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節詩經翻譯成白話詩就是︰
「白白的小馬兒,吃我場上的青苗。拴起它拴起它啊,延長歡樂的今朝。那個人那個人
啊,曾在這兒和我歡樂逍遙。白白的小馬兒,回到山谷去了。咀嚼著一捆青草。那人兒啊玉
一般美好。別忘了給我捎個信啊!別有疏遠我的心啊!」
听這琴聲歌意,岳素素竟是在深深的思念他,劉銘奇然嘆道︰「我那白馬兒還在你家,
明朝還會咀嚼你門諭的青草。呀,我只怕不能再踏進你的家門了!」抬頭凝望︰玉字無塵,
銀河瀉影,月光如水,良夜迢迢,只是心上的人兒,卻在可望不可即的梅花深處!
歌聲裊裊,飄蕩山巔水涯,劉銘奇一片茫然,也似隨著那琴韻歌聲,神飄意蕩,岳素素
嬌痴的情影泛上心頭,蘇增輝粗豪的笑聲索回耳畔,「為了這兩個人,我何惜再冒一次生
命的危險?」劉銘奇下了決心,終于又再上山峰去了。琴聲劃然而止,空山絕響,又復歸于
靜寂。劉銘奇心中一動,停下步來,只听得有極輕微的幾下擦擦之聲,直飄耳鼓,若非劉玄
機自小就練過收發暗器的上乘功夫,還真听不出來!那聲音越來越近了,劉銘奇這時更听得
清楚了,來的不止一人,前面那個人的腳步聲和後面那幾個人的腳步聲,相距約有數十丈之
遙,倏忽之間,就到了劉銘奇前面,當真是快到極點,竟然都是「踏雪無痕」的輕身功夫,
劉銘奇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躺在大樹的背後。
只見前面那個黑衣漢子,一聲長嘯,暮然止步,冷然發話道︰「石某顧念多年情份,諸
兄卻何故窮追不舍?難道當真要追到岳家,迫小弟決裂麼?」隨即听得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喝
道︰「石天鐸你休要自恃武功,連少主的金牌也不放在眼內!你到岳家意欲何為?」
話聲入耳,劉銘奇更是驚得呆了,想不到這個黑衣漢子竟然就是昔年名震天下、在武林
中聲名僅次于彭和尚而在岳建勇之上的石天鐸,自張立虎被管國千擒殺之後,彭和尚殉難,
石天鐸不知所終,有人傳說他保護張立虎的兒子逃到漠北,也不知是真是假,卻不料會在這
個深夜,出現在賀蘭山上,而且听來還是去找岳建勇!
劉銘奇大是疑惑,想這石天鐸義膽忠心,當年曾舍了性命,在張上誠國破家亡之日,將
他的兒子搶救出來,石天鐸的軍中舊侶,亦即劉銘奇的師長叔伯輩,每一談及,無不欽佩,
何以這個人卻罵他自恃武功,連少主的金牌也不放在眼內?難道這個人口中的「少主」不是
熾炎(張立虎所建國號)的亡國太子麼?
那破鑼般的聲音剛一入耳,人已到了跟前,劉銘奇在樹後愉窺,但見追蹤石天鐸而來的
共有三人,個個裝束古怪,一個道士,一個打扮得類似鄉下老農,手長過膝,焦黃的臉上毫
無表情,還有一個卻是作蒙古裝束的武士,那破鑼般的聲音乃是道士所發。
這道士相貌好熟,但听得石天鐸應道︰「七修道兄,你若問小弟到岳家之意,先請問你
自己何以要追蹤至此!」劉銘奇心頭一震,果然是他!
這七修道人乃是當年張上誠所延聘的客卿,請來教大子張復初的劍術的,張立虎最尊崇
的客卿共有三人,乃是一僧一道一丐。「僧」是彭瑩玉彭和尚,「丐」是北方的丐幫幫主畢
凌虛,「道」就是這位七修道長!當時武林咸尊彭和尚武功天下第一,至于石天鐸、岳建勇
陽、畢凌虛、七修道人等人則各有專長,難于品定,固石、岳二人均是張立虎最親近的武
士,與彭瑩玉常在一起,所以又有人將石、岳二人與彭和尚並列,稱為張立虎軍中的「龍虎
鳳」三杰。劉銘奇小時候曾見過七修道長一面,不過那時劉銘奇只有七歲,所以一時不能記
起。
月光之下,只見六修道人揚起一面金牌,叫道︰「我是奉了少主之命追你回去!公義私
情,都不許你叛主求榮!」石天鐸冷笑道︰「我若要叛主求榮,也不必待今日了。想當年主
上兵敗長江,我護送先太子單騎渡江,遠逃異域,一路之上,連斃管國千手下的十八名武
士,我若想在管國千手下求取富貴,那錦衣衛總指揮的位子,也輪不到那個什麼羅金峰來坐
啦!」
七修道人道︰「我輩同受先帝厚恩,舍身報主,份所應當。你為先帝保存血脈,我自是
佩服得很。但大丈夫理當有始有終,你既放出先太子于前,何以又拋棄他的遺孤于後?何況
少主年青有為,正該你我戮力同心,助他復國!你私自逃走,還要到此地找岳建勇,請問你
懷的是什麼心意?
劉銘奇這才知道他叔伯輩所遙奉的「太子」已客死異域,石天鐸七修道人等口中所說的
「少主」已是張立虎的孫子了。心中想道︰「管張二姓爭奪江山,這風波已延至第三代了,
將來還不知何時了結?那岳建勇意欲賣友求榮,是不義之人。但他所說的為一家一姓爭奪江
山殊屬無謂的話,卻也未嘗沒有道理。」一時思潮混亂,對自己卷入這漩渦之中,究竟是對
還是不對,也感到茫然了。
只听得石天鐸沉聲說道︰「正因為少主年青有為,我才不願你們將他毀了。想當年先太
子賜名少主,號為‘宗周’,乃是要他繼承先帝,毋忘故國,可不是要他以瓦刺為宗,奉蠻
夷之君為主!」劉銘奇怔了一征,什麼「瓦刺」?什麼「蠻夷之君」?這是怎麼回事?那時
「瓦刺」乃是蒙古地方的一個部落,尚未建成國家,這名字在中國一般人均不知曉。
七修道人「哼」了一聲,尚未發話,石天鐸又道︰「我與建勇兄一別二十年,不知他心
意如何?但我總當盡力勸他,不讓他也隨你們同陷污淖!」那老漢驀地一聲喝道︰「石天鐸
你反了,私逃之罪已是不輕,你還想破壞我們的大事麼?」那蒙古武士喝道︰「還與他多說
什麼?國主有命,此人若不就範,就將他斃了!」忽地抖起長鞭,刷的一鞭,便向石天鐸攔
腰疾掃!
鞭風過處,樹葉紛落,沙飛石走,「卡啦」一聲,劉銘奇身側的一棵大樹,競被長鞭掃
斷了兩枝粗如兒臂的樹枝,勁力之大,實是驚人。石天鐸叫道︰「念在你處多年,也有主客
之誼,讓你三鞭!」刷,刷,刷三鞭過處,石天鐸在一團鞭影之下,驀地一聲長嘯,一個
「燕子鑽岳」,刷地憑空跳起兩丈多高,凌空下擊,那蒙古武士長鞭直抖,只听得「砰」的
一聲,肩頭已是中了一掌!石天鐸以鐵掌神筆,號稱武林雙絕,這一掌自是打得不輕,但蒙
古武士居然也挺得住,悶聲不響的用個「怪蟒翻身」,連人帶鞭急旋回來,朝著石天鐸立身
之處又是猛的一鞭掃去!
這一鞭迅如駭電,間不容發,就在這電光石火的霎那之間,但見石天鐸疾的一塌身,長
鞭滴溜溜的,從他背上卷過,說時遲,那時快,石天鐸趁著那蒙古武士勁道減弱,新力未發
之際,猛喝一聲,一手扯過長鞭,那蒙古武士未及撤手,竟是連人帶鞭,被他揮到空中,一
人扯著鞭的一端,但石天鐸站在地上,蒙古武士身子懸空,無從著力,石天鐸揮動長鞭,旋
風疾舞,那蒙古武士不敢舍鞭跳下,給他轉得頭暈眼花,大呼小叫!
七修道入叫道︰「天鐸,咱們寄居別人籬下,你豈可對瓦刺的巴圖魯(勇士封號)如此
無禮!」石天鐸道︰「好,我勸不來你們,你們也勸不回我,咱們各走各路,你們速離此
地,我就饒了這廝一命。」那狀似鄉農的老者喝道︰「石天鐸你自恃武功違抗主命,破壞復
國大計,侮辱居停主人,不管七修道兄如何,我先放你不過!」飛身一撲,雙臂一伸,劉玄
機在樹後偷瞧,也嚇了一跳,這老者的雙臂長異常,人,這還不算古怪,十只手指,竟如鳥
爪一般,指甲長達幾寸,烏黑光亮,只見他聲發人到,十指長甲,插到了石天鐸的腦後!
石天鐸「哼」了一聲道︰「蒲堅,多年手足,你忍心下得這個毒手,那可別怪小弟無禮
啦!」頭也不回,「呼」的就是反手一掌,那蒲堅身法好快,十指一伸一縮,陡的避出了一
丈開外,叉再撲上,雙臂箕張,十指猛插,真如一只大鳥一般。
「咕咚」一聲,那蒙古武士跌倒地上,原來是石天鐸要應付蒲堅的攻勢,故此不得不把
那長鞭放開。那蒙古武士也真了得,身子懸空,被石天鐸轉了這許久,居然跌到地上,一個
「鯉魚打挺」,便跳了起來,拾起長鞭,又向石天鐸猛掃︰石天鐸雙掌一分,左掌一招,順
著鞭勢,向上一拖,將長鞭引開,右掌一招「拘虎歸山」,一粘一引,倏的化太「金鵬展
翅」,向外一推,又將蒲堅的攻勢化解了。但見他形如虎撲,掌似奔雷,力敵兩人,仍是攻
多守少。不過,他對蒲堅那十指長甲也似頗為顧忌,不敢讓它沾身就用掌力震開,如此一
來,那蒙古武士的長鞭倒有了施展的機會,忽而卷地猛掃,忽而攔腰疾卷,抖起一團鞭影,
與蒲堅聯手圍攻,頓時間與石天鐸打得個難分難解。
劉銘奇也曾從叔伯輩的口中听過蒲堅的名字,他是西涼的彝人,曾在西涼山中跟一個異
人學技,練成了五禽掌法,那十指長甲含有劇毒,若被他插入皮肉,十二個時辰之內,便要
血壞身亡,當年張立虎羅致了他,頗為重用。但因他武功不大正派,名頭也遠不如彭和尚石
天鐸等人響亮,故此知道他的人不多。
那蒲堅自恃有獨門絕技,在張立虎帳下之時,本來就對石天鐸等人不大服氣,而今撕開
了面,一動上手,存心較個強弱,招招狠毒,凌厲非常。但見石天鐸在十爪撲擊、長鞭飛舞
之下,絲毫不俱,掌力發出,隱隱有風雷之聲,蒲堅要不是閃避得宜,好幾次險些被他掌力
震倒,而且不論蒲堅身法如何怪異,迸招捷如鬼兢,石天鐸卻像周身長滿眼楮,不論蒲堅從
那一方面突然撲來,他都能從容化解,不教蒲堅近身,蒲堅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才暗暗
佩服,心中想道︰「石天鐸當年的名氣僅次于彭和尚,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戰到分際,只听得石天鐸大喝一聲,「呼」的一掌掃過,一棵松村應手而折,就在枝葉
飛舞,塵砂迷眼之際,猛的騰起一腿,將那個蒙古武士踢了一個斤斗,蒲堅急忙走避,石天
鐸反掌一揮,掌鋒搭上了蒲堅的肩頭,蒲堅登對覺得有如烙過一般,火辣辣作痛,踉踉蹌蹌
的倒退了十余步,石天鐸正想發話,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青光一閃,七修道人已拔出長
劍,挺身攻上,石天鐸愴然說道,「七修道兄,你也來了麼?」七修道人道︰「事已如此,
我奉了少主的金牌,只有和你拼命了!」刷的一劍,連刺石天鐸的七處大穴!
石天鐸身形一矮,駢指一彈,倏的長身撲起,只听得「錚」的一聲,七修遭人的長劍給
他彈開,再度撲上的蒲堅,也給他的掌力震退,石天鐸這一招使得險極,連躲在大樹背後偷
看的劉銘奇,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七修進人贊道︰「好功夫,看劍!」劍柄一抖,登時卷起了一片寒光,劍花錯落,恍如
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下來!七修道人當年與彭和尚畢凌虛二人齊名,殊非幸至。適才
照面一招,雖然給石天鐸信手化解,那只是雙方初次試招之故,這一下他展出平生絕技,劍
法確是驚人,每一招都藏有七種不同的變化,他的道號就是因劍法而得名,這七修劍法據當
年彭和尚的談論,雖及不上天雄派謝延峰的達摩劍法神妙,但奇詭之處,卻有過之,除了謝
獨逸之外,江猢上的劍客要數他第一了。
石天鐸只憑一雙肉掌,單是對付七修道人,已感有點吃力,何況還有一個身法怪異、捷
如鬼魅的蒲堅助攻,而那蒙玄武士,跌了一跤之後,他皮粗肉厚,沒有摔壞,歇了一妥,抖
動長鞭,居然又撲了上來。石天鐸在三個強敵圍攻之下,陷于苦戰,應付漸感艱難。劉銘奇
愉看這一場惡戰,直銘驚心動魄,按說這幾個人都是他父親舊日的同僚,但他不們誰是誰
非,難于排解,也不敢出聲呼喚。
猛听得石天鐸一聲長嘯,凌空飛起,落下地時,手中已多了一支二尺來長的判官筆,叫
道︰「七修道兄,你逼得小弟和你們拼了!」聲音頗是蒼涼,又帶著幾分激憤。
但見他「呼」的一掌,判官筆在掌底斜穿出來,七修道人,長劍一封,判官筆筆鋒一
轉,點到了蒲堅的眉心,蒲堅一聲怪叫,倒退幾步,那蒙古武士撞了上來,被他筆頭一戮,
正中手腕,登時血流如注。石天鐸只發一招,連襲三人,並傷了蒙古武士,看得劉銘奇既是
驚奇,又是佩服。七修道人見他掌筆兼施,更是全神應付,一柄長劍飄忽如風,指東打西,
指南打北,時而縱高,宛如鷹隼凌空,時而撲低,宛如蝶舞花影,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
凝光,端的是神妙無方,變化萬狀,難以恩議,,難以捉模。
石天鐸的「鐵掌神筆」更是名不虛傳,武林中凡用判官筆的人都是兩支合使,一支攔擊
敵人兵器,一支點打敵人穴道,石天鐸卻只用一支。但他的鐵掌卻勝于任何兵器,一把敵人
震歪,判官筆就立刻乘隙而進!本來精于用判官筆點穴的人,大都是因內力不強,所以才用
長舍短,在武功上比較而言,屬于陰柔方面。但石天鐸卻是合陽剛陰柔而為一,掌力雄勁,
世罕其倫,點穴的手法,更是神出鬼沒,以七修道人劍法的奇妙,又有兩個好手助攻,竟然
亦是無奈他何,打了半個時辰,仍是難分難解!
激戰中只听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劉銘奇幼習听風辨器之術,耳
朵審音極是靈敏,雖是一串連續不斷的響聲,他己听出那是雙方的兵器相交,在霎那之間,
就踫擊了七下!心中不駭禁然;七修道人的劍法在一招之間,能發出七種不同的變化,這武
功已是不可思議;而石天鐸居然也在同一的時間內,連擋他的一招七式,而且听那劍筆踫擊
的聲音,似乎還是石天鐸佔了上風!
七修道人連發追魂奪命的連環三劍,瞬息之間,便是三招二十一式,都給石天鐸的一支
神筆硬踫回去,心中暗暗嘆服。只听得石天鐸笑道︰「七修道兄,還不讓小弟走麼?」七修
道人咬一咬牙,沉聲喝道︰「再接我這兩招!」長劍一個盤旋,左右並發,左一招「龍門急
浪」,右一招「大漠飛砂」,這兩招接連使用,乃是七修劍法中的殺手神招,兩招一十四
式,連刺石天鐸的十四道大穴!
石天鐸叫道︰「道兄如此相迫,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呼的一掌發出,判官筆往上一
封,掌風劍影之中,只听得叮叮當當一串連珠密響,七修道人飛身倒躍,俯首一望,長劍己
是崩了一處缺口,七修道人正想發話,猛听得蒲堅一聲獰笑,長臂一伸,聲如裂帛,原來他
趁著石夭鋒全神抵御七修道人這兩招殺手之際,猝然偷襲,左手五指長甲,已劃破了石天鐸
肩頭的衣服!
蒲堅大喜叫道︰「石天鐸,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了。七修道兄,並肩子再上,將他
宰了!」七修道人聲音嘶啞,長劍一收,叫道︰「咱們在武林中總算是一號人物,如此勝
他,雖勝不武,蒲堅老弟,走吧!」話猶來了,猛听得石天鐸一聲長嘯,那嘯聲穿岳裂石,
顯出了極其深厚的內功,何嘗有半點受傷的跡象,蒲堅剛剛撲上,听這嘯聲,大驚失色,只
听得石大譯大笑說道︰「你那毒爪如何傷得了我!」反手一掌,「澎」的一聲,將蒲堅打出
了三丈開外,那蒙古武士不知死活,正在此際,霍地一鞭掃來,石天鐸叫道︰「念在舊日同
僚情份,我放蒲堅回去。這廝可不許走啦︰「話未說完,但見蒙古武士那條長鞭給他劈手奪
過,接著寒光一閃,「波」的一聲,判官筆往前一送直插入了那蒙古武士的胸膛!
七修道人大叫道︰「罷了,罷了!你殺了此人,少主心意更難挽回,咱們兄弟之情,今
日斷絕!」背起蒲堅,如飛下山。石天鐸嘆了一口長氣,黯然自語︰「事已如此,夫復何
言,也只好各行其是了!」
惡戰收場,荒山又歸靜寂。劉銘奇一顆心兀是跳個不休。月光下只見石天釋凝望山頭,
輕輕說道︰「誰想得到我這一生還會走進岳家,呀,我去呢,還是不去?」劉銘奇听了,大
為奇怪。心中想道︰「適才他舍死忘生,不許別人阻攔,如今強敵已退,何故他又躊躇?」
劉銘奇在繁枝密葉中偷瞧出來,但見石天鐸神色奇異,好象十分頹喪,竟是沒有絲毫勝
利的喜悅。月色如銀,他在月光下迎風呆立,好半晌不言不動,宛如一尊大理石的雕像。劉
銘奇不禁暗暗打了一個寒戰,但覺石大鋒此際的神情,比適才惡戰之時,更為可怕!
過了半晌,只听得石天鐸又是一聲長嘆,輕聲念道︰「廿年湖海飄蓬後,冷落梅花北國
春」模出一宗物事,迎風一展,劉銘奇依稀看出,那是一個繡荷包,只听得石天鐸又繼續念
道︰「荷包空繡鴛鴦字,綠葉成陰對舊人!」劉銘奇心頭一震,然不解詩中之意,听來卻是
隱有無限幽情。難道這位適才還是那等豪氣雄風、名震天下的大俠,卻有什麼難以言說的哀
傷?
月光下只見石天鐸將荷包藏起,自言自語道︰「世事滄桑,岳煙過眼,還想這些前日往
事做甚?」身形一晃,傾刻之間,沒了蹤跡,也不知他是上岳家還是往回頭路?
劉銘奇從樹後走出,月亮已過中天。除了那個已斷了氣的蒙古武士外,極目四望,青無
人影,靜得怕人。劉銘奇又想起了岳素素來,這個時份,想來她早已睡了。她可知這山下曾
有一場惡戰?這時劉銘奇的心中,除了想去偷會岳素素,暗探蘇增輝之外,還充滿了好奇
的心情,明知危機四伏,也想去看石天鐸是否前往岳家,而他找岳建勇又是為了何事?
不消半個時辰,劉銘奇又到了岳家門外,听了一听,里面毫無聲息,岳建勇似乎還沒有
回來。劉銘奇略一疇躇,暮地把心一橫,腳尖點地,使個「一鶴冰天」之勢,飛越過那片短
牆。
庭院里梅枝掩月,花香襲人,還是昨晚的情景,只是不見昨晚的人。劉銘奇心頭悵惆,
他乘著一股傻勁而來,這時卻沒了主意,想道︰難道我在這樣的深夜,直闖人家的閨閣麼?
呀,素素呀素素,但願神仙能夠托夢給你,叫你知道我來。胡思亂想,自己也不禁啞然失
笑,想那天上縱有神仙也未必能知悉他的心事。
忽听得一聲輕輕的嘆息,遠遠飄來,幽怨淒涼,有如深宵鬼哭,令人不寒而栗,這不像
是岳素素,也不像是石天鐸。劉銘奇急忙躲入書房,還未藏好,只見琉璃窗外人影一閩,一
個人從東面的短垣飛身而入,東面短垣乃是接連內進上房的。這人顯然是在岳家里邊出來而
不是從外間偷入的了。劉銘奇怔了一怔,貼著窗格,定楮看時嚇得呆了!
只見那棵老梅樹下,立著一個長發披肩、面容蒼白的中年婦人,側著半身,凝眸對月,
那神氣似是一個失寵的少婦,更似一個含恨的幽靈。再看清楚時,只見她的商容輪廓,竟是
有幾分與岳素素相似,想來除掉是岳建勇的夫人,不可能是旁人了!
劉銘奇打了一個寒戰,但覺有無數疑團,盤塞胸中,百思莫解。岳建勇的夫人在自己的
家中,為何要這樣偷偷模模的逾垣而入?那里像是一家的主婦,倒像是江湖上深宵探秘的夜
行人了。更奇怪的是︰在岳建勇父女的口中,她乃是一個長年臥病的婦人,連大門也懶得出
的,然而她卻在這個夜深入靜的時候出來,難道只是為了觀花賞月?而且看她逾垣而入的矯
捷身手,又那有半點病容?
倏然間但見有幾朵梅花飄落,一條人影從樹上躍下,端的似一葉飄墮,落處無聲,連劉
銘奇也听不出他是何時進來的。這人是石天鐸。
岳夫人輕輕說道︰「天鐸,果然是你?」石天鐸道︰「寶珠,你在這里等我?」雖然盡
量壓低聲音,還是掩不住那心中的激動之情。岳夫人道︰「嗯,我听到山下打斗的聲息,能
擊敗七修道人那一招七式劍法的,當今之世,除了建勇和你,恐怕也不會有第三個人了。」
劉銘奇吃了一驚︰這岳夫人真好耳力,遠遠的听兵刃踫擊之聲,就分辨得出是什麼高手,听
得出誰勝誰敗,這份功夫比自己的「听風辨器」之術,高明得不可以道里計了。
石天鐸愴然一笑道︰「多承夸贊。嗯,原來建勇兄不在家中。」岳夫人道︰「你沒有踫
見他?」石天鐸道︰「我正是要來找他。我猜,若是他在家中,他也早該听山是我來啦。」
岳夫人道︰「他午夜時份,就下山去了。什麼事情,連我也沒有告訴。我還以為他是知道你
上山,下去迎接呢。」石天鐸遲疑半晌,苦笑說道︰「建勇兄既然不在,我不便在此久留,
還是明日再來拜訪吧。」話是說了,但卻沒有移動腳步。
岳夫人忽地嘆了口氣,道︰「既然來了,何必就走?咱們也都老啦,難道還用避嫌。你
這一走,只怕這一生再沒有單獨見面的機會啦!」聲音微細,低了頭不敢和石天鐸的眼光相
觸,好像不是對他說話,而是自言自語一般。
石天鐸心情激蕩,不自禁的邁前一步,尖聲叫道︰「寶珠,你——」岳夫人輕輕一
「噓」,道︰「小聲點兒,別驚醒了素素!」石天鐸面上一紅,退回原處,倚著梅樹道︰
「素素?」岳夫人道︰「素素是我的女兒,今年十八歲啦。」石天鐸渭然嘆道︰「十八年
啦,呀,日子過得真快,咱們的子女也都長大啦!」岳夫人道︰「你是幾時結婚的?尊夫人
何以不來?」石天鈴道︰「我听到你和建勇兄的喜訊,那時我正在蒙古,病了一場。病中多
得她服侍,我本來無此念頭,但想到流亡在外,總得為祖宗留下一點血脈,第二年也就馬馬
虎虎的結了婚啦,內子不懂武功,我在逃出瓦刺之前,已將她們母子送回山西原籍了。嗯,
寶珠,你不怪我?」岳夫人道︰「我怎能怪你。那麼令郎也長大啦?」劉銘奇無意中偷听了
他們的談話,听是閑話家常,卻分明藏有無限隱情!
疑團塞胸,越發重了。劉銘奇心中想道︰「這岳夫人乃是女中豪杰,當年若不是她心中
情願的話,誰能逼得她嫁岳建勇?既已嫁了,又何以好似對石天鐸若有情愫?」想起這兩位
並駕齊名一時瑜亮的武林高手,其間卻有這麼一段不可告人的隱秘,不知岳建勇可否知道他
的妻子心中另有情人?但覺這里面包含著極大的危機,劉銘奇禁不住為他們擔心,忘記了自
己也是置身子極危險之地。
只听得石天鐸說道︰「我那個孩子今年也有十六歲啦,名叫石英,脾氣暴燥得很,時常
給我惹事,他的小友們叫他做轟天雷。」岳夫人笑道︰「我的素素倒還文靜,只是有時也會
淘氣。性情卻是出她父親,想了就做,縱然錯了,亦不反悔。」石大鋒道︰「嗯,你比我有
福氣得多。丈夫英雄,女兒賢淑,這里又布置得神仙洞府一般,名山勝景,合藉雙修,人生
至此,夫復何求。我來了這一趟,也放了心了。」一抬頭,但見岳夫人笑容未斂,眼角卻已
掛著晶瑩的淚珠。
石天鐸吃了一驚,道︰「建勇兄難道對你不好?」岳夫人抽咽說道︰「好,太好了,天
天迫我吃藥。」石天鐸奇道︰「迫你吃藥?你什麼病?」岳夫人道︰「我嫁他之後,頭幾年
還好,這十幾年來,心痛時發時止,沒有一個人可與談說,外間春去春來,花開花落,我都
無心顧問。今年還是我第一次出這庭院來呢!」石天鐸呆了半晌道︰「卻是為何?」岳夫人
道︰「呀,我後來才知道建勇並不是真的為了歡喜我才娶我的。」石天鐸道︰「是不是你大
多疑了?」岳夫人道︰「他,他,他這十多年來一直思念他的前妻。他前妻的小名中有一個
梅字,這滿院梅花,就是他為了憶念前妻而栽植的。」石天鐸道︰「建勇的前妻在長江戰死
也有二十年啦,這麼說來,我倒欽敬建勇了。」岳夫人道︰「怎麼?」石天鐸強笑道︰「若
是他思念別人,就難怪你氣惱。他思念前妻,豈不正足見他用情專一,生死不渝?還將舊時
意,憐取眼前人。續弦的男子,若很快就將前妻忘了,對後妻的情愛也未必能夠保持。」這
話當然是石天鐸有意慰解她的。但听來卻也有幾分道理。
想不到岳夫人的淚珠越滴越多,石天鐸道︰「我不會說話,說錯了你別見怪。」岳夫人
道︰「你知道他為什麼娶我?」石天鐸道︰「你的武功人品,才貌風華,自是巾幗中的無雙
國士。建勇兄在他前妻還在的時候,談起你時,也是佩服得很的!」岳夫人冷笑道︰「他那
里是為了對我欣悅,是為了我父親那本劍譜娶我的。」石天鐸「啊」了一聲,不敢答話,只
听得岳夫人斷斷續續的說道︰「我爹爹尋回了天雄派久已失傳的達摩古譜,還未練成,就被
他偷走了。我不惱他思念前妻,也要惱他使我父女分離,永遠不能見他!哼,他這人自私得
很,為了自己成為天下第一劍客,令我受了多少折磨!」
岳夫人的說話其實也還有遮瞞,不錯岳建勇是處心積慮想得他岳父那本劍譜,但卻是岳
夫人親自偷的。那時正是新婚之後不久,她深愛著丈夫,丈夫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那里
會想到後來的變故。
原來在二十年前的時候,謝寶珠正待字閨中,石天鐸和岳建勇都是她父親的晚輩,時常
來往,她父親對石岳二人都是一樣著重,但岳建勇已有妻子,石夭擇尚未娶妻,謝寶珠倒是
和石天鐸在一起的時候還多。後來岳建勇的妻子戰死長江,岳建勇到謝家更勤了,岳建勇是
有過妻子的人,自然更懂得對女人溫柔體貼,加以他相貌出眾,瀟灑不群,溫文儒雅,能武
能文,不單謝延峰看上了他,也漸漸獲得了謝寶珠的歡心。終于謝寶珠將石天鐸丟于身後,
下嫁了岳建勇。
謝寶珠幫岳建勇偷了劍譜之後,同逃到賀蘭山中。初時她陶醉在新婚的甜蜜中還不覺得
什麼,漸漸就想起了家來,隨著歲月的消逝,又發覺了丈夫對他的溫柔貼體漸漸消褪,像是
做作出來似的,而他對前妻的憶念日益加深,更令謝寶珠感到傷心,感到不值,于是便不時
的想起石夭擇來,感到石天鐸當年對她的摯愛真情,實是遠在岳建勇之上。
石天鐸那里知道岳夫人這番感情的變化,听了她的傾訴,只當岳夫人自始至終愛的是
他,只因為自己奉少主逃亡塞外,這才和岳建勇結婚的,心中大是激動。只听得岳夫人硬咽
說道︰「我父親失了劍譜,家丑不便外揚,一直沒有發作,可是自此便與我斷了父女之情,
他後來也知道了我們隱居之處,從沒派人探問。他只有我這個獨生女兒,而我卻不念養育之
恩,幫助外姓偷了他傳派之寶的劍譜,想是他為了此事傷心之極,沒兩年便去世了。可憐我
們父女競沒能再見一面!現在繼承我父親掌門人之位的堂兄也死了,我才第一次見到從外家
來的人。」
劉銘奇偷听至此,心頭砰然震動,知道她說的是謝一粟派來的蘇增輝,蘇增輝究竟
如何了呢?不想岳夫人接下去卻並不說蘇增輝,輕輕的嘆了口氣,自怨自艾的說道︰「經
過了十八年,建勇的劍法早已練成,這本劍譜他還是不願交還,他只顧自己成為天下第一劍
客,從來不為我想,只怕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為家人所諒了︰呀!是我做錯了事,這十八
年來的心頭隱痛,連傾吐的人也找不到,他天天迫我吃藥,我這心病豈是藥所能醫?其實他
迫我吃藥只怕也是做給女兒看的,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前妻,還當我不知道!」
岳夫人的滿腔幽怨發泄出來,听得石天鐸心痛如割,忽地撲上前道︰「寶珠,寶珠!」
岳夫人面色一變,推開他的手道︰「天鐸,你快走吧!建勇若是回來,瞧見咱們這個樣子,
只怕他會把你殺死!」
石天鐸微「嚏」一聲,又退回了原處,但仍然不走,岳夫人道︰「你雖然並不怕他,
但,但……」想說︰「但傷了你們任何一人,我都要終生難受。」話到口邊,卻沒有說出
口。
石天鐸道︰「見到了你的一面,我本該心滿意足,就此走開,但我不能走,我一定要見
建勇。」岳夫人道︰「啊,你真是為了找建勇來的?」石夭擇道︰「嗯,為了找你,也為了
找建勇。」掏出了那個繡荷包,嘆口氣輕輕說道︰「以往的事不必再提啦,這個給回你。人
生不如意事常**,何況建勇兄文才武略,都冠絕當今,你就包含他一點吧。」
岳夫人接過荷包,怔了一怔,淚珠兒又禁不祝俊飽籟而落,想道︰「若得建勇似你一樣
體貼寬容,我又何至于寂寞自苦。」石天鐸叫她不要再想往事,但前塵往事,卻偏偏涌到心
頭。
歇了一會,只听得石天鐸緩緩說道︰「我與建勇兄也是十八年沒有見面了,不知他心意
如何,但總得見他一面。」岳夫人道︰「是啊,我還沒有問你十八年來的經過。」
石天鐸道,「你不問我也要對你說。那一年先帝在長江戰敗,被擄身亡。我奉先太子逃
到蒙古,幸得有一個大部落的酋長收容,這個部落叫做韃袒,酋長阿魯台頗有雄圖,收容了
我們這班人替他出力,不到十年,他就吞並了周圍的部落,建國號瓦刺。三年前阿魯台死
了,由他的兒子月兌月兌不花繼位,月兌月兌不花年輕,他的叔父月兌歡自封太師,為他監國。月兌歡和
月兌月兌不花都是雄才大略、不可一世的人物,幾年來整軍經武,日趨強大,看來統一蒙古,只
在指顧之間。」
岳夫人道︰「蒙古隔得這麼遠,他們之間的部落吞並,我無心細听,時間無多,你說說
你們的事。」
石天鐸道︰「蒙古雖然隔得遠,只怕月兌歡統一之後,就要和咱們漢人個個有關。好,我
就說我今晚為何而來。」
「先太子到了蒙古之後,生下一個兒子,叫做張宗周,今年也有十七歲了,正好與月兌月兌
不花大可汗同年。
「先太子客死異域,我們便奉宗周做幼主,幼主聰明絕頂,而且具有雄心大志,更勝先
人,我們齊心輔助他,文學武功,了教便會,我私自慶幸,先帝總算有了後人,將來復國有
望。」
「不想幼主太聰明了,復國心切,我擔心他只怕會誤入歧途,那月兌月兌不花年紀雖輕,雄
心極大。他便和幼主深相結納,允許統一蒙古之後,替他復國。其實卻是培植力量,壓低他
叔父的氣焰。同時想統一蒙古之後,再問鼎中原。我默察形勢,深感危機嚴重,古往今來,
從來沒有借外國之兵,可成帝業的。縱許成了,也不過是兒皇帝而已。可嘆我的舊日同僚,
卻無一眼光遠大之人,反而人人稱慶,與幼主同一心意,夢想將來能借瓦刺之力,再與管國千爭奪江山!」
劉銘奇暗中偷听,吃驚非小,想道︰「張宗周如果真的借了外兵,打回中原,這豈不是
開門納虎,只怕復國不成,中華的錦繡河山先自斷送了!呀,我的叔伯師長輩,二十年來,
一直懷著孤臣孽子之心,想替熾炎再打天下,若是他們知道了這個消息,不知如何?」
只听得石天鐸嘆了口氣,往下說道︰「幼主的心意無可挽回,他己發下了先帝的金牌,
交給了七修道人,派他與蒲堅潛回中國,召集先帝舊部,都到瓦刺去共圖大事。第一個要宣
召的便是岳建勇兄!這事情關系重大,我此來便是想勸阻建勇兄,並請他迅即轉告國中舊
友,共謀對策。不知建勇兄這些年來景況如何?打算怎樣?」
岳夫人道︰「建勇這十多年來隱居此山,與舊日朋友都已斷絕了來往。不過,他看來雖
似不問世事,其實他的劍術練成之後,卻無時不想再度出山,要武林承認他天下第一劍客的
稱號。只因我的堂兄還在,他有所顧慮,故此遲遲未動。如今我的父兄相繼去世,他再度出
山,將是旦夕之事了。」石天鐸道︰「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建勇兄練成達摩劍術,欲為世
所知,這也是人情之常。建勇兄有意出山,那是最好不過。」岳夫人道︰「他志不在小。只
怕他既不會接幼主的金牌前往瓦刺,也不會依你之勸,替你送信給老朋友們。」石天鐸道︰
「這卻是為何?」岳夫人道︰「管國千的錦衣衛總指揮,京都第一高手羅金峰前幾日曾到過
此間與他商談。」石天鐸詫道︰「有這等事?」岳夫人道︰「我隱隱聞知,他將接受管國千
的禮聘,勸先帝的舊部降順新朝。」石天鐸道︰「那班人忠心耿耿,只怕他要白費心機。」
岳夫人道︰「若然不肯降順,羅金峰就要按址搜捕了。」石天鐸怔了一怔,失聲叫道︰「這
豈不是賣友求榮?」岳夫人道︰「建勇和我也不肯說心月復話,我側聞這個消息,那是素素听
來的。我探問他,他卻不露半句口風,這幾日來但見他好似心事重重的樣子,連我也不知他
心中的真意。」
石天鐸道︰「但願建勇兄不要上鉤才好。也望你勸一勸他。」岳夫人苦笑道︰「我與他
雖是夫妻,實同陌路,這些年來,彼此都是敷衍著過日子罷了。」石天鐸心中淒惻,輕聲叫
道︰「寶珠,你——」岳夫人忽地抬起頭道︰「建勇今晚只怕不回來了,現在已是四更時
份,素素每晚五更要起身練劍,再接著做黎明的早課,你,你還是走吧,明天再來。」
石天鐸依依不舍,走了兩步,忽似想起一事,口頭問道︰「寶珠,你有沒有見過一幅長
江秋月的圖畫?」岳夫人道︰「你問這幅畫做什麼?這幅畫就在這間書房里面。」石天鐸
道︰「是麼?許,待我進去看看。」岳夫人大為奇怪,只好跟著他走進書房。
劉銘奇急忙閃入書櫥後面,只听得石天鐸沉聲說道︰「誰在這書房里面?」劉銘奇這一
驚非同小可,正待挺身而出,卻听得岳夫人笑道︰「書房里那會有人,建勇就是回來,也不
會藏在書房里偷听咱們說話。」石天鐸道︰「我好像听到什麼聲息。」岳夫人道︰「也許是
覓食的鼠兒。」劉銘奇從窗邊閃人書櫥背後,不過是幾步之隔,他移動腳步,又是輕到了極
點,石天鐸雖然心有所疑,听岳夫人一說,也就不再言語,「踫」的一聲,燃了火石,點著
了案頭的燭台。
劉銘奇方自松了口氣,忽听得岳夫人微笑說道︰「這書房前兩天倒有人住過。」石天鐸
道︰「誰?」岳夫人道︰「是素素救回來的一個小伙子;听說他的父親也是你們昔日的同僚
呢。他不知何故,被人所傷,素素將她父親最珍惜的小還丹也給他吃了;這小子膽大包天,
竟想行刺建勇,建勇回來就將他攆走了。可惜我沒有見過他,素素對他好似頗為思念,在我
面前就夸贊過他,說他溫文儒雅,武功又好得出奇,連建勇也稱道他的劍法呀,素素這孩子
毫無機心,對陌生人也這樣好法。你瞧,她的劍還掛在這里,當時若是那小伙子偷去了,她
父親才不肯輕饒呢!」石天鐸笑道︰「那麼倒是素素大有眼光,若然那小伙子不是正人君
子,她焉肯將他款待?」劉銘奇從岳夫人的話中,證實了紊素偷是對他思念,心中甜暢之
極。
岳夫人正想說話,見石天鐸凝神看畫,神情有異,奇而問道︰「怎麼,這幅畫還有什麼
古怪不成?」石天鐸忽地叫道︰「對了,正是這一幅畫。」嘆了口氣,緩緩說道︰「這是先
帝在殉國的前夕叫人畫的。畫中所藏的秘密,只有我與建勇知道。听你的口氣,似乎他還沒
有對你說過。」
岳夫人道︰「許多事情建勇都瞞著我,豈止只此一樁。」石天鐸道︰「二十年前在長江
決戰的前夕,先帝自知不免,將所積聚的珍寶全都藏在蘇州一個隱僻的地方,珍寶也還罷
了,還有彭和尚所繪的一幅軍用的天下詳圖,誰得此圖,便可圖王霸之業。珍寶地圖的藏
處,便在這畫上做下了記號。」岳夫人「啊」了一聲,想不到他們亡國君臣,在兵敗前夕,
還是這樣深謀遠慮。石天鐸續道︰「當時先帝本來要我帶這幅畫走,建勇兄說︰你奉太子逃
亡,責任重大,保全此畫,還是讓我分勞吧。幼主此次宣召建勇,固然為了他這個人材,但
這幅畫想來也是一因。」
岳夫人道︰「我看建勇多半不會前往瓦刺,這幅畫,這幅畫……」石天鐸立即想到︰岳
建勇若真的接受了管國千的禮聘,這幅畫就是一份無可比擬的貢禮!不禁呆了。岳夫人吁了
口氣,道︰「我看建勇既不會去瓦刺,也不會听你的策劃了,這幅畫你帶走了吧。」話未說
完,忽听得「嘿」的一聲冷笑,兩人回頭一望,卻見岳建勇已站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