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下手了！
百里香玲看著那個頸上鮮血奔流，上半身撲騰兩下就沒有的動靜的男人，仍然有些難以置信。
這樣的結果是便是她的目的沒錯，可是，她沒有想到會如此的容易，她以為……她以為她下不了手的。
她畢竟與她是不同的，她雖然年長卻因為自幼以痴呆文名，或許會有人尋著由頭去戲弄與她，但是不會對著她耍什麼心眼，就算是風落玉，在所有的陽奉陰違公開之前，他待她都是極好的，這樣的人就算是遭逢巨變，但是自幼養成的性子卻對不是一時半會兒可是改變得了的；就比如她，或許現在不再信任別人也會學著保護自己，可是，讓她舉刀奪人性命的事是如何也做不到的……至少，在她下手之前，她一直這麼認為的，所以她才會不斷地刺激她，只是……似乎她看清了鳳家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臉上的熾熱之氣漸漸退卻化作陣陣寒涼。
血腥之氣彌漫在周圍，她緩緩睜開了眼，血一滴接著一滴的從顫抖的刀尖上落下，沒入被踐踏過的草叢中。
斂下眸子，縱然一顆心還是顫抖個不停，她也忍不住一探究竟——
「呀——」
沙啞的驚呼從她嘴里流淌出來，手上的匕首落在地上，她禁不住後退了兩步；不斷緊縮的雙瞳仍然死死地盯著趴在岸邊的人，他雙目凸起眼皮子外翻著定格在他最為驚恐的那一刻，斗大的一雙眼圓睜著，像極了傳說中死不瞑目。在看他的身子，下半身還在不斷朝著水里陷著，透過一尺深的溪水可以清晰的看見，那陷入紅泥中的雙腿連著衣物正在一點一點的腐爛著，水面上乳白色的氣泡一個接著一個的涌出來，又在她的眼前‘啪’的一聲破開，像是煮沸了的開水，帶著一陣陣難耐的惡臭不住的翻滾著……
「嘔……」
終于還是沒忍住，鳳凰趴在草地上不住的干嘔著，臉頰上好不容易在這陣子將養出來紅潤此時消退不見，只剩下一陣有一陣的慘白。
百里香玲在身後看著她，卻沒有上前安慰的打算，若是想要復仇，就這一點的狠心真真兒的不夠，她想要看看她還有沒有什麼更加值得她幫她的地方……若是有……她不介意幫她說動那個人收她為徒……雖然她都不曾有那個榮幸……
約模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鳳凰才鎮定了些，咽了咽唾沫，她撐起身子挪動著膝蓋，一步一步朝著那人接近。
那人的死相卻有幾分恐怖，說不怕是假的，她怕，她打心底里怕，但是所有的怕都抵不上她眼睜睜的看著鳳家人一個一個的遠離她的痛。她鳳家上上下下一百七十八條性命，再加上孤月和那叫做小虞的丫頭，足足一百八十條鮮活的生命就是因為這些人才一個個的消失。眼前的這個人，或許不是主謀，或許，他也不過是奉命行事……但是！也有可能就是他一劍又一劍的傷的娘親體無完膚，也有可能是他凌辱了兩個姐姐……也有可能是她結果了柔弱的嫂嫂和年幼的佷兒的性命……
他該死！就算是死百次千次都不能夠洗去他身上的罪孽！他該死！
一滴灼熱的淚水從那雙泛紅的眸子里滾落下來，她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具只剩下大半的尸體，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叫嚷著。
突然！她站起了身子，走近尸體旁，注視了他良久……終于，她在百里香玲疑惑的目光中傾子雙手塔上那人的肩頭，猛地用力一掀，原本俯在岸邊還帶著余熱的大半尸身就那麼被推進了溪水中，水花四濺，甚至有基地濺到了她手上，頓時那手背上銅錢大小地方便血肉模糊。
這里溪水不深，最多不過一尺，但是這些對于淹沒這個只剩下一半的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鳳凰站在岸邊冷冷的看著那雙死不瞑目的眼楮，看著他周圍不住冒起來的水泡一個接著幾個的吞噬著他，先是手指，再是手臂，再是身子、脖頸、臉頰……直到最後只剩下一副骨骼和漂在水面上的頭發，它們就像之前那幾塊蛇骨一樣，順著溪水朝下漂流著，流著，流著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百里香玲愣在岸邊，她盯著鳳凰，生生的打了個寒顫。
她一直看著她，從她初時的驚恐到後來的平靜再到後來的鎮定……直至……此時的她，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能夠在這麼短的事情里做出這麼大的變化，那種感覺就像是……就像是……一個稚氣的孩童前一刻還在撒著嬌同你討要糖果蜜餞，轉眼之間卻親手擱下同伴的頭顱來同你邀功一般……
幼蛇，在還沒有嘗到五毒的滋味之時它會覺得它們可怕，可是一旦嘗到了個中滋味之後，它們就會戀上那可口的美味，就算是獵物比自己更加的凶殘，但是為了那種美妙的滋味它們也會不惜一切的去放手搏斗……而此時的鳳凰，就像是一條嘗過五毒滋味的幼蛇，心中壓抑的仇恨和苦痛睡著那些人的鮮血毀滅而得到些許紓解，而她……也開始貪戀那片刻的輕松……
是以，她比自己更加的適合哪個位置！
「知道那片桃花為什麼四季常開不敗且嬌艷無比嗎？」
她走到她身後，隨著她的目光看向那平靜的水面，水里清澈見底，沒有水草也沒有魚蝦，溪水有時會趟過水底的卵石，發出潺潺水聲歡快的猶如孩童的歌聲，任誰也想不到就是這細流溪水之中究竟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又有誰知道從不會渾濁的紅泥之下又藏了多少白骨。
鳳凰扭過頭，沾滿血漬的臉上一雙清冽的眸子靜靜的瞅著百里香玲，似乎在靜候著她接下來的話一般。
百里香玲蹲身拾起地上的匕首，從自個兒的百寶袋中拿出根手絹兒將那上面的血跡擦拭干淨之後又收回袋中，扔了手上的娟兒又從袋子里掏出小瓷瓶，將那里面透明的液體灑在地上，頃刻間，地上的血滴連同手絹兒便融化不見。
將一切收拾妥當，她拍拍手，褪去了嗜血毒殺的外衣又變成了那個單純毫無心機的百里香玲︰「其實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你想的沒錯，那桃花便是用著溪水灌溉的，所以，凡是在這里腐化了的那些人或者是動物通通都會化作桃花樹的養分，當然還有些人……」他指了指對面跪著地上的五具尸體，笑的越發甜膩︰「就比如說他們，擅闖了桃花林自然是免不了要去做花肥的，或許在別人看來狠心了些，但是，只要這些人不懼貪念名利有怎會丟了性命？鳥為食亡人為命死，想要得到想要的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他們有進無出也只能證明他們所擁有的還不足以來換取他們所要的罷了，怨不得別人。」
听著百里香玲的解釋鳳凰沒有多大的變動，倒是溪水中的木樁和兩岸沉下去的草地重新浮現出來讓她有了些許動容，腦子里無意閃現出一個念頭，她上前踩著那與尋常草地無意的岸邊，想了想，將剛剛被溪水濺到的手伸進手中……
水流從指間劃過，帶著山澗特有的冰涼，舒爽的讓人想閉上眼好好享受……而浸在水中的手指頭什麼變化都沒有，沒有被腐蝕，沒有刺痛，完好如初……
「嘻嘻！很奇怪對不對！」
百里香玲掩唇輕笑。
「還記得瀲灩亭下的那池里的瀲灩水嗎？其實這溪水並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那一池瀲灩水！」
「每當有人踏進桃花林時，林立的機關便會釋放出霧靄，凡是會武功者都會運功抵擋，但是他們不知道，其實那霧靄並沒有毒反而是他們運用內力之時便會趁機催動桃花陣的機關，桃花陣便會不停的移動位置來變換陣型。同時，當桃花林的機關開始觸動之時，那些設在谷內的機關也會逐一牽動，瀲灩池的機關便會最先打開，原本的山水便會經由另一處流出去，這里的溪水便都是瀲灩池的那一池毒水，這樣一來，就算有人闖進瀲灩谷，就算他能夠有幸闖過桃花林，但是，桃花林立桃花粉上的劇毒也會被他們吸入月復中，咱們身後的這一田各色花朵便是為他們準備的，但凡他們再嗅到著花香，便會加劇毒素的流動，若是他們再去催動內力的話……那麼差不多剛好走到溪邊的時候毒素發作，再配合著岸邊的水草，那些個找死的，自然也就只能去滋養桃花兒！」
听完這話，鳳凰雖然面上沒有動靜心底卻迭起了千層浪。
這里的每一步都可謂是驚心動魄，無論是哪一點都須得經過周密的計算，否則落空一步後果都不堪設想，她突然有些想要見見這個瀲灩谷的主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居然能夠一面做著天下最為慈悲的善舉，而另一邊又相處這些殺人于無形的殘忍手段。
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收回還浸在水中的手指，沒有在理會仍舊興致勃勃的百里香玲，徑自提起被自己擱置在一旁的竹籃，經過如此，她怕是也沒有心思再去采藥了……
怕是前一刻她也不曾想過自己竟然會在動了手之後這般的平靜，可是事實偏生給了她最好的證明，不得不說在看著那人尸骨無存的時候，她並沒有多大感觸，或許那一刀刺下去的時候她真的在怕，但，想到爹娘兄嫂，想到鳳家枉死的所有人，她便釋然了。
別人欠了她的，她自然是一筆一劃的記好，順便也好提醒她自己，這些因果循環，遲早也會輪到她，昨日他們殺了她的爹娘，今日她便取了他們的性命，是以，明日就會有人來取她的性命，只不過，在為那一百八十條人命討回公道之前，她的命由不得別人來取！
一抬眸，她止住腳步，褪去那血紅的雙眸卻無端多了幾分晶亮，恍然又恢復到那日尋來風默雲獨闖冷宮之時的那個女子。
花海中央的羊腸小道上，一黑一藍的兩道身影負手而立，白無邪帶著一如既往的邪肆淺笑，而風絕塵嘴角微抿，眼中神色晦暗莫名。
她不知道這兩人究竟來了多久，對之前的事情有看到了多少，但是，自己既然做了也就沒有必要才去遮遮掩掩，再者整個山谷一共就他們五人，依著百里香玲的個性無需個把時辰，他二人定然是巨細具知。
想罷，提足上前，目光坦然毫無怯弱。
……
看著眼楮朝著自己走來的女人，白裙上血跡斑斑，臉頰上更是狼狽不堪；可是偏偏就是如此的她，卻是從未有過的清冷絕艷，那些懦弱那些隱晦的消極嘩然退卻，余下的便是一個新生的她……一個足以面對過往的她。
「沒想到玲兒誤打誤撞，到讓她變了個模樣，若非親眼所見，本公子定然不會相信這世間會有如此奇特之事。」白無邪手搖折扇，那副驕傲的模樣仿佛鳳凰如此他是與有榮焉。
風絕塵將目光從那抹越來越遠的倩影上收回來，他幾乎費勁了全部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去在她同自己擦肩而過的時候擁住她，白無邪看到的是她的堅強看到的是她的變化，卻沒有看到她那握著竹籃輕輕顫抖的雙手，沒有看到那衣裙之下微微虛浮的腳步。
她成長了，因為在她殺死的不只是那個該死之人，還殺死了從前的鳳凰……無心無情，是她此時最為需要的……卻，也是離他最為遙遠的……
他和她的緣分似乎總是淺了一些，鳳家盡毀之時沒有人知道他心底曾經有過一絲絲卑劣的想法，他以為沒有了鳳家沒有了風落玉他終于可以毫無忌憚的走到她身邊了，可是，造化總是弄人，鳳家沒了她的命也沒了，他想要他，卻更想留住她，所以為了留住她他還是只能將她再次推開……
「塵哥哥！」百里香玲擰著裙角跑來，現實笑顏如花的叫了風絕塵一聲，又甩給白無邪一個冷臉。「哼！」
「嗯。」風絕塵僅僅是點了點頭，梳理了下衣袍也緩緩步上小道。
見狀，百里香玲低下了頭，拽著衣袖怯生生的追了上去︰「塵哥哥，你可是在怪我？玲兒……玲兒也沒有想到她會變的如此奇怪……」
「沒有。」風絕塵回頭沖著她笑笑。「這怪不得你，要說，也是應該感謝你的，走到如今的境地也只有此，方是對她最好的，塵哥哥之前還在煩憂該如何訓的辦法，沒想到今日你就幫了我，這……是件好事。」
「可是……」百里香玲話到嘴邊卻被人拉住衣袖生生的堵了回去。「可是什麼啊可是，說你做的沒錯就是沒錯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本公子倒是覺得如今的那個女人可比之前那微微弱弱的模樣耐看不少……啊！百里香玲你個死丫頭，你找死啊，作何踩我！」
該死的，這個死女人用這麼大的勁兒做什麼？腳趾頭都要掉下來了！
「哼！你那是活該！那個笨蛋女人可是塵哥哥看上的，你不許想！更不許夸她好看！」
「是嗎？！」白無邪挑高了眉頭，一側身湊到了百里香玲面前，「除了這個就沒有別的了嗎？難道沒有不願意半分是因為自己不願意我去看別的？」
腆上去的臉得到的回應則是——
啪！
一巴掌脆響，百里香玲面紅耳赤的盯著他，「不要臉！」
奇怪，真真兒的奇怪，白無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這麼……這麼不正經了？而自己……居然會不好意思！不對不對，一定是她生病了，一定是！對，一定就是這樣！
「塵哥哥，你等等我！」
走在前面的風絕塵心底無奈淺笑，這就是百里香玲，遇到危險之時像個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魔，手段毒辣的令人發指；而等到危險過後回到他們身邊時，她又成了這個有些笨笨小姐……別人看了或許會驚嘆的她的不凡演技，可是只有接觸過她的人方才知道，她如此這般並不是因為擅長偽裝，而是……她本就是如此……
「玲兒。」
「塵哥哥什麼事兒？」她加快步伐湊了上去。
「不等你母皇派人來接你了，明日我讓阿起送你們回去。」
「阿起？」百里香玲有些不解。「塵哥哥不是說完還有些日子嗎？而且阿起要照顧夜襲還要顧著雲曦堂，哪里會得空？」
她尋了許多借口推月兌，卻沒有說，其實自己不想離開，不想回去那個讓自己時時刻刻都不能放松下來的皇宮……
「無礙，雲曦堂不會有事，夜襲的身子也有了起色，阿起來陪同塵哥哥才能夠放心。」
百里香玲咬了咬唇，低著頭良久才抬起頭來，眼圈兒又有了有些紅色︰「玲兒知道了，因為今天這些人闖了進來，塵哥哥怕再有人會闖進來所以才讓玲兒帶著她早早離去對不對？塵哥哥對她這麼好，玲兒都……都不開心了。」
塵哥哥好討厭，明明知道她喜歡他，還要當著她的面兒對那個笨蛋那麼好！
「乖。」風絕塵寵溺的撫了撫百里香玲的額頭，安撫道︰「玲兒先回去，等塵哥哥處理這邊的事兒，就跟無邪一同來找你可好？」
「真的？！」百里香玲一掃臉上的陰霾，雙眼兒只放光。
「當然是真，塵哥哥何事騙過你？」
「沒有沒有！」百里香玲連連點頭上前親昵的挽住風絕塵的胳膊，模樣歡快得很。
白無邪咬牙切齒的盯著那纏在風絕塵腕見的縴臂，他想，如果那人不是風絕塵他定然會上前去撕了他，可是終究是沒有，心口一聲嘆息，搖著折扇隨即跟上，模樣甚是風流瀟灑。
這事情的情愛說來奇怪，先愛上的那人，無論是誰總免不了遭些罪，而自己相較于風絕塵，可謂是幸福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