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恆低頭,看著腳邊的小人兒,什麼謀算都暫時煙消一空。
施展了法術隔音,負手挑眉道︰「你個小猴兒,受傷壞了根基,為師刺破十指喂你精血補救;不能修煉尋常功法,為師精挑細選出一門築基秘術詳加傳授。到如今,你根基痊愈,日益穩固,就大模大樣,連聲師父都不肯叫了麼?」
溪玉女圭女圭听得小臉一紅,轉回頭來,卻仍梗著脖子道︰「那是你自己給我的,我又向你沒要。先前叫你師父,也是被你強迫的,不算!」
墨恆就忍笑蹲下,手掌在它面前攤開,掌心滴溜溜地旋轉著一枚香氣氤氳的靈丹︰「哦,可惜了。為師新得的療傷靈丹,五韻靈品,等閑罕見,看來你也是不願意要的吧。那麼,為師就收起來,等以後再送別人吧。」
說著話,作勢要收起靈丹。
溪玉女圭女圭聞到藥香,清澈水潤的黑眸一亮,眼巴巴地看著靈丹被他緩緩握起,精致玉琢的俊秀小臉便顯出幾分希冀和渴求。繼而突然瞧見他戲謔的微笑,羞得小嘴一扁,又抱著小胳膊偏過頭去,十足的硬氣︰「我不要你的靈丹!」
「真不要?」
墨恆眸底笑意加深,伸指輕微彈了彈它肉嘟嘟的小。
溪玉女圭女圭更為怒惱,急忙放下雙手去捂住自己,想逃又不敢逃,憋著小臉大嚷道︰「我真的生氣了!」稚女敕清脆的聲音怎麼都顯不出氣勢來。
墨恆朗聲而笑,不再逗他,將掌中的靈丹遞過去︰「生氣就吃靈丹罷。」
溪玉女圭女圭怒容微滯,眼楮眨巴一下,目光凝在靈丹上,又抬眼去看墨恆。見墨恆笑容溫和,與以前一樣對它始終滿含寵溺,它終于小嘴一撅,雙手快速搶過靈丹,有些不好意思地竄到花瓶後面。
靈丹有龍眼大小,被它用小肚兜裹著,雙臂抱在懷里,低頭小小地啃咬一口,緩緩地嚼,再美美地眯著眼楮咽下去;如此再三,好半晌才將靈丹咬出一個明顯的豁口。就如同一個嗜酒如命的酒鬼,抱著個大酒壇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品酒。
墨恆在後面安靜地看著它,輕松的笑意始終沒有落下嘴角。
看了片刻,回身坐上蒲團,取出靈石,在蒲團周圍排布成陣。
七十二塊晶瑩乳白的靈石,之間沒有文鐫刻,排成的陣法只有輪廓,簡陋至極,卻也能發出些許效用。陣法一成,七十二塊靈石就緩緩散逸出濃郁的靈氣來,只在陣內漫漫飄飄,越來越濃,如同朝霧,侵潤著他的肌理,隨著他的呼吸流淌到他的五髒六腑奇經八脈。
「呼……」墨恆神情慵懶,泰然悠閑,在靈霧繚繞中深深吸了口靈氣。
他化神中階的境界猶在,此生修為根基也已經鑄就,只要丹田經脈承受得起,他都大可耗用靈石靈丹,迅速提升法力,磨練增長修為。至時境界猛進,直如勢如破竹。
「噫?」溪玉女圭女圭盤著小腿坐著,端端正正,感知到靈霧的氣息,有些驚詫地回頭,看了看墨恆,又低頭瞧了瞧懷中靈丹,果斷又回過頭去,繼續眯著眼楮品嘗和煉化。
「徒兒,你吃下靈丹後,自己煉化藥力療傷;為師煉法修行時,你不可攪擾。」
墨恆輕聲叮囑,閉目抬手,運起法力,行功流轉一周天,雙手緩緩放于膝頭,似為虛托聖寶,又似掐出莫名法印。
至午夜,萬籟俱靜。
墨恆《蓮花法咒》之妙理盡在心間,丹田如同無底深淵,吞吐靈氣如巨鯨飲水,將濃郁可模的靈霧大口吞入月復中。眼看七十二塊中品靈石一圈圈化去縮小,他的法力也在丹田經脈中滾滾壯大。
「 嚓!」
驟然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宛如就在耳邊。
墨恆濃眉微蹙,斂心收神,不予理會。
「墨家小兒,山中無虎,你敢稱霸?傷我徒弟,角木老鬼就是你的下場!哈哈哈……」
陰測測的聲音蒼老如鬼,桀桀怪笑,宛似冬日里最冷的寒風刮過。
隨著他的說話,一物落地之後翻滾的悶響在寂靜的黑夜里顯得詭異。
——此人好大口氣!莫非還將角木尊者的頭顱割來扔下,以作示威不成?角木尊者是化神初階罷?
墨恆倏然睜眼,就听墨雲書冷哼一聲︰「何方妖孽藏頭露尾?現出原形來見我!」
墨雲書一如既往的沉著威嚴,如同鎮守一方的巨塔,不受分毫西風擾動。
「來得好!」
空中那人肆意怪叫。
墨恆一听,立即戒備防護,還未抬眼去看溪玉女圭女圭,便覺頭頂一股浩瀚的法力波動向四周震蕩開,震得房屋顫栗,大地動搖,渀佛虛空要在頭頂破碎!人在其中宛如將被撕裂,氣血翻涌,好不難受。
下一刻才听見震耳欲聾的對撞巨響︰「轟!」
明顯是墨雲書悍然出手,與來者過招。
——只怕這一股余波不知要震傷多少凡人!墨雲書竟然沒能護住混元門上下,虎玄青呢?
墨恆驚疑不定。
他未曾出去,不知墨雲書在擲出乾坤玲瓏塔時,便以法力幻化出華蓋寶傘罩住了整個混元門。
如此一來,虎玄青自然不好再出手添綴,只能在旁安靜地觀戰。然而來者法力雄渾、法器凶猛,一擊之下與乾坤玲瓏塔抖個旗鼓相當,甚至能把余波刻意往下壓制,轉瞬便將墨雲書法力幻化的華蓋寶傘震破!若非有華蓋寶傘抵擋十之七八,混元門早已死傷無數。
「來者何人,敢在我面前撒潑!」
虎玄青沉聲震喝,大步閃身,飛天而起。
又是一陣轟然炸開的法力巨浪,這回墨恆在房中只聞其聲,未覺氣血動搖。
「嗯?浩然門的小老虎?嘿,班門弄斧!本王前些時日剛與你門長老吃酒,還順手舀了你兩個師佷下菜,你道本王是誰?速速將墨雲書頭顱帶過來見我,本王或可留你一個全尸!」
天上那人怪笑不停,飛揚跋扈,說話何其囂張。
「幽冥王,遼休國仙陣沒將你滅去,確有幾分能耐。」
墨雲書不動不驚,坐鎮混元堂,早已從袖中將一頁金書拋出。書頁綻出無盡光華,光華中又流轉著無數文字,文字剎那匯聚成海,把整個混元門都包裹得密不透風,天上任何威壓都波及不到其中。
「你從遼休國逃來,就在此地隕落罷。」
墨雲書雙眸往天外一凝,手中的乾坤玲瓏塔破空而出,在天上幽冥王頭頂以滅頂之勢強壓而下!
「呔!墨雲書小兒,你父與本王同輩,當年那老匹夫尚且奈何本王不得,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你想開啟仁聖尊王洞天?哼!本王就把你那些狐朋狗友挨個宰了!桀桀!」
天上那人又是放肆怪叫,這回卻顯得鄭重,而且聲音越來越遠,剛開口一句話還在頭頂,末尾一句已經遠在天邊了。
「哪里走?」
墨雲書面容沉沉,倏忽一閃,人已不見蹤影。
「墨道兄將此魔留給我,師尊算定這賊子將至,賜我滅魔仙劍,早已等他多時了!只因仙劍威勢太大,怕傷及無辜,方才便未妄動。」
虎玄青的聲音凜然浩蕩,也遠遠跟去。此言一出,無論是真是假,混元門上下都人心安定下來。
三人相繼遠走,轉眼徹底消失。
混元門猶自被墨雲書一頁金書護佑著,流轉的文字如潮汐翻滾,四方八面,潑水不進。
——原來是幽冥王,是了,如今他還未死,世間也還沒有「幽冥教主」。
墨恆眼眸慧光明滅,繼而看了看溪玉女圭女圭。
溪玉女圭女圭早已嚇得半個身體鑽進地底,只露出小腦袋瓜,小臉板著,煞有其事地傾听聲響。
墨恆輕笑︰「莫怕,幽冥王雖然厲害,卻也不是無敵。他作惡多端,自有天譴。只憑他在遼休國屠殺億萬眾,祭煉‘幽冥血煞陣’一事,要報仇殺他,或為民除害的人就多不勝數。」
溪玉女圭女圭看看他,從地上躍出來,還是坐到花瓶後面,然後才倔強地嘟囔道︰「我沒怕。」
墨恆笑容斂去,忽然為它心酸,便淡淡道︰「你放心,我此生在世一日,就護得你一日周全。」
說罷,取出一百四十四塊靈石,又在身體周圍層層擺出兩道陣法。他蒲團周圍原本的七十二塊靈石源源不斷地彌漫出靈氣,剛才片刻時間沒有被他吸收,此時已經濃郁得漠漠濛濛,再加上外圍兩層新陣,一時間靈氣如水。
墨恆面容沉凝,深深一吸,緩緩煉化。
充足的境界道行、穩固的修為根基下,他的丹田已經適應靈氣的洶涌,如久旱逢甘露。
不知過了多久,最內側的七十二塊靈石化盡,中間的七十二塊靈石也已經接近消無,就連最外的七十二塊靈石都縮小大半……墨恆始終一動不動,閉目行功,體內法力滾滾如沸水。
突然,墨恆心念微動,如朝陽躍上雲頭,胸月復丹田間一片清光潑灑。
就在這升華的剎那,他對《蓮花法咒》的領悟勾動天地元氣,靈魂中根深蒂固的化神中階道行也驀然間得到一分短暫的通透,使他恍惚間猶如前世神識散散漫……
他看到屋外有些焦急和擔憂的耿沖、吳剛、夜圖,還有皺眉的後峰,以及沉默打坐的羿羽;看到院落中搖曳不定的枯樹枝椏、飛來飛去的啁啾鳥雀;又看到隔壁院落正在研修《逍遙道法》的墨諶……再遠一些,听到模模糊糊的聲音。
「……父親已經出去兩日,閑哥,咱們再不動手,就沒有機會了。」
「不錯,那小畜生目空無人,囂張跋扈,仗著嫡子身份不把我等放在眼底,現在又阿諛諂媚,騙得父親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