發現暈在了轎子里。」張嬤嬤心急如焚,趕緊把人讓進去。
「公主出去過?這個時候,我不是叮囑過要靜養嗎?」梁醫官擰眉道,神色又凝重幾分。
「這事兒說來話長,您先給看看,公主有沒有事。」昌 公主去軍營尋彭修的事自然是不能說的,張嬤嬤只得敷衍。
「嗯!」梁醫官點頭,彎身坐在床邊的繡墩上給昌 公主把脈。
張嬤嬤在一旁看著,不安道,「公主她怎麼樣了?」
「是心虛氣弱之狀,公主剛剛受了傷,身子本就不如平時,再加上憂思過剩,勞累過度,氣虛體弱才會暈倒。」梁醫官出一口氣,轉身去旁邊桌上的藥箱里取銀針,「我先給她扎兩針疏通氣血,她就會醒了,嬤嬤吩咐人去準備點清淡的飲食送過來。」
「好!」張嬤嬤應道,扭頭吩咐內殿服侍的心月復婢女雲霓去準備吃的,她自己仍是寸步不離守在床邊。
梁醫官取了銀針移步挪回床邊,拉開昌 公主的袖子要給她扎針,無意間瞥見她胳膊上的鞭痕,登時心頭一緊,臉都嚇的白了,急匆匆的拉開她的領口去檢查身上。
因為錢文山懷恨在心,當時下的都是狠手,鞭痕入肉三分,傷口很深。
昨日回宮之後梁醫官就給仔細的處理過,也上了藥,只是因為傷在前胸後背,傷口又分散,無法以繃帶包扎。
本來過了一夜,傷口周圍的血水就應該慢慢干了,卻不想現在扒開了衣服再看——
傷口非但沒有收口愈合的趨勢,反而隱隱有化膿的跡象,整個里衣外面都染了許多的血水在上頭。
「這——怎麼會這樣?」張嬤嬤臉色刷白,登時出了一身冷汗。
梁醫官臉色陰沉,小心翼翼的試著要把昌 公主的里衣拉開。
布料粘連在傷口上,即使是在昏睡中,昌 公主也忍不住申吟一聲縮了縮身子。
「當時我不是叮囑過嗎,盡量不要讓公主活動,省的出汗感染傷口,現在公主身上帶著傷,牽扯了傷口很容易就會出冷汗的。」梁醫官不悅道,一邊說著一邊又折回藥箱旁邊取了些小瓷瓶和藥棉過來,抬手招呼張嬤嬤道,「嬤嬤過來搭把手,幫我替公主把髒衣服月兌了。」
「這——公主她一定要出去,奴婢也無可奈何啊!」張嬤嬤道,看著雪白里衣上透出來的血跡一陣的膽戰心驚,「現在怎辦?公主她會不會有事?」
「皮外傷,生命危險倒是不至于。」梁醫官道。
「那就好!」張嬤嬤剛要松口一氣,然後緊跟著又听她話鋒一轉繼續道,「可是這些傷口本來就傷的很深,仔細調養著都未必能能夠完全復原,再這麼一折騰,傷口化膿之後,再要愈合就更要費些功夫了,十有**,是要留下疤痕的。」
「這可怎麼好?」張嬤嬤又是嚇了一跳,再想到昌 公主若是醒來之後听到這消息,保不準又要怎麼的大發雷霆,頓時就一個頭兩個大。
「我只能說盡力而為了。」梁醫官道,一邊取了消毒的藥液過來,隔著衣服在傷處泡了才得以順利把那層污濁不堪的里衣剝下來,「現在的關鍵是早點讓傷口愈合,萬不能再惡化了,雖然說是皮外傷,卻也經不起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如果一再演變下去,也是會危及性命的。嬤嬤在公主身邊,一定要記得提點她,這段時間萬不能讓傷口沾水也不要大幅度的活動,千萬要安心靜養。」
「是是是,我記著了。」張嬤嬤不敢含糊,急忙應下。
兩人又就著手給昌 公主重新清理了傷口並且上藥,換衣服,一直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算重新把她安置好。
梁醫官取了銀針,給昌 公主幾個穴位上扎了兩下,昌 公主卻未立刻轉醒。
張嬤嬤不免又是一陣擔心,「這怎麼回事?公主怎麼還不醒?」
「公主昨天一夜沒睡,這是過于疲乏了,再睡一會兒就會醒的。」梁醫官收拾了東西,往外走,不放心的又叮囑,「公主這里嬤嬤千萬要仔細些看著,萬不能讓她隨處亂走了,每天早晚我會過來給公主換藥。」
「好。那就拜托梁醫官了。」張嬤嬤感激的握了握梁醫官的手,「老奴送你出去。」
送走了梁醫官,趁著昌 公主人還沒醒,張嬤嬤站在窗前默默的瞅了一陣,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之前奉命去準備吃食的雲霓躡手躡腳的走過來,遲疑道,「嬤嬤,公主身上這傷,真的好不利索了嗎?」
對女子而言,除了臉就是身子,這兩處,哪一處有所損傷都是天大的事情。
雖然公主已經內定了平陽侯為駙馬,可素聞平陽侯風流,後院里鶯鶯燕燕數不勝數,公主身上的這一身疤痕若是不能徹底除去,怕是——
張嬤嬤擔心的也是這一點,到時昌 公主若是為這事兒不痛快了,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更是別指望會有好日子過。
「胡說八道什麼?」張嬤嬤正在心煩,沉著臉厲聲叱道。
「是奴婢多嘴,奴婢再不敢了!」雲霓嚇了一跳,急忙跪下去自己掌嘴打了自己兩個耳光。
「行了!」張嬤嬤看一眼床上睡的並不十分安穩的昌 公主,一手掐著她的胳膊把她抓起來。
雲霓眼里噙著淚卻不敢反抗。
張嬤嬤把她拉到外間,才松了口,盯著她惡狠狠道,「把我的話傳下去,公主這幾日身子不爽利,你們全都給我仔細著自己的舌頭,誰要是敢在公主面前胡言亂語亂嚼舌頭,當心我擰下她的狗頭!」
這樣說來,就是要把這事暫時壓下,不對昌 公主言明了。
如果昌 公主被蒙在鼓里的話,他們這些下人也可以少受些折騰。
「是!是!奴婢記下了,這就去把嬤嬤的話傳下去。」雲霓急忙應下,手臂上被張嬤嬤掐過的地方雖疼卻也不敢去揉,從頭到尾只就謹小慎微的低垂著腦袋。
「去吧!」張嬤嬤沒好氣道。
「是,嬤嬤!」雲霓如蒙大赦,趕緊的轉身退出殿外。
宋灝和明樂分手之後就直接帶著長安回了殷王府,主僕二人剛剛轉進王府前門所在的街巷,遠遠的已經看到大門口周管家親自守在那里心神不寧的左右張望。
「主子!」柳揚心下一沉,不覺的已經倒抽一口涼氣。
宋灝神色淡淡的看了眼,沒說什麼仍是不徐不緩的打馬過去。
周管家見到兩人本來是迫不及待的就想迎過來的,但見宋灝這副輕描淡寫的表情,頓時想起主子平日里的脾性,于是生生的把胸中奔涌的那股躁郁之氣壓下,循規蹈矩的從台階上迎下來道,「王爺回來了!」
「嗯!」宋灝翻身下馬,隨手把馬鞭和馬韁都遞給柳揚。
柳揚牽著馬匹走了側門,宋灝這便被周管家引著從正門進去,一直到拐過里面的照壁,他才淡淡的開口道,「今天府里有什麼特殊的客人到訪嗎?」
「是!」周管家道,說著四下里瞟了眼,似乎連自己府中的下人都忌諱的很,一直等到四下無人才湊近宋灝身邊壓低了聲音道,「太後娘娘來了。」
宋灝聞言,腳下步子驟然一頓。
姜太後既然已經盯上了他和易明樂,自然是要找機會跟他要一個明白的。
只是他卻仍未想到,姜太後竟會破天荒的親自到了他的府上!
宋灝突然止步,周管家防備不及,反而往前多走一步,躥到他前面去了。
宋灝停在那里未動,一張臉孔波瀾不驚,沒有任何特殊的表情流露,渾身上下卻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凜冽的寒氣來。
周管家心里一股機靈,只能訕訕的折回來,試著叫他,「王爺?」
「什麼時候來的?」宋灝回過神來,臉上表親仍然沒有什麼變化,繼續抬腳往前走。
「有小半個時辰了。」周管家道,幾乎是一路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步子,「娘娘不讓聲張,屬下就把她請到了王爺的書房,此刻——正在等著王爺回來呢!」
「嗯,我知道了。」宋灝頷首,抬手揮退他,「你去吧!」
「是!」周管家遂就止了步子不再繼續跟隨下去。
宋灝徑自穿過那片水榭繞進花園,衣服都沒換就直接去了自己的書房。
彼時他院子里的人都已近被清了場,只有一個其貌不揚小廝打扮的人守在門外。
「奴才給殷王殿下請安!」見到宋灝進來,那人急忙單膝點地恭恭敬敬的施禮參拜。
宋灝冷嗤一聲卻是不予理會,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里也僅有姜太後一人,並且扮作了一般婦人的裝束。
粗布衣裙,桃木發簪,素顏之下的妝容,卻是絲毫不損她身上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尊貴雍容之氣。
宋灝進門時她正背對門口站在桌案後頭的那個書架跟前隨手翻閱書籍,听聞開門聲轉身,臉上神情淡漠,不怒而威。
母子二人,四目相對,即便是多少年來頭次這般坦然的面對面,各自從對方眼中看到的也唯有冷靜自持的平淡而已。
「有什麼事值得母後親自跑一趟的,常嬤嬤呢?就算是不放心兒臣,叫她來,您總該是可以放心的。」帶上門,宋灝就主動開口說道。
他和姜太後形同陌路,遠是不介意敬而遠之的,然則這位太後娘娘卻是霸道,請他不去就仗著常嬤嬤的身手來強行拿人,而且屢試不爽,甚至于上一次,不惜下手將他打成重傷。
雖然是挖苦,但宋灝的語氣依舊平和,卻當真是完全面對陌生人的口氣,平淡到不屑于摻雜一絲一毫的情緒在里面。
這房間擺設簡單,沒有額外的座椅,他就徑自走過去,也在姜太後容身的書架前面站定,「這王府兒臣常年也不回來一趟,這些個書籍不過都是擺設,母後若有什麼感興趣的,就直接拿走吧。」
「不必了,哀家找你是有別的事。」姜太後把手里拿著的一本書塞回架子上,回頭面宋灝,正色道,「武安侯府的那個丫頭,是怎麼回事?」
質問的語氣,凜冽之中更多的是森涼和壓迫。
正如這些年間,這雙母子之間偶然可能會有的一次會面時候所表現出來的一樣。
這個女人,總是擺出這樣一副冰冷的面孔,霸道而不容拒絕的傳達她的旨意而已。
「誠如母後所見!」宋灝從容而冷漠的答,頓了一頓又道,「常嬤嬤緊跟在兒臣後頭,這會兒也該是快到了,母後若是還有什麼疑問,我的話你未必肯信,直接問她不是更省事嗎?」
「她那里哀家會問,現在我就只問你,哀家要你親口說,你跟那個丫頭到底都做了什麼?」姜太後冷聲說道,語氣嚴厲。
「扳倒蕭澄,刺殺惠王,算計安成公主,還有昨天昌 的事情。」宋灝不冷不熱的回,卻是毫不遮掩,「這些事情雖然是兒臣所為,但想來母後您知道的會比兒臣更清楚,您一向都不喜歡說廢話,今天破天荒的到我府上,總不會只是為了同我說這些沒用的吧?」
「你真是越發的膽大妄為了!」姜太後皺眉,不悅叱道,「上一回哀家跟你說過的話你當成耳旁風了是不是?」
「我一向都是這樣,母後您是知道的。」宋灝卻不買她的賬,針鋒相對的漠然與她對視,「而且上回見你,兒臣也明白的告訴您了,您是當朝太後,可是眼下的這個朝廷卻與我無關,您的懿旨是您的懿旨,您隨時可以頒旨,而我——我會尊您敬您,是因為您是我生母,對我有袒護關愛之情,至于當朝太後的懿旨,我卻未必就要遵從。」
「既然你還認我是你的生母,就不要說什麼這一朝那一朝的事!」姜太後目光一凝,神情語氣之間都更添冷厲,「只要有哀家在的一日,我就絕不允許你做出忤逆祖宗,顛覆皇室血統的荒唐事來!」
「何為荒唐?母後難道還沒有領教的深刻?母後現在要跟我討論血統嗎?可是我的身上流著的才是皇室正統,最為尊榮和高貴的血液不是嗎」宋灝反問,眼尾斜飛的那個角度灑下一點冰冷的眸光,所過之處便是在姜太後心里凍結出一層冰珠,硌的心口生疼。
姜太後胸中一窒,張了張嘴卻一時語塞沒能說出話來。
「這些都是當年他親口告訴我知道的,我是大鄴王朝唯一嫡出的皇嗣,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那個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應該不擇手段,應該斷情絕義,應該背棄整個天下,把所有人的血肉白骨踩在腳下也在所不惜。母後,難道您忘記了嗎?」宋灝看她這副表情,諷刺一笑,負手走到一旁。
姜太後猛地察覺自己失態,瞬間收攝心神,款步跟過去與他並肩站著,狠狠的閉了下眼,語氣決絕道,「當年的事,忘了吧!」
「不!我選擇記住!」宋灝一個字一個字回的飛快,語氣卻是比她還要堅定幾分。
「你真要逼哀家做出不顧母子情分的事情來嗎?」姜太後終于還是被他這般桀驁不馴的態度就怒,猛地一拍桌案,聲音也有幾分尖銳。
難得是終有一日,這位總是戴著鋼鐵面具的當朝太後也有情緒失控而無可奈何的時候。
宋灝看在眼里,心里非但不覺快慰,反而升騰起來淡淡的澀。
他偏過頭去直視姜太後冷冰冰的側面輪廓。
姜太後察覺他的視線,抬頭冷冷的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從牙縫里擠出字來,「就算是為了姜家,哀家也不準你這樣做!」
「姜家?」宋灝臉上封凍的表情就在這一刻完全融化,他笑了笑,滿臉都是諷刺的俯視自己母親的臉孔,反問道,「現在的姜家算什麼?從外公倒下去的那一天起,姜家就已經注定要成為歷史,如果我沒有手上把握的南疆的兵權,母後覺得,他還會讓您繼續在這個太後的位子上這般風光無限的坐著嗎?」
姜太後想要將明樂留作牽制他的籌碼,而這些年來,在孝宗眼里,姜太後又何嘗不是用以牽制他的籌碼?
姜太後臉上表情一僵,卻還是竭力維持鎮定,「你手上有那二十萬兵權已經夠了,就不要得寸進尺,做些力所不及的事情了!」
「我已經做了!」宋灝冷笑,「與其等他找到契機來除掉我,倒不如我先走一步,讓他在這個皇位上坐了這麼多年,已經是便宜他了。我知道母後你有難處,我不逼你必須站在我的陣營里為我籌謀,但至少,我不希望有一天橫刀立馬,會在對面看到你。」
宋灝的目光堅定,字字鏗然。
姜太後目光復雜的仰頭看著他,半晌,突然泄了氣一般,踉蹌著後退一步。
她抬手壓住桌角撐住自己身體的重量,還是仰著頭不屈不饒的看著眼前的兒子,荒涼道,「不要跟哀家說這樣的話,這些年縱是哀家委屈了你,你就退這最後一步吧!」
「不,我已經不準備再讓步了。」宋灝搖頭,穩穩的站在那里。
午後的陽光很盛,從窗口灑進來大片金色的光斑落在地面上,璀璨生輝。
宋灝背對窗口,清絕華艷的面孔之上,卻積累了一層微薄的寒霜,讓他整個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里,沒有一絲一毫屬于鮮活生命的暖意透出來。
「母後,我不知道當初他逼你立下毒誓的時候你是怎樣的心情,可是我知道,那一天,當他用劍指著我眉心的時候我是怎樣的一種感受。」宋灝笑著,語聲荒涼,臉上的表情卻抽搐的近乎扭曲,擰緊的眉心處那一絲血線越發的明艷的凝聚起來。
沒有人知道,那里其實是一道疤,一道拜他親生父親所賜,刻骨銘心的一道傷疤,從眉心貫穿一直到遙遠的心髒都為此而裂開斑駁的傷痕心血淋灕。
那一年,他五歲,原不過是最懵懂純粹的時候。
彼時適逢德宗重病,眼見著大限將至,太子宋沐忌憚著他外祖手中掌握的兵權和他身上皇室嫡系血脈的威脅,就暗中操縱一干心月復朝臣放出風聲,做出有意擁立他為儲君的假象。
德宗多疑,生怕他小小年紀一旦繼承大統便會被外戚姜家把持朝政,佔據他宋氏一脈的江山。
于是那一日,那父子兩人設計,挾持了他們母子,做出他們控制後宮意圖霍亂天下的樣子,意圖逼迫他外祖回京,以便把他們姜家一干人等徹底肅清永絕後患。
並且也是為了力圖效果逼真,松木就讓蕭澄暗中調動軍中禁衛軍做亂軍把當當時朝中最為剛正不阿的武安侯易和父子引出城去布局暗害,以易家父子的死,造成內亂的假象,從而把事情煽動起來。
當時他外祖遠在千里之外的南疆不及趕回,而德宗病入膏肓,彌留之際終于安奈不住。
這位當朝天子,一國君王在他這一生中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舉劍面對自己的ど兒,並以他的性命做威脅,逼迫姜皇後發下毒誓——
他們母子這一生不可覬覦江山儲位,否則,便要他身首異處,不得好死!
那一天,那個男人搖搖晃晃舉劍時候的猙獰模樣他一直記得真切,鋒利的劍尖刺破眉心,那殷紅的液體蜿蜒著染濕他眼中遍布的恐懼。
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這都是他夢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在後世的史書中,人們只道是有人存了不臣之心曾想利用他嫡出血脈的身份來忤逆謀亂。
卻又有誰會想到,當年那一場曾經讓無數人血流成河的所謂內亂,不過就是他們尊貴無雙的皇帝和太子合力導演的一場戲——
以包括易家父子在內的萬千臣民的性命,完成了他們穩固自己腳下皇權的鋪路石。
而他宋灝,受千夫所指,只配流落遍野荒蠻之地了此殘生。
當年,就是他生身父親直指眉心的這一柄冷劍,讓他恨上了所有人。
父親?那是種什麼樣神奇的衣冠禽獸,他不知道。
而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從姜太後迫于自己的誓言,硬下心腸和他形同陌路的時候起,他便告訴自己——
那些恥辱和唾罵,他不會白白背負。
他們母子這一生所受的威脅和逼迫,他也再不容許重新發生一次。
既然他們害怕失去,那麼他就要奪走。
終有一天,他會把這大鄴王朝的萬里河山踩在腳下,以此祭奠,那年那日他自己眉心遺逝的一滴血,和——
那些為此而枉送了性命的無辜者。
------題外話------
回頭來捉蟲,先更,只有7k,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