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孝良駕著黑色雪弗蘭出了街口,路牌一掃而過。心道︰原來是通天街,這名字起的好。前面人多了起來,好多身穿長裙手捧書本的女子三五成群穿街而過,進入一扇大門,大門旁牌子上刻著奉天女子師範幾個大字。
原來是女校,看著一張張充滿青春氣息的俏臉,吳孝良有些走神,恍如回到了前世的大學校園。發動機突然異響大作,汽車抖了幾下在校門口拋錨。他在車內搗鼓了半天也沒找到點火裝置,垂頭喪氣的下車,靠在車身上,掏出十角小洋一包的紅炮台,抽出一根低頭點著,猛吸兩口後又丟掉,用腳捻滅。一陣風吹過,他裹了裹單薄的西裝,晚春的風還帶著涼意,他要去找沈自冰。
忽听背後有人喊自己,回頭卻與人撞了個滿懷,幽香撲面,又是個女子。一身陰丹士林藍學生長裙剪裁得體,俏手捏著一張奉票,臉微微發紅,「大叔,你掉的奉票。」
「謝謝,不要了,你留著吧。」
如今奉票不如草紙,又急著去見沈自冰,吳孝良甩下一句便匆匆離開。女學生咬著嘴唇,呆呆的看著這個棄車不顧的陌生男人消失在街口,手中兀自攥著那張有些發皺的奉票。
小南門里的心井茶樓距女子師範不遠,橫穿三條街便到,茶樓小伙計見上次害自己挨打的瘟神又來了,哪還敢阻攔乖乖引上二樓。吳孝良又要了壺凍頂烏龍,左等右等都不見沈自冰人影。
難道是自己來晚了?還是出了什麼意外狀況?吳孝良開始胡思亂想。他終于終于失去耐心,起身結賬,離開茶樓便奔沈自冰家而去。
高大的朱漆門廊,前面兩座石獅子巍峨挺立,兩側拴馬樁上馬石拾掇的更是干淨整齊,這分明便是官府衙門。正門他不願去自討沒趣,便繞著院牆走,走到第三扇小門時,門突然開了,沈自冰偷偷模模溜出來,小心關上門,轉身卻被他嚇了一大跳。
「怎麼是你?」
「你沒去茶樓,我不放心來這踫踫運氣」
「你運氣還真好,我被叔父關在家里,這才找到機會溜出來。」
忽然傳來整齊劃一的跑步聲,沈自冰一抓吳孝良胳膊推開小門,兩個人躲進院子里。聲音好半天才過去,還有人喊著號子,听起來像是巡邏的兵士。
沈自冰仍舊抓著吳孝良的胳膊小聲道︰「走,去叔父書房,他去迎接日本關東州都督,一時半會回不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她沒說,府里任何人得不到允許是不敢進去的,這樣就沒人能撞破他倆。
書房並沒有如想象中擺滿了古籍典藏,幾乎全是公函文件,很明顯這是間辦公室。沈自冰突然想起什麼,對吳孝良小聲道︰
「你等我一會,馬上就回來。」吳孝良點點頭,竟產生了一絲做賊的感覺,或者說偷情的感覺也可以。
沈自冰離去他便仔細的打量起這間書房,更吸引他的是桌上公文,隨手拿起一張。抬頭處,鄰公鈞鑒……鄰公是誰?他在回憶著奉系高層中表字中有鄰字的人。又拿起一張,上面寫著吾弟鄰葛……原來是他,沈自冰的叔叔居然是楊常而去的楊宇霆。他對這個人沒有好感,前世影視劇小說中他也多是個剛愎自用,飛揚跋扈的權奸,後來被張學良殺了也是活該。
沈自冰既然是楊宇霆的佷女那她怎麼姓沈?他疑惑了。
吳孝良又拿起張公文,看了一眼便冷汗直流,這是一張密報,良大藥廠經理,年齡不詳,來歷不詳。大西街銅帽子胡同槍殺日本關東州都督府特務人員。底下還附了一張自己的黑白半身照片,從角度看明顯是**而來。
文件上每個字都讓他心驚肉跳,末尾有紅筆批示的處理意見︰建議秘密逮捕。再看日期,是昨晚簽署。
原來事情早就敗露,自己還心存僥幸,那沈自冰叫自己來……想到這里吳孝良整個人如墮冰窟,難道是楊宇霆要誘捕自己?沈自冰之前所言諸多吞吞吐吐,馬上變得可疑起來,現在如何又久去不回?
吳孝良不敢再停留,從門縫向外望發現沒人,開門溜出去直奔院牆。他不敢走小門,在牆根找到墊腳處,直接翻了過去,然後拔腿就跑。
前面喇叭嘀嘀作響,突然拐出來一輛黑色福特牌轎車,吳孝良怕引起懷疑放慢腳步,誰知那車卻在面前停住,車窗搖下,一個貴婦探出頭來,一臉諂媚的笑,「先生去哪,我去火車站,捎你一程。」吳孝良一愣,仔細看竟是那天在醫院撒潑的貴婦。瞬間,他心念電轉,奉天非久留之地,家里千萬回去不得,怕是會連累大伙,不如就此出城,只是這一路上有許多奉軍設的卡,何不搭她的車先到車站再做打算,也省卻很多麻煩。
「真巧,我也去車站,如此便叨擾了。」
那貴婦還真不是假意客氣,見吳孝良欣然上車心花怒放,上次在醫院得罪了楊參謀長家的小姐,正愁沒有機會補過。他與參謀長家小姐關系匪淺,又家住大南門里,背景也必定不簡單。自家丈夫剛剛進參謀府正應當多方結交,少樹敵人,自己可不能拖了他後退。
福特轎車重新啟動,貴婦笑著問︰
「先生貴姓?」
「免貴姓吳。」
貴婦暗暗吃驚,姓吳?莫不是吳鎮守使家的小公子?他的舉止氣度簡直越看越像。
奉天內城全城戒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士兵均是荷槍實彈如臨大敵,吳孝良搞不清楚狀況又不敢貿然動問,漏了底細。這輛奉天參謀府的小轎車成了通行證,路卡一律放行。順利抵達奉天站,吳孝良再三感謝貴婦,下了車一頭扎進站前廣場。
……
督軍府小會議室內所有人面色凝重,張作相居首滿臉陰沉,大帥遇刺,這次臨時軍事會議由他主持,宗社黨在奉天勢大決不能再姑息。湯玉麟提議全城搜捕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人,楊宇霆則認為應該明松暗緊,第一,安撫民眾恐慌情緒穩定市面;第二,對宗社黨使用雷霆手段。兩個人爭吵不休,張作相默不作聲,等他們吵累了開口道︰「宗社黨就按鄰葛的主意辦」雙手揉揉太陽穴又接著道︰
「關東州特務遇害一案必須立刻逮捕凶手,作為交換條件我們可以進入日本軍事區抓捕刺客」
……
奉天站,大批憲兵開進,吳孝良不明真相,將身上的西裝與乞丐交換,又把臉弄髒,活月兌月兌一個乞丐模樣。他悄悄溜到鐵路邊,待有南下的拉煤車經過,便偷偷爬上去。汽笛嘶吼,車頭噴出的蒸汽向南拉出一條白龍。
別了,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