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將雙眼睜開,李福那雙不大的眼眸中,閃爍著的是長年跟隨在帝王身邊深謀智慧,「這位幽寧公主沉寂了這麼多年,終于要露出自己的利爪了麼……」
小何子困惑地看著自己的師父,不太明白他所說的話。那位幽寧公主,不是宮中極不受寵的一個主子麼,被人扔在偏遠的幽蘭閣不說,宮里頭稍稍有些皇寵的小主們都能欺負她。听說,連一些奴才都敢騎到她頭上,她也不反抗,也不爭辯,逆來順受。
「小何子。」李福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滄桑。
「誒。」小何子乖巧地低下了頭,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
「你記住了,在這個
中,有兩個決計不能招惹的女人。一個是自然是執掌了鳳印大權的皇後娘娘,一個,」李福頓了頓,才道︰「便是這位幽寧公主。」
夜幽寧緩緩地走進乾陽殿正殿的御書房,抬眸看著周圍的裝潢。
她有多少年沒有踏足這個地方了呢?自從母親離世後,她便大病一場,從此更是惡疾纏身,常年不好。而後夜旭陽的冷落,皇後的步步緊逼,她便一步步退讓,一次次隱忍。自那以後她便躲在幽蘭閣中韜光養晦,從此深居簡出,輕易不出來走動,也算是變相將自己幽禁在了那一個小院子里,只守著自己的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小小的清寧。
時隔多年,她再一次踏足這個乾陽殿,卻已是物是人非。
不,這個乾陽殿,夜旭陽早已讓人修繕一新,過去的東西也都統統不見了。連舊物都變了,更何況是人?
「不用看了,你熟悉的東西都已經不在了。」夜旭陽冰涼的聲音從桌案後頭傳來。
夜幽寧收回視線,看向那個坐在梨花木椅上的父皇,踏出幾步,屈身行禮︰「幽寧參見父皇,父皇萬福金安。」
夜旭陽冷凝地看著一身紅色的夜幽寧,冰涼的雙眸中閃爍著一樣的光芒。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開口︰「你難得出來。」
沒有听到夜旭陽允準她起身,夜幽寧卻也沒有繼續屈身的意思,只是緩緩地站起身。她的額頭上竟已經透出了絲絲冷汗,面色更是蒼白了幾分,「幽寧的身子一直不好,便只能終日拘在幽蘭閣中,輕易不出來走動。」她頓了頓,平緩了氣息,方才不疾不徐地說道︰「卻也因為這樣,錯過了不少良辰美景。」
幾夜的難眠,讓夜幽寧感覺自己此時已經有些眩暈。她扶著身旁椅子的扶手,慢慢坐了下來。夜旭陽眉毛微微一挑,卻也沒有指責她的無禮。
「是麼。」夜旭陽冷笑一聲,「你今日來,便是為了那季微?」
微微收緊了縴細的手指,夜幽寧抬頭,與夜旭陽對視,「是。」
「放肆!!」夜旭陽猛地一拍桌子,震怒地喝道。他死死地盯著夜幽寧的臉,卻不見夜幽寧有絲毫的退縮。握緊雙拳,夜旭陽冷冷地說︰「時你與甄豫書暗通書信,朕可以睜只眼閉只眼,可如今季微竟是將你們之間的私情鬧得天下皆知,丟盡我皇室顏面。你不避嫌,竟還膽敢前來替他求情,當真以為朕不會把你們怎麼樣麼?」
夜幽寧嫣然一笑。
「最大的罪責,莫過于一死,亦或是生不如死。」夜幽寧凝視著夜旭陽的臉,笑得哀戚,笑得決然,「幽寧不怕死,也已然生不如死。既已如此,幽寧還有何懼?」
「生不如死?」夜旭陽面色陰晴不定,「你這是怨朕?」
「幽寧不敢。」夜幽寧的聲音淡淡的,讓人听不出她的情緒,「父皇是天子,是北陽國主,更是幽寧的父皇。無論父皇做什麼,幽寧都是沒有資格怨的。」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夜旭陽既是君,亦為父,即便他所做的一切再對不住夜幽寧,夜幽寧也不能去怨他。心中有怨,卻決不能宣之于口。
對夜旭陽,夜幽寧的心中怎會無怨?
她怨他的冷漠,怨他的無情,怨他的不信任。帝王的薄情,帝王的冷清,在夜旭陽的身上,不折不扣地彰顯了出來。
「那麼,」夜旭陽本就沒有什麼溫暖的語氣,更冷了幾分,「你就是這麼來求朕的,嗯?」
夜幽寧強撐著起身,在夜旭陽面前,緩緩地跪了下來。膝蓋觸到冰冷的地面,夜幽寧的身子微微一震,卻強自僵直著虛弱的軀體。
「父皇要納……季嫣然為妃,那麼,」在說季嫣然三個字的時候,夜幽寧顯得有些微的不自然。她收斂了心神,說了下去︰「微便是國舅。」
坐在桌案後頭的夜旭陽,眯著狹長的眼楮盯著夜幽寧低落的臉頰,沒有言語。
夜幽寧跪在冰冷的地上,面色蒼白,「微言語無狀,沖撞了父皇。可父皇看在淑妃娘娘的面上……」夜幽寧的身子漸漸地冰冷僵硬下來,「更念在季丞相為我北陽國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莫因此,而讓人詬病言道父皇薄情,污了父皇聖名。」
夜旭陽並沒有因為夜幽寧的話而有任何動作。他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低垂著視線看著跪在地上的夜幽寧,右手的手指細細地摩挲著戴在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御書房內極是寂靜,仿佛一根繡花針落地也能清晰可聞。屋里點著的龍涎香濃郁非常,香氣撲鼻,卻因過于濃郁而讓夜幽寧感覺有些眩暈。
過了許久,夜旭陽才冷冷地說道︰「可季微欺君罔上已是人盡皆知,朕不可能如此息事寧人。否則,今後還要如何御下呢?」
接觸著冰涼地面的膝蓋開始刺痛,那鑽心的疼痛讓夜幽寧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垂在身側的雙手漸漸收緊,夜幽寧努力讓自己忽略身上的痛苦,揚聲說道︰「季微,」她微微喘著氣,「削其翰林院修撰之職,貶為庶吉士。」
季微對夜旭陽的不敬已經是弄得天下皆知了,若是當真對他毫無責罰,夜旭陽的顏面無存,他也決計不會如此輕縱。而將他削職,以季微自身的能力,要爬回到原來的職位,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夜旭陽眉毛一挑,「責罰就這麼輕?」
抬頭,夜幽寧面露淺笑地看著夜旭陽,「微因幽寧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一切罪責,幽寧願一力承擔。」只要季微平安無恙,她如何付出都是值得的。
「僅僅如此,又怎能解決得了你與季微之間的糾葛問題?只要他心不死,他能為你行此一次,便能有二次三次。」夜旭陽神色漠然,冷冷地看著夜幽寧。
渾身猛地一顫,冰涼的心不斷往下沉。夜幽寧唇邊的笑意同樣漸漸地轉冷,更帶了些許嘲諷。
「幽寧願……剃度出家……從此,」晶瑩的淚水在慘白的臉頰劃過,「青燈古佛,不問,紅塵俗事……」她的聲音顫抖得利害,縴瘦的身子是那樣僵硬。
「不可能!」夜旭陽冷冷地喝道。
「……」
盯著夜幽寧哀弱的臉,夜旭陽的心中沒來由地惱火,「你是一國公主,竟要剃度出家?!你這要讓朕顏面何存?」
「幽寧願帶發修行,了斷俗塵情緣。從此後,與季微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
這一句話,讓夜幽寧用盡了渾身所有力氣。她渾身疲軟地跪坐下來,夜幽寧的精力更為不濟,幾近暈厥。
「帶發也不行!!」
「父皇……」夜幽寧抬眸看向夜旭陽,顫抖著慘白的雙唇。
沉吟片刻,夜旭陽站起身,「朕已決意,將你送往金蒙部落和親。你嫁與金蒙部落王子為王妃,以緩和我國邊境軍情。」
沒有血色的唇角勾勒出一道嘲諷的弧線,夜幽寧跪坐在地上,冷笑出聲。她的笑聲愈來愈大,後來竟是直接在夜旭陽面前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起來。直到夜旭陽近乎要忍不住再度發怒時,夜幽寧才斂去了臉上的笑意,卻還是冰冷一片。「是啊,我怎麼忘了,父皇是一代君王,不抽干淨我的利用價值,怎會輕易放手。」
夜幽寧言語中的放肆諷刺,她目光中的輕鄙蔑視,都讓夜旭陽幾近狂躁。可夜幽寧卻開口打斷了他噴薄欲出的怒火︰
「幽寧早有誓言,今生此世,非季微不嫁。如若皇上執意為之,請恕幽寧之言。」第一次,夜幽寧沒有再稱呼夜旭陽為父皇,而是冷若寒霜地直視著夜旭陽的雙眼,冰涼地稱其為「皇上」。「皇上聖旨,幽寧不敢違抗。只是,幽寧尚有微薄之力,能決定自己的生死。」
「你!!」夜旭陽怒發沖冠地將桌上的茶杯扔到了夜幽寧的面前。滾燙的茶水落到了她的身上,染濕了她的衣裳,讓她身上的紅衣更是鮮艷如血。破碎的瓷片四處飛散,其中一片飛掠過夜幽寧的臉,讓她蒼白如紙的臉頰頓時劃開一道口子,流出殷紅的血絲。
夜幽寧竟是渾然未覺般,直直地看著夜旭陽,沒有絲毫的退縮。夜旭陽抬手指著夜幽寧,稜角分明的手指竟因為用力和氣惱而顫抖起來。
「金蒙部王子要迎娶我北陽國的公主,請恕幽寧病弱殘軀,只怕路途遙遠,到了金蒙部落時,幽寧只剩一副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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