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恆一身白衣古袍,安然佇立不動,眼底閃過森狠的冷笑,右手袍袖再次一抖。與此同時,他掃了一眼河面上再次砍出刀光,並且暴怒地大吼大叫的魁梧老者,知道對方已經被千魚和尚玩弄于股掌之間;又用眼角余光看向那對沒有動手的中年男女。
那對中年男女正面色驚訝地看著他。
墨恆面色不變,袖中拂出的光霞瀑布一片純粹晶瑩,在擊散光影繩索和風刀颶風後,只是微微頓了一頓,並未散去;隨著他的再次一拂,光霞氣勢猛然一漲,將那兩塊飛盤盡數包裹,隨即輕輕一卷,全部吞沒收回,沒入他袍袖之中沒了動靜。
如此輕而易舉,舉手間收了對方的兩件法器!
墨恆這身古袍法衣潔白如雪,九重禁制蘊含于其中,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上等法器。而這九重禁制更是蘊含墨雲書親手布置的玄妙神通,只怕比一般修煉者十一二重禁制的法器威能都不遑多讓!其威能除了防護身魂,不懼水火之外,更有一門壓制性神通,正是名傳天下的「乾坤袖」。
兩個青年男子卻不認識乾坤袖,一時駭然失色地後退︰「不可能!他用的什麼神通?」
另一個驚怒︰「他的法力只不過比我們高處一線,我們兩人聯手怎麼可能被他一擊收去法器?」
墨恆眼底森寒,理都不理,只自低聲冷笑著,兩排牙齒雪白,左手中握著的梧桐晨鐘突然一抖,抖出兩道灰黑光芒。那兩道光芒在他身前一轉,化為兩個肌肉精壯的魁梧青年。
正是兩名活傀儡,上身精赤,剛猛如鐵,赫然都是煉氣大圓滿的修為。
「殺!」
墨恆將梧桐晨鐘微微一晃,通過這件靈寶傳送了一個神念過去。
這兩個氣息凶煞的傀儡剛一現身就收到墨恆的意念命令,當即抬頭看向天上踩著寶光停頓著的青年男子,空洞的眼中滿含必殺之念,令人望之寒毛倒豎。隨即,兩名傀儡悶吼一聲,同時一竄飛起,各自對付一人,都是雙拳硬如鋼鐵地凶猛砸去。
「糟糕!他哪里來的這種凶惡幫手?」
「快跑……師父救我!」
那兩個青年男子嚇得魂飛天外,他們都是煉氣圓滿,雖然法力也算渾厚,卻到底是比傀儡的煉氣大圓滿整整差了一個階次,更別說傀儡的渾身煞念威勢對他的壓迫了,他們哪還有戰意?
兩名傀儡分明就是兩座殺人機器,動作迅疾如雷,臂膀腿腳的力量比一般刀槍法器還要剛猛凶悍,幾乎用肉眼難見的速度飛身阻攔到兩個青年男子身前。
那兩個青年男子剛要後退躲避,卻眼前一黑,只見一個拳頭越來越大,連慘叫都來不及,身上的護體法力被洞穿,緊接著頭顱被打爆,兩具無頭尸體被巨力帶得倒飛數十丈遠,才砰然砸落到地面上,濺起一蓬凌亂的血液。
墨恆這才輕輕一招手,將兩名傀儡收到身前,淡淡地掃了那對中年男女一眼。
「就這樣死了?」
不遠處那對中年男女越發震驚失色。他們修為高些,自然不是那兩個淺薄的青年男子可比,剛才墨恆輕輕一揮袖,他們就發現墨恆動用的不是咒術神通,而是古袍法器。但是兩名傀儡卻是活生生的,而且生機比一般修煉者還要陽剛澎湃,他們便沒能看出兩傀儡的真實身份。
「這三人都太過厲害,娘子,我們快走……」
中年男子心中升起一絲退意,正對其妻法力傳音著說話,但傳音未完,突然面色一變。
「啊!別敲了!」
河面驟然蕩起一陣劇烈的法力波動,卻是魁梧老者拼命掙扎,緊接著一聲慘呼傳來。
「這是……」
岸邊天上的中年男女剛一循聲望去,就見剛才還在河面上聲威凶悍的魁梧老者抱頭痛呼,翻滾著一頭栽進大河中,驚得他們下巴都差點掉下來——威震千里的化神初階高手,就這麼不堪一擊?那河底下的人是什麼神通修為?
「不好,相公快退!」
女子驚呼一聲,抓著男子的胳膊就往來處飛逃,但是只逃了幾丈,兩人突然頭腦一暈。
危急時刻,女子居然一咬舌尖,趁著極短暫的清醒,厲吼道︰「快走!」
一掌法力澎湃卻無傷害地將那男子推出上百丈遠,而她自己則再次頭腦昏沉黑暗下去,身體翻滾著從百丈高的空中摔下。可惜遠處那男子就算被他推出百丈,也仍舊步入她的後塵,只來得及愧恨悲呼一聲「娘子」,就也生死不知地從高空墜落。
如果兩人這般摔下來,百多丈的高空下,只怕要摔成肉餅。
「他們未曾害我,你何必連他們也不饒?」
墨恆濃眉一皺,面色閃過一絲微微的恍惚,右手量雲尺在袖中微微一揮,一道雲光溫和如水地飄了過去。這道雲光似緩實快,不染絲毫殺機,轉眼飛到那女子的身下,將之安然無恙地托起,轉眼又帶著女子一閃,落到那中年男子下方,將男子也托在女子身側,帶著他們緩緩落地。
「墨恆施主,不是小僧動了殺念,而是這些土著居然敢對你動手,氣煞小僧了!施主你無恙就好,否則,否則小僧,咳咳……小僧這就上來,施主稍等,咳咳……」
千魚和尚聲音憤怒而關切,又有些虛弱的咳嗽,似乎受了傷一般。
「無妨,對我動手的人已被我滅殺。你對敵時也小心些,不必著急,我在岸上等著。」
墨恆暗自一笑,表面不動聲色,只輕聲清晰地說了一句,有些極其淡薄的叮囑和關切。
「是,是,墨恆施主不要擔心,咳咳,小僧無事,無事,呵呵……啊呀!」
千魚和尚在河底裝模作樣地鼓搗河水,驚喜般地結結巴巴傳音,隨後低呼一聲,再無聲息。
墨恆心下無語,配合地上前半步,俊秀至極的面容露出一絲擔憂,隨即皺眉低低嘆了聲,目光掃過遠處的兩具無頭尸,再看了眼仍舊翻滾不休的滾滾河濤,最後落在眼前兩名機械般本能地靜候他的命令的傀儡猛漢身上,似乎要命令傀儡下去幫忙。
「……墨恆施主,小僧這就,這就上來了,那些依靠禁制肆虐的幽魂厲鬼,終于被小僧滅殺了……咳咳,阿彌陀佛。」
千魚和尚立即虛弱地驚喜傳音。
「嗯。」
墨恆狀似猶豫一下,就冷淡地應了聲,但也不再是漠然不理了。
隨後他目光繼續看著兩名傀儡身上的繁奧符,隨意伸手在其中一名傀儡肩頭彈了彈,心道︰果然沒讓我失望,若是當初我沒有《蓮花法咒》仙法秘術,只怕對付其中任何一個都要狼狽而逃,怎可能拖延時間煉化量雲尺,然後從那廖寅手中將梧桐晨鐘奪了來?
那名傀儡面對墨恆敲敲打打的動作沒有絲毫反應。這傀儡呼吸平靜,高拔雄壯,鼓鼓緊繃的肌肉陽剛有力,肌膚溫暖而帶著強勁的彈性,若非肌膚上隱隱有著符,誰能看出他們是活傀儡呢?
這樣的人本來應是凶悍的修煉者,現在卻被別人操控,無非弱肉強者而已。
想到傀儡二字,墨恆不禁暗思︰「耿沖修煉《蓮台訣》,現在已經算是對我忠心不二,甘願效死的活傀儡了,下次不放暗中收服有潛力的凡人,讓他們好好修煉,總有一天能夠大用……耿沖現在跟隨玄青道兄,不知玄青道兄現在去了哪里……」
眼前驀地浮現出虎玄青面對他時的爽朗微笑,還有與他暢談甚歡時的灑月兌態……以及幻境中與虎玄青長相極似的「叔父」在他身下張開修長健壯的大腿,閉目羞臊地沉聲□的床上畫面……
畫面一閃,幻境經歷的真實感覺涌上心頭,墨恆喉嚨突然一干,有些難以克制的欲-火。
這讓墨恆臉色驀地微沉,法力立即運轉,瞬間收心靜氣。
「若是沒有對墨雲書和梁弓宜的計劃,或許可與玄青道兄坦誠一些,但是現在的話……」
墨恆心下極度冷靜地自語。
握了握手掌,里面藏著安然不動的先天靈寶「須彌寶鏡」。
先天靈寶,那是「先天」之物,內涵無上道韻,就算是天地間有數的浩然門、天行派這一流的超級大門派都不一定擁有。即便擁有,也必定會被當作壓箱底的殺手 ,用來鎮壓門派氣運,真傳弟子都不一定見得到。
如此至寶,哪個修煉者知道後能夠不動心?
知道他墨恆有這件至寶的,只有虎玄青一個人。
虎玄青若是將須彌寶鏡舀在手中,以他化神高階的修為,至少可以煉化兩分,到那時,哪怕面對返虛境界的超級老怪,虎玄青也必定可以立于不敗,甚至反過去壓制!
而虎玄青若是想要得到須彌寶鏡,當時在秘境中無人知曉的情況下,以其化神高階的神通,面對他墨恆區區煉氣境界的修為,輕易就可奪取,人不知鬼不覺。
但是虎玄青對他唯有關切愛護,自始至終沒起絲毫貪欲,反而將自己知道的關于先天靈寶的記載全都細細告訴了他,事後也千叮嚀萬叮囑地警告他不要泄露須彌寶鏡的絲毫消息。
其實墨恆也猜測,若是沒有先前在幻境中的多年生死情感,只憑他和虎玄青短短的相識友情,後來兩人清醒之後,面對可以收取的先天靈寶,虎玄青不一定就能這麼大度無私地讓他舀去,至少也會與他稍稍爭那麼一爭,大不了事後好生補償他。這種事情,天地間還少麼?
這種可能或許只是墨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不過,就墨恆對虎玄青的了解,虎玄青雖然剛正坦蕩,卻殺伐果決,該狠辣時絕無手軟,可不是一個規規矩矩的迂腐君子。
所以,這種可能,的確不是完全的虛妄。
然而,他們經歷了「幻境孽情」,恩愛了一場,虎玄青對他墨恆的態度,就成了現在的無私至斯。
——算上幻境,我是三世為人了,但若我能信任誰,除了傀儡屬下,似乎只有他了。
墨恆眸中越發沉暗下來,抬頭面色冷靜地望向天邊,不知心中思量著什麼。
突然,極深極急的滔滔大河中竄出一個黑影,高高飛起,落到岸邊。
墨恆立即收起心思,迅速轉頭看去,卻見一只磨盤大的墨翠老龜從天而降,砸得岸邊石屑紛飛。這老龜生機全無,龜殼上寶光隱隱。而緊隨老龜尸體的,卻是幾條活蹦亂跳的一尺長無齒靈魚。
「咳咳……」
千魚和尚隨後破水而出,踩著他的破木魚搖搖晃晃地飛落岸邊。
墨恆濃眉微微一挑,走下大灰石,靜立不動地看著他,直看得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
只見本來還算整齊的千魚和尚,此時衣衫襤褸,破爛的僧袍濕答答地貼在肌肉上,勾勒出他高大筆直、線條硬朗的體魄;而他右邊膀子干脆全都果了出來,精壯結實的麥色肌體上還有幾道刺目的血痕,平添兩分男兒□。
千魚和尚剛一飛出來,就擔憂歉然地往這邊望來,對上墨恆的目光,靦腆地一笑。
墨恆似乎被他笑得微微一愣。
千魚和尚心理愈發得意,突然面色一紅,低頭劇烈咳嗽著吐出幾口河水,然後連忙擦了擦嘴巴,直起身看向墨恆時,微顯蒼白的端正面龐上只剩下淳樸真誠的笑,帶著關切愛意地咧嘴憨笑道︰「墨恆施主,小僧出來了,你無事吧?小僧也沒有大礙。」
說著話,千魚和尚撓頭傻笑。
唉,這樣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