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教授擺手將各個學生招呼到眼前︰「來來。大家看看,誰能看出這件玉飾的朝代歷史來?」那件商周時期的玉器早已被收了起來,此時擺在桌面上的是銀白色玉器,造型古拙,雕工繁巧。四人有些忐忑的靠近它,視線似乎同時被它點燃,班長吳行首先拿起那塊玉器,揣摩一會,小心翼翼道︰「看樣式和紋飾,應該是戰國時的玉璧。」那的確是一塊環狀玉器,中間挖空,四周壁身上布滿連綿規則的。劉教授不置可否,兩個女生,一個是團委許海燕,另一個是文體委員薛菱。兩個人都相繼將玉璧在手中把玩一會,許海燕說︰「的確是先秦時諸侯用于祭祀的禮器。」
薛菱有些犯難似地,吞吞吐吐說︰「我看這塊玉器有些像仿的。」語氣並不十分肯定。今天晚上的四人組中,除了陳觀音,吳行許海燕薛菱都是上個學期綜合成績前三的學生,三人心里都明白劉教授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考察一下這些優秀學生鑒定的真實實力,可是誰也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刁鑽的問題。先前吳行等的回答劉教授絲毫不為之動容,等到薛菱說它像假的,劉教授抬了抬眉毛,臉上流露出一霎的感興趣的表情,可是隨後迅速消失不見。三個人都是人堆里模爬滾打慣的,何等精明,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塊玉是假的,可是三人都已經失去了機會。四人當中只有陳觀音沒有發言,她也和前面幾位同學一樣,手指仔細的拂過玉璧上的紋路,只是更加緩慢遲疑,接著她將玉璧拿到燈光下仔細看了看,隨後肯定道︰「老師,這件玉璧是仿的。」
三人心里都冷冷一笑︰事後諸葛亮。
三人中許海燕最先發問︰「陳觀音同學,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神情頗為期待。劉教授呵呵一笑︰「觀音,說說你的看法。」
陳觀音說︰「這塊玉璧的樣式的確是戰國玉璧的樣式,但是戰國玉璧選料多采用新疆和田等地玉料,和田玉的鑒別有五大標準,分別是質地溫潤,內外一致,聲音清揚,質體堅硬,斷口不鋒,這塊玉不是和田玉。」
「可是只要是玉,幾乎都質地溫潤,到底怎麼個溫潤法,陳觀音同學你能詳細解釋一遍嗎?」吳行輕聲道。陳觀音看了他一眼︰「和田玉的質地極其細膩,有脂肪的光澤,還要水頭好,呈微透明度,你們看這塊玉的玉質夾有微粒,透明度差,可知必定不是和田玉。」劉教授微微頜首,三人心中頓時升起了不妙的感覺。
「你剛才也說戰國所用玉料大多用和田玉,可是也未必全都使用和田玉,也許這塊恰恰采用東北或者南方一帶的玉料。」許久不發言的薛菱突然開口了。陳觀音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後恭恭敬敬對劉教授說︰「老師,這塊玉璧有現代工具痕跡。」劉教授呵呵一笑︰「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如果真是先民們杰作,那時工具簡單,所以造出的玉器大多也造型簡單,但是大巧若拙,線條流暢,這件玉璧雖然與真品極其相似,但是線條多有生澀處,缺乏通順流暢,」她用手指在出廊處一拂,「此處螭虎的眼楮無神,嘴齒無力,雖雕琢有形,卻無蓄勢之力。」陳觀音說完,沉默了片刻,劉教授沉吟道︰「雖然我在課堂上教給你們知識,但是真正的知識來自實踐,陳觀音,你知道我為什麼今天把你和他們一起叫來嗎?」
「老師,我不知道。」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給我滿意的答復。」陳觀音心底涌起一陣感動——那是自己的專業知識被人肯定的感覺。
「謝謝老師。」她彎下腰鞠了個躬。從始至終她都不曾注意到處于辦公室另一角比燈光更閃耀的羅浮。
走出導師辦公室時,雪已經下的地面一片白了,冷風從四面吹來,即使觀音拉高衣領也不管用,此時她恨不得自己沒生個細長脖頸,寒冷使她沒有注意身後一排車燈亮起,優良的引擎啟動時發出低沉有力的轟鳴聲,輪胎壓在地面上的滾動聲,及至這輛車駛進,觀音趕緊跳開為這輛車讓路。可是這輛車不依不舍的跟在她身後,她疑惑回頭,低沉悅耳的嗓音恰好響起︰「陳觀音師妹嗎?下著大雪,你一個女孩夜行不便,我可以送你一程嗎?」
車窗被降下,那個導師辦公室的前輩師兄就這樣懇切的望著自己,那時她在室內對他一掃而過,並未留下太多映像,此時凝目向他注視,車內幽幽的燈光投射在他雋永冷峭的側臉,干淨的嘴唇上下兩片出現了郁青的痕跡——那,大概是是白日刮得干干淨淨的唇須,到了夜晚又滋滋的冒出來。無端的,陳觀音想到了李明森那張也算的上漂亮的臉,總是一副年輕莽撞滿不在乎的神情,若干年後,恐怕也會變成這樣︰精心刮過的唇須,整齊的白襯衣和西裝,掩飾的恰到好處的疲憊眼神,再也無法輕易揣度的心思……陳觀音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惆悵……
「難道不相信我?」他此時的語氣已經有威懾的意味,明明是和氣的請求,卻因為說話者身份氣場的不同反而帶著命令的意味,觀音只好一彎腰鑽進車內。暖氣開得很足,車廂里彌漫著淡淡的香水味。是CK?香奈兒?大衛?不知道是哪一種,觀音對使用香水這個習慣有一種本能的抵觸,覺得香水人為的混淆了人身體上最本質的氣味。在心理教育課上老師還曾經提到過使用香水的人是在潛意識的渴望引起異性的關注。這個苗頭剛剛出現,觀音立刻緊張的盯著羅浮後背,此時,羅浮的整個姿態是放松的,不設防的,無絲毫進攻的意圖。
「勞駕,我不回學生公寓,請送我去XX小區。」
「是在外面住?」他詫異的回頭看她一眼,觀音坦蕩的回應他的目光,他怔了怔,遞過一張名片,「有時間嗎?我從事的是文物收藏鑒定拍賣之類的生意,剛才我也看到了你的鑒定功底又听到了老師對你的推薦,想不想往鑒定方面發展,」頓了頓,他又道「以你的資質,我想將來只做一名歷史老師太大材小用了,不如先來我的公司歷練一段時間為將來做一番準備,考慮一下。」觀音接過名片,觸手光滑,質地硬括,上面只有一行銀色小字︰宣雅淵藪文化有限公司董事長,羅浮。
藪者,源也。取個這麼生僻的名字好像生怕不知道自己是文化人一樣,觀音微微笑起來。
車燈打亮了周圍三米以內的視線範圍,那片住宅區近在眼前,觀音跳下車時用背影對著他說聲感謝。跑進樓道,李明森抱著他的小狗咖哩在樓梯拐角處探頭探腦,看見觀音上來,馬上換了一副鄙薄的神情。
陳觀音想︰這個人是怎麼了,忽冷忽熱,雖然平時也賤里賤氣的討人厭,可這樣的神情似乎是抓住了她的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堵住了她試圖分辨的借口。她想讓他走開,可他這樣高高的站著,身影俯視著她結結實實的擋住了她的去路,觀音此時若抬起頭來,可以看到李明森臉上的表情,眉毛耷拉著,滿臉委屈。可是她沒有抬起頭來,只是急切的想從李明森的圍擋中尋找出路。
「師太,勾搭上哪個富豪啊!」當李明森想要找茬時就會喊陳觀音這個外號,惡毒不屑。
陳觀音想李明森壞就壞在這張嘴上,看著挺沉穩謹慎的模樣,只要一開口說話就全壞了。她開始反擊︰「我又不是你,,半夜十二點月兌光光站在馬路中間,一準有一票深夜寂寞的富婆爭著保養你,一晚上一百塊。」李明森氣紅了臉︰「陳觀音,你個豬頭,你才一晚上一百塊,我怎麼會跟你這樣的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這整個屋子里的人的平均智商都被你拉低了。」
「一向都覺得你嘴巴賤,怎麼今天覺得你嘴巴特別賤。」觀音快速的回了一句,然後飛快的開門關門,果然門被李明森一把撐住了,觀音身子縮在門內使力,兩個人在一扇門上角力,李明森高出觀音一截,觀音需要仰著頭才能看到他,她心想起小時候自己曾經做過這樣無聊的游戲,不覺露出一個笑容,不料李明森突然卸去力道,觀音「嗷」的一聲撞到李明森的胸口。她又羞又氣的一把抓住李明森的胳膊,叫到︰「你是故意的!」
許久沒有聲響,出現了片刻奇異的安靜,觀音揣揣不安的抬頭看著李明森,此刻李明森臉上浮現一個痞痞的笑容︰「師太,你又趁機佔我便宜。」
陳觀音松開手,跳回屋里,從上到下將李明森看了一遍,臉上浮現一絲莫測的笑容道︰「你有便宜可佔嗎?對不起,原來我一直看輕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