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言高深的話語,讓楊梅陷入了沉思,她不知道沈威試圖表達的是情深無法自拔的痛苦,還是相思如夢的滿足。楊梅輕輕的翻開了第一頁。
一月十五日星期三天氣︰晴
今天,我又在食堂里靜靜的觀察她了,女神一般的她,今天戴著一朵小紅花的發卡,真好看。雖然,她和我同在一個辦公室,可是我卻沒有勇氣和她說話,我只想如果可以天天這樣遠遠的看看她,內心就會非常滿足。她今天戴的小紅花,讓我想起了青海廣袤草原上春季里滿山的花海,很多如煙的往事,似那草原上寬闊的河流,唱著永恆的歌曲,在心靈深處流淌。
楊梅輕輕的放下書,她心中已然了解︰沈威日記中描述的這個女孩是誰,因為,日記中描述的那枚紅色發卡,正在自己抽屜中靜靜的躺著。楊梅這才意識到,身邊這個叫沈威的性格內向的男孩一直在默默的暗戀自己。楊梅又輕輕的翻開了幾頁,發現每一篇的日記中,言語都充滿了對自己愛慕。很多話語,楊梅細細研讀之後感覺是如此的情真意切︰其實原本快樂的我,在人潮散去之後比誰都落寞,我想把那些憂傷全部沉澱下來,隨時間一同飄逝的是那些奔跑在記憶力里卻消失在現實的日子中。你永遠也看不見我最愛你的時候,因為我只有在看不見你的時候,才最愛你。同樣,你永遠也看不見我寂寞的時候,因為只有在你看不見我的時候,我才最寂寞。
讀著讀著。楊梅流淚了。被一個人暗戀是一種幸福,可是被一個心存感激的人暗戀卻是一種負擔。翻到出車禍的前一天,楊梅看到了沈威在日記中引用的印度詩人泰戈爾的名句︰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明明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為愛你的人掘出了一條無法跨越溝渠。
看完日記,楊梅的內心變的忐忑不安,當她知曉,身邊有個默默的朋友願意無條件的為她付出一切的時候,她心中的負罪感變的越來越強烈。她合上沈威的日記,似乎理解了沈威母親來探望自己的原因,也許毛阿姨早已經知道日記中所描述的女子就是楊梅,也許只是希望楊梅能夠發揮自己的力量去拯救沈威。想到這,楊梅再也無法平靜,她按下了呼叫器。
當小李護士飛快的跑進病房,卻發現楊梅躺在病床上,睜著大眼楮,正微笑著注視著自己。「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的嗎?」小李輕輕的問楊梅,「沒有,小李,我只是想問問醫院有沒有輪椅,我想讓你推我去看看沈威。」「哦!這可不行,楊梅,你還需要再靜養一周,況且,沈威病情也不太穩定,等他轉入普通病房了,你的傷回復的也差不多了,再去看望他吧。」楊梅想了想,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小李,我想再問問,你知不知道沈威的主治大夫是誰?」「和你是同一個主治大夫,都是咱們醫院最好的大夫,肖龍華主任。」「哦」听到這,楊梅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那好,小李,我就再休息一周,等下周我再去看望沈威。」
一周過後,楊梅臉上的紗布被取下,但是頭上依然戴著一個保護帽。她從桌上拿起鏡子,對著鏡子照了照,發現鏡中的自己,只是臉色蒼白,光滑的臉上沒有留下任何疤痕,俏麗的面容下,依舊是那雙靈動的眼楮。于是,楊梅開心的放下鏡子,在小李護士的攙扶下,坐上了輪椅。輪椅在小李的推動下,向著沈威所住的病房推去。盡管在來的路上,楊梅對于沈威的病情早已有了心里準備,但是,當輪椅被推進病房的剎那,楊梅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見,沈威的鼻子上戴著氧氣機面罩,兩只手腕上插著輸液套管,胸前貼著心電圖機的觸動器。氧氣機一上一下發出嘟嘟的聲音,心電圖顯示儀上顯示出令人不安的綠色曲線。楊梅自己轉動著車輪,緩緩的將輪椅移動到沈威的病床前。眼前的沈威面無血色,緊閉雙眼,沒有絲毫的意識。看到這,楊梅心底里突然涌現出莫名的悲傷,她把臉扭向一旁,不忍看到沈威那毫無生機的臉。突然,楊梅發現,沈威蓋著的被子是空空的,因為在如此炎熱的夏天,病床上只用蓋一張薄薄的棉被,可是楊梅看到的,薄薄棉被下面是扁扁的。楊梅禁不止輕輕的掀起了被子,只見沈威的之下竟然是空空的。兩條腿被齊刷刷的切下,用厚厚的紗布纏繞著。楊梅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悲傷,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強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讓喉嚨發出悲戚的哭聲。楊梅示意小李把自己推出病房,當輪椅被推到病房外邊道盡頭的陽台上的時候,楊梅望著窗外滿眼綠色的時候,終于無法抑制自己的悲傷,放聲痛哭起來。小李輕輕的拍著楊梅的肩膀,小聲的勸說道︰「楊梅,你不要這樣,你如果太過悲痛,對你的康復也沒有好處。沈威現在的情況,我們大家都不希望看到,不過,你應該放心,醫院一定會盡全力救治的。只有你盡快康復,才是對沈威最好的回報。」「小李,你能推我去見見肖主任嗎,我想問問沈威的病情。」「好的。」小李答應了一聲,推動輪椅,向著主任辦公室走去。
當楊梅的輪椅推進肖龍華主任的辦公室的時候,楊梅發現肖主任正坐在辦公桌前,對著幾張CT掃描圖沉思。「肖主任!您好。」楊梅熱情的和肖龍華打了聲招呼。「哦!是楊梅同志呀!你已經可以起床了,看來身體恢復的不錯。」「是的,我的身體很快就會康復了,謝謝您,肖主任。」楊梅用充滿感激的語氣回答著。「不用客氣,楊梅同志。」肖主任表面應答著,心思似乎還在面前的幾張CT圖上。楊梅猶豫了片刻,問道︰「肖主任,還有一件事情,我想咨詢您,我和沈威是要好的同事,我想知道他現在的病情如何,我能為他做的什麼事情?」肖龍華抬眼凝視著楊梅,片刻之後,說道︰「小楊同志,沈威是市經貿委沈書記的兒子,沈書記為了咱們市的經濟發展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他兒子的事情,醫院怎麼會不盡心竭力呢?只是,他受傷過重,雙腿被長時間擠壓壞死,不得不截肢,否則會危及生命,現在的難題是,沈威和你一樣大腦也受到撞擊,但是他的出血點比你危險的多,他的出血點在大腦的危險三角區附近,強行開顱手術清除血塊的話,風險極大,因此需要先進行保守治療,用藥物將部分血塊融化掉,再進行手術。」听完,肖龍華的介紹,楊梅感覺沈威是有希望醒來的。因此,她真誠的問道︰「肖主任,那您看我能做些什麼工作呢,我想盡我自己的力量去協助你們。」「恩!」肖龍華點了點頭,說道︰「這個病,其實是個意志的較量,因為他的大腦雖然受傷,但是並不是沒有意識,只要沈威的大腦依然有求生的**,就有可能通過自身的調節,為我們創造手術的最佳時機,我希望,有可能的話,楊梅同志,你可以經常去沈威的身邊說說話,你的聲音,病人比較熟悉,通過耳朵,傳輸給大腦,對大腦會產生刺激作用,這樣非常有利于大腦的恢復,我們會定期觀察,一旦發現手術的最佳時機,我們就會對沈威實施手術。」「好的,我一定盡全力去協助您。」從肖龍華辦公室出來,楊梅若有所思的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一周之後,楊梅已經可以自行下地行走了。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楊梅緩慢的起身下床,左手捏著沈威的日記本,右手扶著牆一步一挪的向沈威住的病房走去。當楊梅坐到沈威身旁的時候,由于炎熱和移動的緩慢,讓楊梅大汗淋灕。
楊梅坐在凳子上,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後拿出日記本,開始誦讀沈威的日記。楊梅讀的很慢,一邊讀,一邊任憑淚水默默的留下,數次,只能擦干眼中的淚水,才能再次看清楚日記本上的字,當晶瑩的淚珠滴在日記本上,清晰的字跡被淚水浸濕,變的模糊不清。楊梅輕輕的合上了日記本,她已經可以背誦日記上的文字了。
隨後的兩周日子里,楊梅都會天天來到沈威的病床前,給沈威讀日記。偶爾還會踫到沈威的母親毛阿姨來探望沈威,每次,毛阿姨總是靜靜的站立在病房的門口,等楊梅將日記讀完之後,才會走進病房。令人驚奇的事情開始顯現,肖龍華發現,每次楊梅讀完日記之後,沈威的心跳都會不自覺的加速,他興奮的對楊梅說道︰楊梅的話語對沈威的腦神經是有刺激作用的,沈威的意識在慢慢的恢復。
一個月之後,楊梅康復即將出院,沈威的病情也傳來轉折的消息,由于他腦內部分阻塞的血塊已經消融,剩下的殘留血塊需要再進行一次恢復性手術,將淤血全部清除,如果手術順利,也許沈威就會醒來。
楊梅期待手術的日子終于到來了,沈威的親人、同事和朋友都匯集在手術室的門口,當昏迷的沈威被推進手術室,手術室頭頂的紅色指示燈亮起的時候,大家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默默的禱告和彼此安慰。毛阿姨的淚水始終無聲的流著,每一次手術室的門被打開,所有人都會圍攏上去,詢問結果,但是,出來的只是護士,沈威的手術一直在緊張的持續著。
手術持續了十二個小時,當肖龍華滿臉疲憊,通身是汗的走出手術台時,場面寂靜了,大家只是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肖龍華環顧了一下全場,徑直向沈威的母親走去,用十分平靜的語氣對沈威的母親說道︰「大姐!非常幸運,手術很成功,血塊已經全部拿掉,病人現在依然在麻醉期,等麻醉藥力過後,他就會漸漸蘇醒。」听到這個消息,毛阿姨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激動,淚水濕透了捂嘴抽搐的手絹,「謝謝你,肖主任!我代表我全家感謝您。」「不用客氣,能醒過來,真的是不幸中的萬幸。」肖龍華輕輕的握了握毛阿姨的手,安慰的說道。
手術後的沈威被推進了ICU病房,透過玻璃窗,楊梅可以看見沈威毫無表情的平躺在病床上,護士們進進出出的忙碌著,記錄著各種數據。毛阿姨來到沈威的身旁,輕輕的拍了拍楊梅的肩膀,說道︰「小楊,這段時間真的謝謝你了,沈威有你這樣的同事,我們全家都感到非常幸運。他現在還沒有蘇醒,這里又有醫生和護士照顧,今天,你就先回去吧,你的身體也剛剛恢復,需要好好休息,你明天再過來吧。」楊梅想了想,說道︰「好吧,毛阿姨,那我先回去,明天一早再過來,我給您留一個呼機號碼,有事情,您就呼我。」「好的。」毛阿姨接過楊梅遞給自己的寫著呼機號碼的紙條,微笑著看著楊梅,「路上小心點。」楊梅答應了一聲,離開了醫院。
盛夏的夜晚,天空中是繁星點點。風是夾雜著熱度的微風,吹在人的身上黏黏的。楊梅沒有急著坐公交車,她只想一個人靜靜的走走,讓自己緊張無助的心情得到放松,腳下的路很長,似乎沒有盡頭,路上到處是突出的石子,像楊梅曾經經歷的生活之路,充滿了曲曲折折。楊梅回到家,感到十分疲憊,和衣沉沉的睡去。
後半夜的時候,沈威慢慢的清醒,他緩緩的睜開眼楮,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屋內沒有燈光,走廊里的燈透過沒有關的門透進來,門口方凳上坐著一名護士模樣的小姑娘,由于困倦,她靠在門口正在打盹。沈威看到自己的胸前貼滿了各種監測儀器的探頭,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鼻子里插著氧氣的導管,手腕上插著輸液管,兩側的輸液架上掛滿即將要輸入的液體。身體似乎麻木的毫無知覺,沈威禁不住啊的發出一聲申吟。聲音雖然大,可是坐在門口的護士似乎很累,並沒有醒來。沈威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下半身沒有任何知覺,而且感覺是空空的,于是,他輕輕的挪動了一下,突然間,他感覺無比的絕望,只感覺到自己的在動,腿似乎不存在。沒有腿的自己像一尊半身的雕像。沈威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雙腳已經被截肢了。他很想放聲大哭,可是過度的悲傷反而沒有了眼淚。他感覺很絕望,從此自己再也無法享受絢爛的青春。瞬間,一個念頭在腦海生成,一個廢人是沒有權利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于是,沈威輕輕的動了動手指頭,發現雙手還能夠移動。于是,他努力的抬起右手,慢慢的移動到左手輸液器的控制按鈕上,輕輕的將輸液器的流量調到了最大,沈威不知道用這種方式能否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只是听說過,如果血液中充滿了空氣,人體就會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