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下住下幾日間,老仙醫下了秦山給魏瑾泓把過脈,談過什麼賴雲煙就不得而知了。她身邊的人也多了魏瑾泓的一隊護衛。
魏瑾泓派人給她送來了茶具與書籍,這幾日也沒再出現在她的眼前。
賴雲煙對他也是頗為無奈。
他們之間利益太深了,這讓魏瑾泓根本不想放棄她,而她也輕易走不得。
至于感情,她與魏瑾泓之間其實早已是沒有了,她不是那種等男人走得遠了還會在原地抱怨他曾對她不住的女人,魏瑾泓更不是那種因為曾對誰不住就會犧牲自己去彌補的男人。
這日黃昏,賴絕來報,「江公子來了,大公子迎了他。」
賴雲煙那時正盤腿坐在道觀的亭中靜看夕陽,聞言頷了下首。
春暉這時從門邊大步過來,看了來報信的賴絕一眼,就朝賴雲煙行了跪禮,在她朝他頷首後,靜站在了一邊。
大公子說,她是大氣之人,從不會為難下面的人。
光就這點,春暉覺得夫人是極配得上大公子的。
賴雲煙煮茶喝了幾盞,婢女送上了晚膳後,亭中點亮了夜燈。
此時不過二月下旬,天氣還是寒冷,在夜晚中的寒風中吹上一會人都會全身冰冷。
早有小廝燒好火盆,等冷風一次,就放下了已布下帷賬的亭中。
魏瑾泓走來時,透過白紗看著亭內她模糊的影子,思慮了半晌,這才提步進亭。
「大公子。」賴雲煙抬頭,朝他頷首,朝身後冬雨道,「舀杯。」
魏瑾泓掀袍在她對面盤腿坐下,等丫環舀杯上來退下後,他看著她給他倒茶,等壺口離去,他伸手舀杯放到嘴邊輕抿了一口。
他抬眼,見到她笑了起來,他便輕點了下頭,「好茶。」
「魏大人好膽量。」
魏瑾泓垂眼輕笑了一聲。
她總是虛虛實實,看不透她的人誰敢輕易信她。
這兩年多,他也算是弄明白了,這世的她只要別逼她入絕境,她也就不會絕地反擊,如她所說,她還想留著條命活著,她不願為誰死,她還沒活夠。
「過幾日,蚌河那邊會送來幾條鮮魚,我與道長談過,此處半山中有一處無人居住的靜宅,到時可上去住上幾日。」
「蚌河里的鮮魚?」她的眼微亮。
「嗯。」魏瑾泓看著她的明眸,又輕頷了下首。
「可得好生烹制才好。」她微微笑道。
她極重口月復之欲,口舌自比一般人挑剔,上世吃不妥時與他鬧過兩次,他當時厭她冷淡,就想她要是真本事,那就由她自己去了。
等後來一發不可收拾,她已中毒,而他悔之晚矣。
那時他們之間的裂縫加深,他又不再只她一人,她又不是非他不可,便慢慢地遠了。
「讓翠柏掌手。」翠柏此等的技藝比他的武藝還要更勝一籌。
「甚好。」她垂眼,伸手舀茶,掩下了眼楮里的笑意。
真正愉悅時,她便會掩飾不讓人看到。
魏瑾泓靜靜地看著她,突然又想起她對江鎮遠那明媚鮮艷的笑,他嘴邊的笑便慢慢地冷了下來。
「道長說三月滿山的桃花會在一兩日之內全開了。」
「魏大人想三月走?」
魏瑾泓「嗯」了一聲,再看向只要他說前半句,就會懂後半句的她。
「到時會有詩友過來一聚。」
「魏大人不怕朝中之人?」
「到時只留幾日,等他們來時,我們就走了。」
他當然不會等著朝廷里的人再請他回去。
「下一步你要去何方?」
「梓江。」
「梓江路遠。」
「嗯,你多作準備。」自然是免不了舟車勞頓。
「大人好意境。」半會,她笑說了這句。
「那里是什麼樣的?」忽視了她言中微諷之意,他平靜朝她問道。
前世他困于京中,那天下可去之處,他也只去了別人言道中的四五處,不像她後來便是梓江這等世外桃源之地都去過。
當年探子回來與他報完訊,過不了兩年,他就向他來告辭,說是要隱于那處。
那時他就好奇那是個什麼地方,讓他身邊之人舍他而去。
「水清山秀。」她淡道。
「我听說甚美,水清得能看清過往。」
「魏大人說笑了,」她微笑著看他,眼楮里跳動著笑意,「想來再清的水,也是照不清魏大人的魂魄,哪能看得清你的過往。」
魏瑾泓回視著她,再次清楚明白,她根本就不想和他再在一起。
但她只能與他在一起。
這一世,他們注定要栓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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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中春暉的一隊人馬,再加上暗中燕雁的一隊,賴雲煙自知自己的人能處理得了一隊,不能處理另一隊,便也安份了下來。
又再移居山中清宅後,比之香火不錯的道觀,這處清宅多了幾分幽靜。
魏瑾泓帶來的粗使女婢給她抬來了描摹好了的萬里絲繡圖,賴雲煙在無視它半柱香後,就干脆叫來了自己帶來的四個丫環,告訴她們哪處用什麼絲繡繪圖,哪處要用什麼繡法,說到緊要處,也覺得自己丫環繡不好,便把魏瑾泓帶來的那個繡娘也叫過來了。
魏瑾泓也是真狠,猜出了上世她的萬里絲繡圖根本沒完成。
現在這絲繡圖的第一步就擺在她的眼前,她要是忍得住——那她就不是賴雲煙了。
這夜六個女婢繡到天色昏暗,也只是繡了兩處小地方,賴雲煙讓她們歇下後就不禁苦笑了起來。
這圖光是第一處,都是沒個三年五載的就繡不完整。
她的這個愛好,花錢花人力不說,還得花上漫長的時間。
魏大人也真是太擅長怎麼對付她了,硬刀子不成,便換軟刀子來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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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宅的歲月很是幽靜,除了沒有各處的探子與打發時日的樂師,這里的幾日生活讓賴雲煙回到了曾經在京郊宅院的日子。
她就是在那里慢慢心如止水的,而在這里的幾日,就是沒有格外修心,那戾氣之心便也自行止了下來。
魏瑾泓隔上個一日就會與她來靜坐半晌,他經常一字不語,只是靜坐品茗,賴雲煙開頭還故意譏諷一兩句,但她到底不再是心性尖銳之人了,便是裝,也裝不了長久,于是還是靜默了下來,回歸了本性。
許是兩人安靜處了些許時候,都習于常態了,這天他來時,賴雲煙看著他的心都是靜的。
這次他前來身上有點酒氣,在他坐下喝了她倒的一杯茶後,他開口道,「江大人走了。」
「是麼。」賴雲煙垂眼淡道。
他正在用藥排毒,最忌服酒,看來為了送走人,他是破了忌了。
「他家中來人接他回去,我與來接他的族兄曾有一面之緣,這次一見,相談甚歡之余,便多飲了兩杯。」魏瑾泓解釋道。
「呵。」賴雲煙輕笑了一聲。
魏瑾泓見她眼楮里毫無笑意,目光清冷,就若無其事轉過眼,並不再談此事。
江鎮遠與她,這世是絕沒有交情這一說的了,就是見面,也不能再出他的意外。
「他與我……」她開了口,目光悠悠,口氣里也有著兩分真正的笑意。
魏瑾泓便朝她看去。
「其實並無多少兒女私情。」
「但他願為你死。」他冷道。
她頷首,「我也願。」
魏瑾泓聞言抓緊了手中之杯。
賴雲煙看著他修長手指,搖頭道,「無過多兒女私情,就無太多侵佔之意,魏大人還是不要插手過多,要不然,到時真如了你的意思,那就不好了。」
男女之間感情確實不會太純粹,但她與江鎮遠之間,向來知己之情大于一切,所以才那麼冷靜地知道對方最適合什麼,不忍對方被自己連累,受世事牽制。
現如今她也是,但如若江鎮遠還是受了她的牽累,那麼她現在的求全也就不盡完美了。
「他只是回了勍西江家。」
「希望如此。」
「你會為他與我重布棋盤?」
「會。」
她字句清楚,眼楮平靜,魏瑾泓眼楮緊緊地盯住她好半晌,才道,「孩子,雲煙。」
只有生下了孩子,她才可為所欲為。
要保護誰也好,要去哪里也好,還是要利用他,也可與他母親面不和心不和,這些她都可以去做,但她必須要為他生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