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漢死了,在凌風到來後的第九個年頭,在這個寒冷的冬天。
至少這個冬天對凌風來說,是很冷的。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陌生山村里,凌風一直對楊老漢尊敬,甚至來說,一直對楊老漢敬若父兄。
然而,就是在這個冬天,楊老漢無聲無息的,就這麼走了,這讓凌風心中難受的要命。楊老漢年紀大了,凌風近些年已經開始照顧楊老漢起來,為此還把兩家的房子在中間打通,每天早上都起床來叫楊老漢吃飯,但是今天早上,凌風一連敲了好幾下門,里面還是沒有一點動靜的時候,凌風就著急了,一下子踹開了楊老漢的門,結果卻發現楊老漢就這麼躺在床上,身體早已經變冰涼了。
靠山屯很小,很短的時間,楊老漢去世的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在靠山屯傳了個遍。
靠山屯雖然規模小,但是民風極其純樸,听到楊老漢逝世的消息,大多數人還是在第一時間內趕到楊老漢的家中,與楊老漢見最後一面,凌風則像是一個孝子一樣,披麻戴孝在一邊招呼著,除了跪拜之禮外,凌風就是一個標準的孝子。
「林庚小子,節哀!」
「小子,楊老漢走了,但是你還在嘛,不要死氣沉沉的,年輕人,要有活力!」
「唉,林庚小子,你再這樣的話,估計老楊地下有知,也會傷心的。人嘛,總會有這麼一步的,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
……
幾乎每一個人在走過凌風身邊的時候,都會說上幾句話,或是安慰,或是鼓勵。
凌風沒有應話,只是在每個人過去的時候,一一頷首示意,眾人都知道凌風這時正是傷心的時候,所以並沒有在意凌風的失禮之處,反而都對凌風的表現表示理解。夏曉萌如今已是年方二八,明眸皓齒,亭亭玉立,靜靜的待在凌風身旁,幫助凌風招呼每一個進來的村民。
按照風俗,楊老漢在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出葬了。在楊老漢出葬的時候,不少的村民都趕過來看了,按照凌風的意思,楊老漢和他的妻子葬在了一起,等到葬禮完成之後,村民都逐漸的散去,唯有凌風提著幾壇子酒,坐在全新的墳墓前面。
凌風前面是楊老漢生前用過的東西,衣服、煙斗、草帽、拐杖……等等,除了一些衣服放在棺材里面給楊老漢墊著外,其他的全部擺在凌風面前,按照靠山屯的規矩,除非特別重要的東西,都是要一一焚毀的。
熊熊燃燒的火盆,照的凌風的臉,看起來成了一片火紅色。凌風毫不在意火盆有些灼熱的溫度,在面前擺了一個碗,想著里面斟了慢慢一大碗酒,抬頭一口喝盡,辛辣的味道讓凌風一連咳嗽了許多下。
「唉,不中用了,這麼長時間沒喝酒,整個人的酒量都廢了。」凌風像是和楊老漢說著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以前可是千杯不倒,來到這個地方後,就不經常喝酒了。就連這幾壇酒,也是托您老人家的福,村西頭的胡老頭才給我的。楊老伯,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呢?」
又是一碗酒下肚,凌風眼中已經稍顯醉意,將楊老漢的拐杖「 」的一聲掰斷,然後扔在了火盆里,繼續說道︰「諾,這是我來的時候,你拄著的拐杖,現在你也走了,這拐杖就讓它去下面陪你吧,畢竟用了這麼多年的東西,一下子丟在一旁不用,是會有些不習慣的。人生七十古來稀,楊老伯,你還是沒有熬過這個年齡。本來小子還想著,你要是能活到七十歲該有多好啊。誰曾想到,你走的這麼急,這個坎最後還是沒有跨過去。」
凌風將草帽往火盆里一扔,火苗「嗖」的一下子就冒了起來,拍了拍酒壇,發現里面沒有剩下多少酒後,凌風也不再往瓷碗里面倒酒,直接對著酒壇喝了起來,「咕嘟咕嘟」的一陣白酒下肚,凌風就連說話的口氣中也帶了不少的酒氣︰「老頭,你說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啊?!你**的讓老子以後怎麼辦呢?」興許是被烈酒嗆著了,凌風的眼圈紅紅的,緊緊的盯著墳頭的黃土,無力的說道︰「老子來這里後,已經沒了親人,好不容易把你當成了親人,你竟然就這麼走了?你他女乃女乃的給老子醒過來啊!」
說道最後,凌風的腔調已經變得有些嘶啞了,一股腦的將所有的衣物放到火盆里,凌風一口氣將壇子里的酒全部喝完,然後「 」的一聲將酒壇子砸在地上,酒壇子不堪重力,「啪」的一聲碎裂開來。凌風此刻已經有些迷醉了,身子倒在土墳上,雙眼無神的看著天空︰「楊老頭,听到我說的話了嗎?你怎麼不出來啊?難道做一只縮頭烏龜,就真的這麼爽嗎?」
「哦,我知道了……」凌風一臉的恍然之色,自言自語道︰「你肯定是覺得和老子待在一起沒意思,還不如早點下去找你的老婆,是吧?你他女乃女乃的跟老子說啊,反正老子住這里住膩了,正好換個地方,你他女乃女乃的也不用就這麼無聲無息的走了吧?」
說這些話的時候,凌風眼角的淚,不知不覺的滲了下來,再次提起另一壇酒,一掌擊飛上面的紅布,仰頭就是一大口烈酒下肚,嗓子都被刺激的干裂般的疼,不過凌風現在也顧不了這些了,整個人陷入了緬懷之中,低聲的呢喃道︰「老頭啊,老子現在算是明白了,為啥你要勸解老子放開點,一直待在這個山村里。人啊,這麼一死,不管在哪里,到最後都是黃土一缽,埋在這地下。這點我還真不如你啊,不過現在老子明白了,楊老頭,你倒是給老子回來啊。」
凌風難得的失態了,虎目之中盡是淚珠︰「你不是說了嘛,老夏家的小丫頭快長成了,你不是要厚著臉皮去給老子提親嗎?現在你就這麼走了,留下這一個爛攤子給老子,你讓誰給老子做媒啊?你不是希望老年時候,看到子孫滿堂嗎?行啊,老子等著你提親成功,然後讓婆娘給你生一打孩子,整天煩死你這個老頭子。可是,你怎麼就這麼去了呢?」
凌風哽咽道,現在凌風已經躺在了地上,絲毫不在意地上是不是髒的,眼神也越來越渙散,又嘟囔了一會兒就睡著了,手里握著的酒壇子已經倒下了,弄得滿地都是刺鼻的酒味。
……
緩緩的睜開雙眼,凌風只感覺到頭痛欲裂,嗓子干得要冒煙,禁不住的小聲呢喃道︰「水……水……我要水……」,沒過多長時間,夏曉萌嬌俏的身影就出現在凌風面前,像一只翩躚的蝴蝶般,在屋子里取了水,然後扶起凌風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往凌風嘴里灌著水。
喝完水之後,凌風滿面笑容,看了夏曉萌一眼後,心滿意足的再次沉睡過去。
等到半夜的時候,凌風清醒了,靜靜的躺在床上,任由思維隨便的發散,最後覺得,還是楊老頭說得好啊,生活生活,就是生下來活下去。
不知為何,凌風腦海中浮現出了這個算不上詩的詩。
一頭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勝絲綿,長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幾間,行也安然,待也安然。雨過天青駕小船,魚在一邊,酒在一邊。夜歸兒女話燈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南山空谷書一卷,瘋也痴癲,狂也痴癲。
一頭牛,兩畝地,老婆孩子熱炕頭,是不是該找個伴了?凌風在心里思索著。
……
一年後,凌風經過連續一個月的拜訪,憑借著自已一直以來的良好表現,最終在夏家談妥了親事。最主要的是,凌風這廝在這一年中也想開了,既然已經回不去了,一身修為也化作烏有,還不如好好地過完這一聲,反正到最後都塵歸塵、土歸土,送到土地里當人工肥料。
所以在這一年中,凌風先是將自己的房子給修繕完畢,看起來像是一戶人家,然後廢了不少的心思,憑借著高超的廚藝,和偶爾弄出來的精巧的飾物,討得了夏曉萌母親的歡心。在夏家這個夏曉萌老娘當政的家庭,自然是很容易就達到了心里的齷齪心思。
照凌風所說,他姓林,叫林庚,今年二十九歲,至于一頭白頭發,開玩笑,那可不是年紀大的緣故,那是因為小時候生了一場病,結果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再加上凌風一直表現的不錯,嘴也甜,女兒也一直喜歡這個叔叔級別的家伙,夏曉萌的母親就同意了這門婚事。夏曉萌老娘一開口,她老爹心中雖然有些小小的不願意,但是也不敢說出來,一旦說出來的話,母老虎發威,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消了火的。
又一個月過後,凌風舉辦了一個婚禮,迎娶夏曉萌過門,在那天,整個山村都轟動了,夏曉萌更是打扮的嬌艷動人,郎才女貌,不知道羨煞了多少少男少女。
婚後一年,夏曉萌給凌風誕下一子,而後十年內,一共又前前後後給凌風生了五個孩子,其中,第二個男孩給夏家過繼過去了。
三十年間,雖然不能夠修真,但是傳授武術還是可以的,凌風著手交給山村的青年各種各樣的拳法、棍法,深得大家的尊敬。而在這三十年間,夏曉萌的父母,也就是凌風的岳父岳母,先後的逝世,讓夏曉萌身心俱疲,在昨天下午的陣雨後,終于病倒了。
凌風如今不但是滿頭白發,就連臉上也長出皺紋來了,年輕時俊俏的模樣再也不復,臉上更是像樹皮一樣,溝壑縱橫,一如四十年前的楊老漢,而且皮膚已經由原來的白皙,變成了現在的古銅色,手上更是有許多厚厚的繭子。還好,這麼多年鍛煉下來,凌風雖然已經年邁,但是身手還算得上矯健,故此在早上的時候,更是親自前往樹林里采藥草。
等到采完藥草,從樹林里回來的時候,凌風再次經過那個昆侖修者的墓地,自感時日無多的凌風,很是緬懷的走向昆侖修者的葬身之處,準備祭奠一下就回去熬藥。
但是,直到大半天後,眼看著天色漸黑,凌風才一臉復雜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輕輕摟著夏曉萌逐漸變老的身體,伸手將夏曉萌眉角的魚尾紋展開。
「怎麼了?」夏曉萌開口問道,平時凌風很少有這麼溫柔的時候。
凌風微笑著搖了搖頭,眼中的神色中透露著一絲陌生,一絲緬懷,俯身在夏曉萌額頭上親了一下,凌風緩緩的說道︰「萌萌,其實,我真的很喜歡這種生活,無憂無慮,平平淡淡,謝謝你們給我這麼幸福的經歷。我想,恐怕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這段生活,這才是我渴望的生活。真的,我真的很喜歡這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