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劉銘奇好似從一個惡夢中醒來。萬里飛騎,荒山夜斗,前塵歷歷。泛
上心來。劉銘奇翻了個身,心中奇怪之極︰「咦,我在那兒?蘇增輝呢?蕭韻蘭呢?我的
烏椎馬呢?這是什麼地方?」
炫目的朝陽從琉璃窗格透入,微風輕拂,縷縷幽香,沁人心脾。
劉銘奇精神一爽,霍的坐了起來,忽的失聲叫道︰「我怎麼回到家了?」
這真是不可思議之事!他揉揉眼楮,咬咬手指,這不是夢呀!
他明明記得自己已經來到了賀蘭山下,和自己的家鄉相距萬里,難道自己一睡百天,在
夢中被人搬回了故鄉?
難道是世上竟有神仙,施展了長房縮地之術?在一夜之間將自己從賀蘭山下帶回了川北
的故家?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呀,然而這又不是夢!一排向南開的窗戶,窗戶上的琉璃窗格,
窗子外的梅影橫斜,,屋中間書櫥的位置,這明明是自己的書房!
房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劉銘奇掙扎著走下床來,大聲叫道︰「娘!」忽听得‘噗嗤’一
聲,一個少女掀簾而入,眉如新月,嘴似櫻桃,在朝陽渲染之下,臉蛋兒紅撲撲的,更顯得
明艷照人,而又有幾分稚氣,頓時把劉銘奇看呆了。
只听得那少女笑道︰「好啦,能起床了,怎麼。很想家嗎?」
劉銘奇怔了一怔,心中奇道︰「咦,這里不是我的家。」那少女緩緩行來,吐氣如蘭,
一笑說道︰「看你帶著寶劍,騎著駿馬,卻原來是個大孩子,一醒來就要叫娘!」劉銘奇
道︰「姑娘貴姓,我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那少女笑道︰「我也正要問你呢!你怎麼給人打傷成這個樣子,要不是我家藏有少陽小
還丹,只怕你這傷最少修養半年。」
劉銘奇忙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請問姑娘這里是什麼地方?」
少女格格一笑,道︰「這是我家呀。你嫌這地方不好麼?」
劉銘奇睜大眼楮,再看一看,牆壁上掛有一幅長江秋夜圖,江上明明高懸,江面戰船三
五,後面城池鄰江,氣魄甚大,畫面上題有一首詩道︰「誰把蘇杭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
秋,誰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古愁!」壁上還掛有一把形式奇古的寶劍,這兩樣東西,
都是自己的書房沒有的。再仔細分別,這房間的擺設,也有一些與自己的書房不同。然而那
琉璃窗戶,窗外梅枝,卻又是何其相似。
那少女見劉銘奇如痴似醉,抿嘴笑道︰「怎麼?」劉銘奇道︰「這房間雅致極了,為何
開了這一排窗戶?」要知古時的大屋,窗戶都開得很小,用北京的翡翠琉璃做窗格子的,更
是除了江南之外,別處少見。那少女見劉銘奇剛醒轉就問這個房間,頗為奇怪,微笑說道︰
「這是我爹爹布置的。」
劉銘奇扶著牆壁,緩緩走近窗前,庭院里的幾枝臘梅正在盛開,幽香淡雅,中人如酒。
劉銘奇悠然神往,輕聲說道︰「窗開迎曉日,簾卷揖清芬。有這滿園梅花,自該開這一排窗
戶。」
那少女怔了一怔,道︰「咦,你的心思竟是和我爹爹一般。我爹爹也是這樣說,多開窗
戶,讓陽光通透,花香滿室,可以令人心神舒暢。」
劉銘奇心中奇怪至極,道︰「這不是我的心思,這販販販」那少女道︰「怎麼樣?」劉
銘奇停了一停,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的書房和你的書房也差不多一樣,那是我娘布置
的。」
那少女羨慕的說道︰「你有這樣個好母親,真是福氣。」劉銘奇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
听那少女稱贊自己的母親,甚是高興,微笑說道︰「我的武功也是母親教的。」
那少女道︰「可惜我的媽媽長年躲在屋子里,一年難得有幾日見著陽光。」劉銘奇道︰
「呵!原來伯母在里面,我還未拜見她呢。」那少女道︰「我媽媽身子不好,一年到頭在屋
養病,她連大門也懶得出,更不用說見客人了。」劉銘奇見她眉頭深鎖,甚覺抱歉。幸喜那
少女過了一陣又展開笑靨說道︰「原來你的武功是你母親教的,那麼你的父親呢?」劉銘奇
黯然說道︰「我爹爹在我出生之前,早已死了!」那少女‘啊呀’一聲,登時不在言語。
劉銘奇越想越覺得這兒透得古怪,禁不住又問道︰「我叫劉銘奇,請問姑娘貴姓,令尊
大人在家嗎?」那少女又是‘噗哧’一笑道︰「我又不圖你什麼報答,你何必絮絮不休的盤
根問底?」劉銘奇面上一紅,要知江湖上本多避忌,向一個陌生的少女盤問姓名更是稀有之
事,他為了好奇,問了出來,確踫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釘子。
那少女抬頭一看日光,說道︰「你已沉睡了一天一夜,這時候肚子大概也餓了,你且等
一會兒。」一笑掀簾,翩然而出,到了門口,卻忽的回頭,低聲說道︰「告訴你吧,我姓
岳。」
劉銘奇心中一凜,這少女竟是姓岳!難道,難道販販販心中又自行解道︰「天下姓岳的
人不少,那能有這般湊巧的事兒?」
雖然自行開解,心頭仍是郁悶不安,試著揮拳踢足,只覺體力已恢復了幾成,心中想
道︰「蘇增輝那一拳打得實在不輕,這少女的丹藥竟如此靈效,想來定是武林世家。」一
抬頭見壁上掛著的那把形式奇古的寶劍,忍不住將它摘了下來,拔劍出鞘,但見劍身隱隱透
著一層青光,劉銘奇自是識貨的行家,一看便知到這是世上罕見的神物利器,不禁呆了,心
中想道︰「這位岳姑娘居然如此信賴于我,寶劍懸在此間,不怕被我把它偷去!」低頭一
瞧,劍柄上刻有兩個奇形怪狀的古代文字,這一瞧更令得劉銘奇如墜入五里岳霧中!
劍柄上那兩個古字乃是「鐘鼎文」,劉銘奇本來不認識鐘鼎文,但這兩個字卻在他外祖
父的詩集里見過,他母親告訴他這兩個字念做‘昆吾’,乃是一把古代寶劍的名字。
劉銘奇的外祖沒有兒子,所以劉銘奇出生以後,就做為‘姑子歸宗’,改依母姓,繼
承劉家的香火。他外祖名叫岳夫人,是曼陀末年一為出名的詩人,文武全才,號稱武林雙絕,
他的詩集里便有一首是詠這昆吾寶劍的,詩道︰「傳家愧我無珠玉,劍匣詩囊珍重存。但願
人間留俠氣,不教狐鼠敢相侵。」看這詩意,似乎這把昆吾寶劍,乃是外祖的家傳寶物,
但問他母親,他母親卻說沒有見過,不過他母親回答他的問話時,卻有點支支吾吾,,而且
臉上還流露出悲傷的神色。這事情劉銘奇自知事以來便一直悶在心頭。
不想如今卻在這個古怪的地方見了這把寶劍,這是外祖那把家傳寶劍嗎?還是屋主人
從別處得來的?正在沉思,忽听得外面腳步聲響,劉銘奇慌忙把寶劍掛回牆上。只見那少女
捧著一個托盤,盤中有一鍋熱粥,還有兩式小菜。
那少女道︰「你剛剛傷愈,喝一點稀飯吧。咦,你在想些什麼?」順著劉銘奇的眼光瞧
去,忽的笑道︰「原來你是看上我這把寶劍。」
劉銘奇面紅耳熱,尷尬笑道︰「我瞧這把劍有點奇怪。」那少女道︰「怎麼?」劉銘奇
道︰「這似乎是一把古代的寶劍。」
那少女道︰「不錯,我爹爹說是戰國時候練劍師歐冶子流下來的寶物呢,你倒好眼
力。」
劉銘奇道︰「這把劍是姑娘家傳的寶物嗎?」那少女笑道︰「當然是我家傳的東西,要
不然怎會掛在這里,我爸爸才寶貝它呢,平時別人模一模他都不許,還是我上個月十八歲生
日那一天,他才肯傳給我的。」說了之後,忽然臉上一紅,似乎後悔叫劉銘奇知道了她少女
的年齡。
劉銘奇道︰「如此說來,岳姑娘一定是會家子了。」那少女笑道︰「什麼會家子?我爹
爹說,我還未學到他的三成呢!」劉銘奇見那少女天真爛漫,大膽說道︰「姑娘太客氣了。
可以讓我開開眼界嗎?」那少女笑道︰「你武功勝我十倍,我怎敢在專家面前獻丑?」劉玄
機道︰「你幾時見過我的武功?」那少女道︰「你受了重傷,居然一日一夜便復原了,雖說
是少陽小還丹之功,但若沒有深湛的內功根柢,那里能夠這麼快復元?看來你與我的爹爹只
怕也差不多。可惜他出門去了,要不然你倒可與他談論談論。」
劉銘奇道︰「我雖無緣拜見令尊,听姑娘的說話,也許令尊大人是武學名家,越發要請
姑娘不吝賜教。」那少女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沒有見過世面,所以只知道自己的父親,夸
贊自家,叫你見笑了。也罷,我沒有好菜給你送粥,就給你舞一會兒劍吧,你可要不吝指教
啊!」
劉銘奇喜道︰「古人說讀漢書可浮大白,我而今得看姑娘舞劍,那更是羨煞古人的
了。」那少女道︰「你真會說話。」盈盈一笑,柳腰一折,挽了一個劍花,輕輕刺出,攸然
間但見劍光滿室,涼氣沁人。
劉銘奇吃了一驚,這寶劍固然罕見,劍法更是駭人,看她漫不經意的隨手揮灑,每一招
都藏著極精微的變化,妙到毫巔,舞到急處,那少女就似陡然間幻出了無數化身,劍光四
射,端的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劉銘奇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自付︰師友門都說自
己的劍術已經學成,若和這個少女比劍,只怕還未必能夠勝她。
劉銘奇雖然年輕,對武林中各著名的劍派,卻都熟悉,竟看不出這少女的宗派來,但覺
身法步法,與天雄派有些相似,但出手的奇妙迅速,卻遠勝于自己曾見過的天雄劍法了。忽
听得那少女在劍光繚繞中曼聲唱道︰「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蒼岩岳樹,名
娃金屋,殘霸宮城。箭勁酸風射眼,劍水染花腥。時韌雙鴛響,廊葉秋聲。宮里吳王沉醉,
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問蒼波無語,華發奈青*健k?*空閣憑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
連呼酒,琴台去,秋與岳平。」
劍影歌聲,兩皆妙絕,劉銘奇不禁听得痴了。心中想道︰「這闋八聲甘州似是感詠史
事,又似悲歌身世,詞中‘宮里吳王沉醉’是指戰國時的吳王夫差呢,還是指曾與管國千爭
奪天下,曾在蘇州稱帝的張立虎呢?」再一看牆上掛著的長江秋月圖,心中一動,一句話快
到口邊又吞回去了。
那少女劍光一收,微微笑道︰「夢窗詞人詩如七寶樓台,拆下來不成片段,這一闋八聲
甘州卻尚有意境。」劉銘奇面上一紅,自愧詩詞讀得太少,原來這是南宋詩人吳文英的詞,
但心中仍是想道︰「吳夢窗在詞家之中,不算鼎鼎有名,這位岳姑娘偏揀他這首詞來唱,而
又暗含近世的史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若是有心用詞試我,那也算得是聰明絕頂的
了。」
劉銘奇極力按捺,面上不露絲毫神色,只听得那少女又格格笑道︰「我舞劍給你送粥,
你卻連筷子也未曾一動。」
劉銘奇笑道︰「姑娘劍術妙絕天下,我看得忘乎所以了。」
低下頭來,拿起筷子,但見盤中兩碟小菜,一葷一素,葷的是松香燻肉,這是一味四川
精美的家常小菜,把肥瘦各半的五花肉,用松枝來燻的;另一種素菜乃是泡菜,也是四川著
名的家常小菜,賀蘭山遠在寧夏,與四川相距數千里之遙,在這里吃到四川的家常小菜已是
一奇,更奇的是這兩味小菜是自己自幼最愛吃的東西,劉銘奇不禁又怔著了。
那少女笑道︰「怎麼,嫌菜不好吃麼?」劉銘奇每樣挾了一箸,少女臉泛紅潮,道︰
「這是我做的,怎麼你又想起母親來了。快吃吧,粥要涼啦!」小米粥碧綠甘香,配上這兩
味家鄉風味的小菜,劉銘奇不禁食欲大動,一連吃了三碗。
那少女道︰「你在山澗中浸了許久,而今初愈,再喝一杯酒益氣行血吧。」在鏤花的銀
壺中倒了滿滿的一盞美酒,酒色也是碧綠可愛,香氣誘人,劉銘奇不善飲酒,卻仰起脖子,
一飲而盡,笑道︰「這樣美酒,醉死了亦自甘心!」
那少女忽的掩口而笑,劉銘奇忽覺有些異樣,跳起來道︰「你,你,你這是干什麼?」
但覺四肢綿軟,睡意襲人,打了一個呵欠,舌頭也有點硬了。那少女輕輕一推,劉銘奇‘咕
咚’一聲倒在床上,睡眼朦朧中,但覺那少女的腳步聲離開了房間,隱約還听得她‘格格’
笑道︰「你思慮太多,給我好好的睡一個大覺。」
這一覺直睡到黃昏之後,劉銘奇一醒過來,疑幻疑夢,但覺梅梢月上,室內爐香裊裊,
床頭的茶幾上早放了一壺熱茶,自己仍然是在這古怪的房間。劉銘奇試一運氣,但覺毫無阻
泄,精神體力,比日間又恢復了幾分,這才恍然大悟,心中感激,想道︰「原來這位岳姑娘
竟精通醫道,看出我心有所思,怕礙了我的復原。故此給我喝了這一盞藥酒,靈丹妙藥,不
過如斯,咳,我還疑心它是毒酒,真是大大的不該。」房間外又傳來了腳步聲,劉銘奇只道
那少女來了,正待起身迎接,狐听得那腳步聲不只一人,劉銘奇望外一瞧,但見那琉璃窗格
上映出兩個高大的影子,其中一人笑道︰「建勇兄,你這里真似神仙洞府,怪不得你隱居十
多年足不下山。我輩碌碌風塵,比起老兄,雅俗是不可道理計了。」
這人說話說得極輕,但听在劉銘奇的耳中,卻似焦雷轟頂。
原來外面的兩個人之中,有一個竟然是自己所要刺殺的岳建勇,敢情這里就是岳建勇的
家!
但听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十余年來小弟毫無寸進,怎比得吾兄扶助明主,屢建奇
功?」劉銘奇心頭一沉,听這話語,岳建勇果然是背叛渤海,和朝廷的顯貴勾搭上了,只不
知這來者卻是何人?
窗外燈光一閃,那少女提著燈籠迎了出來,叫道︰「爹,你回來啦!」岳建勇道︰
「晤,回得晚了。這位是羅伯伯,錦衣衛總指揮羅金峰羅大人!」那少女不懂錦衣衛到底是
什麼,淡淡的福了一福。劉銘奇可是心中打鼓,原來這人竟是管國千手下的第一高手,當年
長江之戰,張世誠就是給他親手擒獲的。因此建此奇功,所以才做到專門逮捕犯人的錦衣衛
總指揮,這霎那間劉銘奇但覺血脈憤張,憤怒中卻又有些惶恐!
劉銘奇受了師友重托,決意前來行刺岳建勇的時候,本就知道岳建勇武功高強,並不打
算活著回去,今日見了他女兒的劍法,更是吃驚,原來岳建勇武功之強,比自己想象的,還
要高出不知幾倍?
何況他還和大內的第一高手同來,只怕就是拼了性命,也未必行刺的成了。
但令劉銘奇內心顫栗,惶恐不安的,這並不是為了害怕岳建勇武功的高強,而是,呀,
他竟是那個姑娘的父親!那個救了自己性命,而又是那樣天真爛漫,甜蜜可愛的姑娘的父
親!
迷茫中忽听得岳建勇問道︰「誰在這書房里面?」這一問登時把劉銘奇嚇得跳了起來,
急忙抓起了壓在枕頭下面的長劍,但听得那個少女的聲音答道︰「是一個受了重傷的少年,
跌在山澗之中,無人料理,是女兒將他帶回來的。」岳建勇說道︰「是什麼樣的少年,怎麼
受的傷?」那少女道︰「他睡了一天一夜,今早剛剛醒轉。女兒還未及向他多問。」岳建勇
道︰「素素,你真多事。」劉銘奇這才知道這個少女叫岳素素,心道︰「好一個漂亮的名
字。」
但听得岳素素好像受了無限委屈的叫起來道︰「爹爹,你平日不是常和我說行俠仗義的
事麼?眼見一個陌生的異鄉客人,受了重傷,也步管麼?」岳建勇道︰「也不必將他安置在
書房里呀。」岳素素道︰「媽媽怕嘈,難道將他安置在內進房麼?」
岳建勇道︰「受的什麼傷?」岳素素道︰「好像是內家掌力的重傷。」岳建勇道︰「怎
麼只一天一夜就會好了?」岳素素道︰「是女兒將三顆少陽小還丹給他吃了,今朝醒來之
後,女兒又將父親釀的九天瓊花回陽酒給他喝了一盞,只怕如今還睡著未醒呢!」岳建勇
道︰「什麼,那小還丹是我向歸藏大師再三求來的,一共才討得六粒,你一下子就給我送出
了一半,那九天瓊花回陽酒,也是花了五年功夫,才采齊配料釀出來的,你知道麼?」
岳素素道︰「女兒知道,爹,你怪我啦?」那副撒嬌的神情,劉銘奇雖是只听其聲,亦
可想象得出。不由得心頭一蕩,更曾惶恐,暗自想道︰「我與她素不相識,她竟然如此待
我!」世間真有料想不到之事,蕭韻蘭對他熱情如火,他從未動心,如今雖然只是和岳素素
才見一面,卻已被她的柔情所困擾了。
只听得岳建勇笑道︰「待他明日醒來,我倒要與他談論談論,考察他的人品武功,看是
否值得給他這三顆小還丹。」一般人喝了九天瓊花回陽酒之後,總得睡一天一夜,是以岳建勇
陽有「待他明日醒來」之語,豈知劉銘奇內功深厚,服了小還丹之後,傷勢又好了一半,只
睡了一天,就醒了過來。
劉銘奇心中忐忑不安,這一晚是乘機將他殺死呢?還是乘機逃走呢?心中兀自拿不定主
意。
只听得岳建勇問道︰「你娘這幾天怎麼樣?」岳素素道︰「還不是老樣子。」岳建勇
道︰「我留給她的方子,你每天給她煲了藥茶麼?」岳素素道︰「娘說這藥吃了也是那個
樣,頭兩天還喝半碗,後來就叫我不用煎了。爹,娘的病為什麼總醫不好?」
羅金峰道︰「嫂子身子不舒服麼?」岳建勇道︰「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常常鬧頭痛,
不喜歡走動。嗯,素素,你進去說給你娘听,說我明早再過去看她。」
劉銘奇事母最孝,听了岳建勇這話,只覺有點刺耳,心中想道︰「妻子有病,丈夫歸
家,卻不先去看她,豈非有點不近人情?听武功前輩說,這岳建勇的妻子乃是天雄派老掌門
謝延峰的女兒,十多年前,岳建勇背叛渤海的痕跡未露,武林中人都還羨慕他們是一對難得
的風塵俠侶呢!豈知他們夫妻之情竟是如此冷漠,這位岳太太也奇怪,雖說身子不適,不喜
走動,但既然不是病到不能起床,何以丈夫回家了也不出來。」
岳素素應了一聲,躡著腳步,輕輕走出,但見琉璃窗上,人影一閃,劉銘奇急忙裝睡,
暗中合眼偷窺,只見岳素素那張俏臉,貼在琉璃窗上,月夜幽庭,橫斜梅影,美女一人,臨
窗窺睡,這情景真是高手畫師也畫不出,劉銘奇忍不住神飄意蕩,但听得岳素素在窗外輕輕
一笑,自言自語道︰「小乖乖,好好睡吧,你這樣想家,在夢中去見你的媽媽吧。我也要去
伺候母親啦。」劉銘奇听她叫自己做「小乖乖」,啞然失笑,但心中卻是充滿無限柔情,听
得岳素素的腳步聲漸遠漸隱,幾乎想將她喚住。
但岳建勇的一句話卻將他在如夢如醉中喚醒過來,只听得岳建勇說道︰「羅兄不在京中
納福,惠臨山莊,敢是當今聖上有何差遣麼?」羅金峰道︰「吾兄善體主心,小弟自當明
說。想當今聖上與張世誠原是八拜之交,只可惜張世誠不肯歸順,天無二日,民無二主,聖
上不得已將他賜死,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不想張世誠部屬,卻有多人不服,如今天下已
定,少昊開基也已十有三年,他們還在草澤之中,伺機待起,這豈不是太不識時務了麼?」
岳建勇道︰「是呀,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苦害黎民,這又何必?所以我看透了,這
才甘願老死荒山。」劉銘奇一震,想道︰「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苦害黎民,這又何
必?」這種話,從未有人向他說過,只覺岳建勇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心中再想道︰「只要
岳建勇真是甘心老死荒山,我又何必要行刺他?」
只听得羅金峰笑道︰「吾兄明達過人,小弟佩服。只是那些人既然與聖上作對,禍胎未
除,聖上豈能安心。吾兄武功絕世,俗語岳︰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吾兄甘老荒山,這不太
可惜了麼?」
岳建勇道︰「武功高絕的稱譽,只有羅兄可以受之無愧,小弟那里敢當?聖上有吾兄輔
佐,何須用到小弟庸劣之才?」
羅金峰哈哈笑道︰「岳兄此言,太見外了。只因朝上無人,小弟才敢濫竽充數這錦衣衛
總指揮之職,小弟只是暫代,等候老兄出山呢。」
岳建勇道︰「羅兄盡是往小弟臉上貼金,更是叫小弟愧煞了。小弟能做些什麼?」
羅金峰道︰「想張世誠的部屬,十九都是岳兄舊交,聖上想請岳兄去勸勸他們。」岳建勇
陽道︰「若是他們不肯听呢?」
羅金峰笑道︰「老兄是明白人,何須小弟多說?老兄若是礙于故交之情,不願動手,只
請老兄將他們的蹤跡告知小弟,功勞當然還算是老兄的。」
劉銘奇心頭震栗,過一陣,只听得岳建勇緩緩說道︰「我隱居多年,對他們的行止也並
不是盡都清楚,這樣吧,請吾兄以三月為期,三月之後,請再惠臨山莊,小弟自當有以覆
命。」
言下之意,他在這三個月中,便可將張世誠舊部的行藏查個清楚,準備換個高官厚爵
了。劉銘奇不禁怒氣又生,心中想道︰「價算你不贊同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置身世外,也
還罷了。你若暗中告密,那可害了不知多少英雄!」
羅金峰哈哈笑道︰「三月之後,小弟準定依時到訪。此地我不便久留,告辭了。」但听
得岳建勇將他送出門口,又折回庭院,吟聲清悅,激昂慷慨之中又似含有難以名說的哀傷,
劉銘奇怔了一怔,細細琢磨,卻是不解詩中之意。
狐听那角門‘呀’的一聲被人推開,腳步聲自外走入,劉銘奇奇道︰「怎麼那羅金峰又
回來了。」抬起頭來,往窗外一瞧,這剎那間,劉銘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這個從外
面走進來的人竟然是蘇增輝!
岳建勇也似有些驚詫,但他究是武學大師的身份,看了蘇增輝一眼,不動聲色,淡淡
問道︰「尊駕何人?何以深夜到此?」蘇增輝沉聲說道︰「謝一栗譴弟子蘇增輝問候岳
老前輩!」岳建勇面色一變,忽的冷笑道︰「尊駕年紀輕輕,怎麼便學會了說謊,謝一栗不
是今年八月才過世的麼?」
這謝一栗是謝延峰的佷兒,繼謝延峰之後,擔任天雄派的掌門,劉銘奇听了,不禁大為
吃驚,心道︰「原來蘇增輝竟是天雄派的嫡傳弟子,怎的從不見他提起?這岳建勇住在深
山,消息也真靈通,連我也不知道謝一栗以經去世。」
只听得蘇增輝冷冷的說道︰「不錯,正因家師故世,所以小輩才敢領受遺命前來。不
知師姑是否尚健在人間,可否容小輩拜見?」
岳建勇冷笑道︰「內子與外家早已斷絕來往,不勞你來探訪。再說若是謝家有心,謝一
栗生前何以不來?」蘇增輝也冷笑道︰「岳老前輩,你這是明知故問,先師顧念兄妹之
情,不願前來討回劍譜,但那終是天雄派之物,豈可永存外人之手,老前輩借去了二十年,
想來也早已背熟了。」
岳建勇「哼」了一聲,道︰「原來謝一栗的遺命,是叫你做掌門麼?」蘇增輝道︰
「增輝不才,承先師厚愛,不敢推辭,但待取回劍譜,便到天雄山領受衣缽。」
岳建勇又「哼」了一聲,道︰「除你之外,還有誰知道劍譜在我手中?」蘇增輝道︰
「我也只是三月之前,才知悉家師的遺命。先師為了顧念親戚的面子,這事包藏了將近二十
年,也總算對得起岳老前輩了。」岳建勇冷笑道︰「這劍譜雖是謝家之物,卻不是天雄派的
東西,你可知道,你師父也沒有見過?」蘇增輝道︰「不錯,那是師祖得了達摩劍譜之
後,所創出來的劍法,但師祖是天雄掌門,那路劍法也采合了天雄的劍法,師祖的原意本來
就是要傳給天雄弟子的。岳建勇冷笑道︰「你听過師祖的話麼?」蘇增輝道︰「岳老前
輩,你在武林中也算得是頂尖兒的人物,怎說得出如此耍賴的話來?難道當這是死無對證
麼?」岳建勇面上一紅,道︰「你若是有我岳父獨逸老人的遺書,前來索取,或許我還能給
你。那是謝家之物,我岳父沒有兒子,即算是一栗在生,也不能與我爭論。蘇增輝縱聲大
笑,道︰「原來二十年前,就已名震天下的岳建勇,竟是這般無賴!」岳建勇惱羞成怒,冷
笑說道︰「你師父到此,也不敢如此無禮,你是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放肆?」
蘇增輝說道︰「我本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但只怕我死訊傳出之後,天雄山的智圓長
老便會拆開我的遺書,那時天雄門下,都會知到其中原故,天雄派也許不足令你震懼,天下
武林的公斷,只怕岳老前輩你也受不起啊!」
岳建勇心中一震,仍是不肯在蘇增輝面前示弱,又「哼」了一聲,道︰「岳某一生,
從不受別人威脅,我若非見你年紀輕輕,造就不易,早已把你斃了,哼,你是當真想要那本
劍譜麼?」這句話外剛內柔,劉銘奇只道蘇增輝定然趁勢堅持,那料蘇增輝口風一變,
忽然說道︰「我早知道你要獨霸天下,成為武林的第一劍客,那劍譜豈肯輕易交還?」這句
話正打中岳建勇心坎,還譜之意,倏的打消,冷笑說道︰「你既然知道,還來這里干什
麼?」蘇增輝道︰「你要不還劍譜,那也可以,但得給我放出一個人!我出去之後,絕不
會將劍譜之事,向任何人提起一句!」
岳建勇听了,大為驚詫,想不到蘇增輝竟肯用劍譜來交換一個人,而且還要犧牲了掌
門的地位,什麼人值得他如此關心,想了一想,不覺面色變了!
岳建勇眼楮一睜,「哼」了一聲,不怒而威,冷冷說道︰「你給我說,是什麼人?若有
半句無禮之言,教你立斃掌下!」
原來岳建勇懷有心病︰莫非是謝家的族人叫他來接回師姑?
莫非是他看上了我女兒,因此提出了要將劍譜與她交換?
那知他所料的完全不對,只見蘇增輝雖然為他的精神所嚇,愕然的退了一步,仍是鎮
定的答道︰「請你把劉銘奇放出來!」
岳建勇詫道︰「什麼?誰是劉銘奇?」蘇增輝道︰「你還作什麼假惺惺,他的馬還在
你的門外。縱然他與你作對,難道以你的身份威名,也好意思向一個受了重傷的人下手?」
岳建勇疑心大起,猛的想起︰「這個劉銘奇莫非就是素素救回來,現在躺在我書房里的
那個少年,我連這個名字也沒有听過,他為了什麼事情要與我作對?」
蘇增輝道︰「如何?一部武林秘笈換一個病人,對你絕不吃虧!」岳建勇雙眼一睜,
眸子精光電射,打量著蘇增輝道︰「這劉銘奇是什麼人?你何以肯舍了劍譜、舍了掌門,
求我放他回去?」
蘇增輝那里知道岳建勇根本還沒有見過劉銘奇,听了此言,又是一愕︰怎麼他還未知
道劉銘奇的身份?在岳建勇的注射之下,郎聲說道︰「因為他是我打傷的,若然他有甚什麼
不測,或者是因受了無法敵你,給你治死,教我有何面目以對武林中人?」
劉銘奇在書房之中听了,大為感動。岳建勇听了,卻是越發糊涂,哈哈笑道︰「岳某一
生,還是第一次听到這樣奇怪的事情,你也可算得是個英雄了!」
蘇增輝道︰「不敢。我不但是舍了掌門,而且是舍了性命來的。」岳建勇道︰「好,
那就將你的性命交出來!」
驀然雙指一彈,挖到了蘇增輝的面門,蘇增輝做夢也料不到他在說話之間突然發
動,心中一凜,但見岳建勇出指如電,指尖已觸到了他的眼簾,只要輕輕一挖,蘇增輝的
兩顆眼珠就要月兌眶而出!
蘇增輝無暇思量,拼著瞎了眼楮,‘砰’的一掌打出,兩人對面而立,相距不到三尺
之地,按說蘇增輝的眼珠非給挖掉,而岳建勇也非給打中不可,那知一掌打出,倏然間卻
不見了岳建勇的身影,但听的‘砰’的一聲,這一掌卻打在老梅樹上,滿樹梅花,紛落如
雨,兩枝梅枝也折了,而蘇增輝的兩顆眼珠,也仍是毫無傷損。蘇增輝怔了一怔,急忙
撤掌回身,只听得岳建勇在他耳邊笑道︰「不錯,果然是天雄派的嫡傳手法,再試我這一
招。」
蘇增輝驚魂未定,但覺岳建勇冰冷的手指又已觸到他的面頰,急忙一個盤龍繞步,雙
掌齊推,這一招名叫「盤龍雙雙撞掌」,正是天雄掌法的精華所在,蘇增輝拼死發掌,掌
力何止千斤,突然間,但覺掌心所觸之處,軟綿綿輕如無物,這千斤掌力,竟然給岳建勇輕
描淡寫的一舉化開,蘇增輝這一驚非同小可,剛想退步抽身,肋下的章門穴已給岳建勇一
指封閉,「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這幾下迅如電光石火,但在劉銘奇眼中,卻已瞧的明明白白;岳建勇不但輕功絕頂,劍
法驚人,而且還練成了武林罕見的一指禪功,劉銘奇吸了一口涼氣,心中說道︰「想不到今
晚就是我斃命之期!」拾起長劍,便待開門出去與岳建勇拼命。他雖然知道自己的武功與岳
建勇差得太遠,但蘇增輝既是為他而來,他又焉能舍了蘇增輝獨自逃走。
就在這一瞬間,忽听得岳素素的腳步聲又走了出來,遠遠說道︰「爹,什麼事情?」
岳建勇道︰「沒什麼,一個小偷亂闖了進來,給我拿住了。」
岳素素格格笑道︰「竟有這樣的笨小偷會闖進到咱們家來,那他真活該了!」眼光一
瞥,見蘇增輝氣宇非凡,雖然給閉了穴道,不能說話,眼楮中卻露出憤怒之色,毫無瑟縮
不安之態,不像小偷,心中大奇,正待發問,眼光一觸,忽覺父親的臉色也是極為詫異,驀
然顫聲問道︰「素素,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岳素素手上拿的是兩件衣服,一件外衣,一件內衣,都是他在劉銘奇昏迷之時,替他換
下來的。洗掉血污,晾干之後,現在正準備偷偷送回他的房間,給父親一問,不覺紅了雙
頰,低垂粉頸,輕聲說道︰「是那個人的。」
岳建勇道︰「就是那個劉銘奇的嗎?」岳素素道︰「爹,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你和他
談過了嗎?」岳建勇沉著臉說道︰「你把那小子叫醒,喚他出來!」
岳素素一泡眼淚,噘著小嘴兒說道︰「孩兒收留的難道是什麼壞人嗎?爹為什麼這樣生
氣?有話明天再問他不行嗎?」話剛說完,只听得房門一響,劉銘奇走了出來,朗聲說道︰
「不勞相喚,劉銘奇來了!」
這晚正是正月十七,月明如鏡,岳建勇打量了劉銘奇一眼,心頭一震,︰「這人好像是
在那里見過似的。」但自己多年不與外人來往,更何況這乳臭未干的少年,岳素素急道︰
「爹,你好好問人,不要嚇唬他,他剛剛傷愈。」岳建勇道︰「素兒,你走過一邊,不要多
嘴!」岳素素從來未曾見過父親用這樣難看的臉色對她,滿腔委屈,靠在一克老梅樹上,幾
乎要哭出來,忽听得岳建勇沉聲喝道︰「你這小子好生大膽,是誰派你來的?」
劉銘奇道︰「是你的一班老朋友,我的叔伯輩叫我來的!」
岳建勇眼光一掃,盯著劉銘奇問道︰「如此說來,令尊大人乃是我昔日的同僚了。咄,
你父親叫什麼名字,他在張世誠部下是什麼官職?」岳素素大感驚奇︰怎麼父親一眼便瞧出
劉銘奇的來歷?她不知道劉銘奇那件內衣上繡有一個雄鷹標志,當年張世誠的近身侍衛,衣
服上都是繡有這個標記的。
劉銘奇怔了一怔,手扶劍柄,退了一步,他給岳建勇看破了來歷,早就準備岳建勇會突
然動手。卻不料他用這樣的口吻與自己說話,似乎並未存有絲毫敵意。可是這一問卻把他問
住了,他的母親從不曾與他談起父親的事情,他只知道他父親曾替張世誠打過江山,在最後
的一次長江戰役中戰死的,至于曾任何官職,平生軼事,他一概不知,他怕惹起母親的悲
傷,也從來不敢多問。
岳建勇疑心大起,迫前一步,沉聲喝道︰「小伙子,你快說實話,我看在昔日同僚的份
上,也許能饒你不死!」劉銘奇怒氣陡生,一聲冷笑道︰「你還有什麼同僚之情?三個月之
後,你等著上京領賞去吧!」
岳建勇面色一沉,道︰「我和羅大人的談話,你膽敢偷听?」
劉銘奇道︰「不錯,一個字也不漏,都听見了?」岳建勇喝道︰「你到此意欲何為?」
劉銘奇道︰「我受了師友的重托要殺你這買友求榮的不義之人!」
岳素素這一驚非同小可,尖聲叫道︰「什麼?你要刺殺我爹爹!」
但听的岳建勇仰天大笑︰「你要刺殺我爹。」劉銘奇道︰「你狂什麼,我縱然不是你的
對手,也要令你知道,天下有的是不怕死的人,你若買友求榮,定為武林共棄,只怕在我之
後,還有不少人要來行刺,你都殺得盡麼?」
岳建勇打了一個寒顫,卻仍是哈哈笑道︰「一晚之間,竟有兩個不怕死的傻小子尋上
門,英雄出于年少,果然不假。哈,你既要行刺,為何不拔劍?」劉銘奇道︰「今晚之事,
我與你自行了斷。這位蘇義士,要將我來交換劍譜,現在已用不著啦,你解開他的穴道,
將劍譜還他,我甘願舍了性命,與你一戰!」
岳建勇又盯了劉銘奇一眼,忽的笑道︰「不錯,你著傷是給天雄內家掌力所震傷的,這
個傻小子沒有騙我。這到奇了,他和你若無深仇大恨,也不至于下這重手,怎的你們卻彼此
為對方求情?」
劉銘奇道︰「別的事,不用你管,我只問你,你放不放他?」
岳建勇冷笑道︰「別人的事,也不用你管!」雙目一張,殺氣陡露,岳素素一躍而起,
尖聲叫道︰「爹!」說時遲,那時快,劉銘奇但覺掌風颯然,已到背後,急忙翻身拔劍,忽
覺手所觸處,空無一物,只見岳建勇手中多了一把長劍,倒持劍柄,猛的塞到自己的手中!
這一下手法快到極點,劉銘奇心念方動,那把劍已遞到自己的手中,只听得岳建勇低聲
喝道︰「劍已送到,還不動手麼?素素,退開!」衣袖一拂,將女兒拂出一丈開外,岳素素
從來未見過父親如此生氣,嚇得呆了!
劉銘奇到底是名家子弟,身手不凡,岳建勇雖是先聲奪人,卻也並未令他畏縮,他心神
一定,劍訣一領,立刻一招「乘龍引鳳」,刺咽喉,掛雙肩,唰的掃將過去。不料岳建勇雙
袖一拂,身隨掌走,迅若狂風,劉銘奇一劍刺出,扎空,暗呼不妙,頓覺腦後生風,岳建勇
在耳邊喝道︰「你這劍法是誰教的?」劉銘奇咬實牙根,那肯與他打語,左手一領劍鋒,
「龍形飛步」從敵人掌風之下掠出,猛的反手一劍,「金鵬展翅」、「猛雞奪栗」、「白猿
掛枝」、「野馬跳澗」一招接著一招,猶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劍劍指向岳建勇的要害,
劉銘奇的劍法學得甚雜,十三歲之前,是他母親教的,十三歲之後,是他叔伯輩教的,那些
人都是他父親昔日的同僚,張世誠手下的武士,每人都不同凡響。
岳建勇雙袖揮舞,把劉銘奇的劍招一一化開,滿月復狐疑,奇問道︰「你的武功比蘇增輝
野高得多,何以反被他所傷?」劉銘奇不理不睬,一柄長劍霍霍展開,寒光閃閃,直如駭電
驚濤,半點也不放松。但听得岳建勇跟著他的劍招叫道︰「五禽劍法,青陽劍法,唔,這一
招又是崆峒劍法了,可惜還未到家!這一招天龍劍法的神化龍掉尾,劍鋒反削之時,還應稍
慢一些,後勁才能長久!」
劉銘奇每發一招,他都能說出派別招名,劉銘奇一股銳氣,也不禁為他所折,斗了三五
十招,岳建勇忽的「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原來是我的一班老朋友合起來教你,怪不得
他們派譴你來。只是彭和尚已死,石天鐸逃的無影無蹤,就是他們聯手斗我,我亦何懼!你
的劍法,在年輕一輩中還算得是出類拔萃的了,可惜比起我來,那還差的遠呢?」
岳素素見她父親一面說話,神氣越來越不對了,急忙叫道︰「爹爹,你一向愛惜人才,
就看在他這一手劍法上,饒了他吧!」
岳建勇又「哼」了一聲,冷冷說道︰「這班人處心積慮的謀殺我,我我今日若饒了他,
再過十年,待他羽翼已長,未必肯饒了我!」
驀地身形一晃,呼的一掌拍到劉銘奇面門,就在這一瞬間,岳素素已是和身撲上,尖聲
叫道︰「爹爹,你武功無敵天下,原來卻怕他十年之後贏你!」
劉銘奇但感岳建勇掌心沾到自己的太陽穴,卻忽的掌力一松,只听得岳建勇大聲喝道︰
「饒你這次,你十年之後再來與我一決雌雄吧。若然不識時務,功夫還未練成,就敢再來行
刺,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猛然間只听得岳建勇叱 一聲,大手一伸,把劉銘奇抓了起來,旋風急舞,喝道︰「去
吧!」望外一甩,劉銘奇給他一拋,尤如騰岳駕霧一般,但感天旋地轉,登時失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銘奇悠悠醒轉,眼楮尚未睜開,一股醉人的幽香,已透入鼻端,劉
銘奇急忙叫道︰「素素,素素!」
一轉身只覺所睡之處冰冷堅硬,全身骨節,隱隱作痛,那里是岳家房中的被軟香溫可
比?劉銘奇吃了一驚,睜開眼時,只听得一個柔媚的少女聲音笑道︰「什麼素素?你夢見誰
啦?」這少女是蕭韻蘭。
劉銘奇這才發覺是處身石洞之中,奇而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岳家?」蕭韻蘭道︰
「我跟著你的蹄痕馬跡,來到那兒,正巧你給人拋出牆外。呵,原來那是岳家,那老頭兒想
必就是岳建勇了?你真大膽,嚇死我了!你和他交手了?」
劉銘奇褪然臥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想起自己從叔伯輩的悉心指點之下,學了十多
年的武功,人人都夸贊自己是後起之秀,卻不料和岳建勇比起來竟是不堪一擊,心中惶愧之
極,但听的蕭韻蘭笑盈盈的贊道︰「你真了得,著了蘇增輝那一掌,居然沒有受傷,還能
夠和岳建勇交手,嗯,別動,別動,你雖然沒有摔壞,也受了一點外傷,瘀積還沒有完全化
開,待我給你搓搓!」
劉銘奇面上一紅,掰開了她的玉手,低聲說道︰「不用啦!」
蕭韻蘭不提起他的傷還好,一提起這事,不由的他又想起岳素素來。想起她用父親最珍
貴的靈丹救了自己的性命,想起她給自己做小菜和玉米粥,想起她對自己信任不疑,竟然把
世間最罕見的寶劍掛在房中,這一切都已令人感動更難忘懷的是那蘊藏不露。
只能另人心領神會的脈脈柔情。
蕭韻蘭越是對他親熱,就越發令他對岳素素思念不忘!岳素素就像幽谷寒梅,只淡淡的
清香,便已勝似夭桃艷李。蕭韻蘭察覺到他冷漠的神情,詫然問道︰「你想什麼?」劉銘奇
定了一下心神,悵然答道︰「我在想念蘇增輝。」
蕭韻蘭嘆了口氣,道︰「你們兩個真是真是一對冤家,見了面打架,離開了卻又彼此思
念,嗯,蘇增輝也正在找尋你呢!」劉銘奇道︰「我已見著他了。」蕭韻蘭急聲問道︰
「在那兒?」劉銘奇道︰「就在岳建勇的家中。呀,我而今才知道他是個至性至情的男
子!」
將昨晚的事情,一一對蕭韻蘭說了,蕭韻蘭掩口笑道︰「可惜蘇增輝沒听到你這樣夸
他,更可惜你不是一個女子!」劉銘奇正色道︰「是呀,我若是女子,一定會喜歡他!」把
眼偷窺蕭韻蘭的神色。但見蕭韻蘭低垂粉頸,薄怒佯嗔,啐了一口道︰「你這人真是,別人
對你、對你販販販你卻、你卻販販販」劉銘奇急忙打斷她的話道︰「我真的在想念蘇增輝
野,他為我而落在岳建勇的手中,叫我怎能安心?」蕭韻蘭道︰「岳建勇這樣厲害,咱們就
是舍了性命,也斗不過他。你不如安心靜養,好回到天雄去報信呀,就讓那些天雄的老道士
斗一斗岳建勇吧,你不可在冒險行刺了!」
劉銘奇暗為蘇增輝嘆息,心道︰「蘇增輝對你痴心一片,難道你竟無動于衷?」蕭
韻蘭見劉銘奇久久不語,呆了一會,柔聲問道︰「你肚子餓嗎?我給你烤兩只野兔。」劉玄
機欠身要起,正想要說自己身體沒事,不必勞煩,見蕭韻蘭已走出洞口,想了一想,終于讓
她去了。
那山洞是兩塊大石合抱而成,從洞口望出,但見明月皎皎,原來又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劉銘奇站了起來,活動一下筋骨,緩步揍出石洞,倚著岩石,疑望山頂那幾棟房屋,岳素素
的歌聲舞影重泛心頭,又恍似她就在那峰巔上向自己遠遠招手。
劉銘奇嘆了一口長氣,心道︰「可惜她是岳建勇的女兒,呀,我還想著她干什麼?我武
功若未練成,怎能踏進那座房子?呀,難道真是要十年之後才能見面?」想起十年之後,自
己也未必斗得過岳建勇,心中更為惆悵,忽的又想道︰「不知她可思念于我?若是她也思念
于我,我真願意再冒性命之危!」
劉銘奇這時心中所想的,除了岳素素外,更無雜念,他中宵**,一點也不覺得,敢情竟是
想得痴了。
忽听的一聲長嘯,遠遠傳來,有人在山峰上放聲歌道︰「百戰歸來酒尚溫,繁霜侵鬢轉
消沉,金戈鐵馬當年恨,辜負梅花一片心!」
劉銘奇吃了一驚,這是岳建勇的歌聲,激昂而又沉郁的歌聲,這麼晚了,他還未睡?難
道他也在想什麼心事麼?一抬頭只見一條人影,向南面疾馳而下,轉眼之間,就不見了。
劉銘奇呆了一會,想不透岳建勇何以深夜下山。他身不由己的向著山上的岳家走去,忽
又听得琴聲陣陣,從山峰上飄下來,呀,那竟是岳素素的歌聲!晚風吹來,歌聲隱約可辨,
她唱的是︰「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水今朝。所謂伊人,于焉逍遙。皎皎白
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這是詩經中《小雅白駒》
一章中的兩節,乃是送客惜別的詩,上一節是客已到而挽留,下一節是客已去而相憶。
劉銘奇听得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