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媽口中絮絮道︰「唉,真是不巧,早知你中意這丫頭,我便早給你送來了,或是你早來個一時半刻,也是趕得上的。」頓了頓,奇怪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丫頭的?」
林錦樓臉上的不悅之色已隱去,笑道︰「實不相瞞,這丫頭原是我身邊伺候的人,想要抬舉她來著。誰想出去打了個仗,回來卻發覺人已經賣出去了,查問才知人被奕飛買了去,這不,我就厚著臉皮來求了。」
這一番話將宋姨媽驚了個目瞪口呆,冷汗都滾下來,暗道︰「香蘭這天殺的小狐媚子,原來竟是林錦樓身邊的人。勾引了林家的爺們兒不夠,又來勾引我兒,若是我兒收用了她,豈不是跟林錦樓交惡!阿彌陀佛,得虧她已經走了,否則真真兒是家宅不寧!」臉上堆起笑,一疊聲道︰「我這也是不知情,否則定要柯兒那小混賬把人送來給你賠禮。姨媽幫你留意著,若是日後見著好丫頭,一準兒買一個送過來。」
林錦樓笑道︰「姨媽外道了,家里難不成還缺丫頭?」又同宋姨媽隨意閑扯了兩句,方從屋中退出。
林錦樓只覺心里憋悶,回去臉上連一絲笑模樣全無,小翠翹也不敢十分靠前伺候,眾人不過說笑一回便散了。接連下來幾日林錦樓更是迎來送往,應酬不斷,一時顧不得香蘭,待過了元宵節,京中又傳來聖旨,命林錦樓進京面聖。林錦樓只得草草收拾一番,正月十七便帶了親兵心月復之人北上而去了。
卻說香蘭在家提心吊膽呆了幾日。見林家毫無動靜才稍稍放了心。過後听說林錦樓去了京城方才長長的出一口氣。又覺著自己雖是贖了身。可守在林錦樓眼皮子底下也非長久之計,誰知那個霸王什麼時候又想起自己來折騰一番?便心里計較著搬到外省去住。旁敲側擊的跟她爹娘說此事。陳萬全一瞪眼道︰「異想天開,搬家哪是這般容易的,到了外頭人生地不熟,咱們指望什麼吃喝呢?再說在金陵住得好好的,為何要搬家?」
香蘭猶豫了一番,道︰「林家的大爺說要納我為妾,我死活不肯答應他。只怕他威勢相逼。」
陳氏夫婦一怔,連忙追問,待問明之後,陳萬全一臉喜色,笑得見牙不見眼,拍著大腿道︰「啊呀呀!怪道大爺大年下來咱們家來呢,還捎了這麼些東西!我的天,我的天,只怕我們老陳家墳頭上真要冒青煙了!起先你在林家的時候,就有傳言說大爺瞧上了你。我還不信,誰知竟是真的!我的兒!你要當了林大爺的妾。可比在宋家威風多了!」
香蘭「噌」地站了起來,怒道︰「爹爹說什麼呢?我是死活不能給人作妾的。如今我又月兌了籍,嫁人便堂堂正正的當正頭娘子去!」
陳萬全擰著眉指著香蘭跺腳道︰「糊涂,糊涂!小孩子家家你懂個屁!你當了林大爺的妾,不比當小門小戶的正頭娘子風光百倍。雖是小老婆,可意思差遠了去了!皇上的小老婆要叫一聲‘嬪妃娘娘’,大官的小老婆便要尊稱‘姨女乃女乃’,只有那空有幾個錢娶小老婆的才是不值錢的賤妾。虧得你還識幾個字,怎麼鬧不清這個理?」
香蘭冷笑道︰「爹爹以為林家內宅里是鬧著玩的?一年到頭死多少人命,你要把我往那見不得人的地方送?」
陳萬全听了這便沉吟下來,咬了咬牙道︰「原先不過是他大老婆厲害,性甚嫉妒,听說她如今害了病,只怕也抖不起威風了罷……」
香蘭「 當」將手里的茗碗放到幾子上,冷冷道︰「爹爹的眼皮子就這樣淺,與你也無甚話可說。只告訴你一句,爹爹倘若敢答應,或是林家要動強要我作妾,我還不如一頭撞死罷了。」言罷轉身便走。
陳萬全氣得渾身亂顫,大喝道︰「听听!听听!說得什麼混賬話,我還能害了你不成?你哪一樁听我的听錯了?」
香蘭回過身冷冷道︰「倘若我听爹爹的,這會子早就嫁給林家家生奴才的那個傻兒子,子子孫孫為奴為婢,爹爹能有今天揚眉吐氣的日子?」
陳萬全一時語塞。
香蘭頭也不回便推門走了,身後陳萬全猶自罵著「不懂好歹」,「糊涂混賬」等語。香蘭回到廂房靜靜坐在床上發怔。
薛氏推門進來,對香蘭嘆口氣道︰「你爹也是為著你好,你若不想作妾便不作罷……」
香蘭叫了一聲「娘」,眼眶便紅了,只覺心里灰了一半。
薛氏坐到香蘭身邊,嘆口氣道︰「我原就是林家出來的,知道宅門里那些腌事,尤其林大爺又不是個好性子,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怎舍得讓你吃虧?」頓了頓道︰「你……是不是還想著宋大爺呢?」
香蘭一怔,垂了臉兒,半晌道︰「我是想著他,可他要我作妾,我也是不肯的。」
薛氏又嘆口氣,不知怎的,忽想起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戲文來,看著香蘭明眸香腮,仿佛煙霞秋果,模了模她烏亮的發,低聲道︰「我的兒,你色色出挑,又會這一手好丹青,我見過的小姐都沒一個比得上的,只可惜你托生錯了人家……我怕你心氣兒這樣高,到頭來卻落成了空。」
香蘭也落下淚來,她何曾不知,有道是「情深不壽,強則極辱」,有時她想著自己干脆認命算了,這一生已經是個丫頭,再如何好強又能如何?既然兩世情緣都系在宋柯身上,即便做個妾又能怎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日子而已,可心里卻有那麼一股子傲氣和不甘,想著自己若淪落到這樣的境地還不如死了。有時她又想,要不自己便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成親,搭伙過日子算了,可時光和歲月這樣長,若如此就將自己的心燈熄了,過行將就木的討生活,又讓她心里尤其絕望。如今只能豁出去搏一搏,即便不如意,也是願賭服輸。
想到此,香蘭用帕子蘸了蘸眼角,多日的惶恐反倒逝去,鎮定下來,道︰「娘何必說這個。前頭這樣多艱辛不也都過來了,日後就算是火焰山也闖得過去。」又將私房銀子拿出來,低聲道︰「我這兒攏共有七十兩銀子,有賣畫兒的錢,宋家的月例,也有當首飾的錢,把這些湊湊,倘若林錦樓回來,仍要迫我,咱們家便住到金陵城外頭,找個地方躲幾日,再不聲不響搬出去罷。」暗道︰「如今在這金陵留戀,不過是等著宋柯的信兒,倘若和他真個兒緣分已盡,便合家搬出金陵城去。往揚州或是安徽,總有能容身的地方。」
薛氏並不以為事情嚴重,卻見香蘭一臉嚴肅,也只得應下了。
自此香蘭每日愈發精進作畫,精心畫制一冊12幅梅圖,賣了不少銀子,一心一意攢起來備作不時之需。
閑言少敘。
卻說一晃正月過去,二月初九便是春闈,四月殿試,之後傳來消息,宋柯點了二甲傳臚,賜「進士出身」,入翰林院當了七品的編修。香蘭聞說也合掌念佛不止。
這一日傍晚,香蘭將庭院收拾了,把買來的幾盆花擺在屋檐底下,見那茉莉開得馥郁芬芳,便打算掐下幾朵放進香囊里頭。
此時听得有人敲門,香蘭問了幾聲都無人應,走上前順著門縫向外一瞧,只見外頭站著那人穿了一身青緞衣裳,腰間系著八寶腰帶,頭上一根玉簪挽著頭發,更襯得一張白玉臉豐神俊朗,不是宋柯又是誰?
香蘭大喜,連忙把門打開,還未說話兒,宋柯便擠了進來,將那身後的門一踫,一把抱了香蘭,將臉埋在她肩上道︰「快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香蘭羞得滿臉通紅,推了推道︰「作死呢!讓人瞧見怎麼好!」
宋柯悶悶笑了兩聲,道︰「你爹這會子在櫃上,你娘方才找街坊串門子去了,我瞧得真切,這才來敲門。」
香蘭紅著臉兒笑道︰「你個不害臊的,還有臉說。」將宋柯掙開了。
宋柯知道香蘭臉皮薄,又是個守禮之人,便放開手,一眨不眨的看著她,二人相看無言,又齊齊微笑起來。
宋柯忍不住,悄悄拉了香蘭的手道︰「這些日子想我不想?」
香蘭抿著嘴笑著不答,只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宋柯道︰「今兒個上午回來的,到家發覺你不在,問了才知我娘放你出去了。因太累在家睡了一覺,一醒便過來找你……我還給你帶了好些京城的玩意兒,這次來得急,下回給你捎來。」
香蘭笑道︰「不必麻煩。」又拜了拜,「我這是見過編修大人了。」
宋柯擺了擺手,眉眼笑得彎彎的︰「七品的小官兒,在京里不知什麼錢。當初我還以為必然要外放的,已備了銀子要謀缺兒,誰想竟留在翰林院了。」
香蘭道︰「翰林院是個最好的地方,多少內閣大臣都是從那里出來的呢,雖然清苦些,卻有‘儲相’之稱,反倒外放落了下乘了。」
宋柯一怔,驚疑道︰「你怎麼知道這些?」
香蘭也一怔,心里猶豫是否該告訴宋柯前世之事,咬了咬唇兒,靜了半晌,話到嘴邊卻變成︰「你我之事,你心里可有決斷了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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