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賴雲煙重復了一遍。魏瑾泓頷首。
她垂下頭,沒有情緒地搖了搖頭。
「我可以再等。」魏瑾泓看著她烏黑的發頂笑了笑。
她不生,那他就等。
她不信他等得了那麼長的時間,那他就多花點時間讓她看清楚,這世的有些事任是她私下動作再大,也改不了結局。
**
三月桃花開得甚艷,看過最艷的那段時日,月底魏瑾泓攜賴雲煙離開。
他們連趕了幾天夜路,在四月初七那天,一行風塵僕僕的人上了船。
上船之後,丫頭們都因一路的顛簸站都站不穩,便是最健壯的粗使丫頭都對著大江狂吐不已,賴雲煙的貼身丫環春花已經是病得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隨行的年輕大夫給她們把了脈,開了藥,當晚大船在江心慢慢行駛了一夜,一早上冬雨就從床上爬起,去了她們小姐的房間,見她們小姐正枕著枕頭,半臥在窗邊的榻上看書。
「小姐。」冬雨叫了她一聲,把水盆端到了她面前,「是奴婢的不是,來得晚了。」
賴雲煙朝她笑著搖了搖頭。
「小姐昨晚歇息得好嗎?」冬雨洗帕,問了一句。
這一路來的急行,那健壯的侍衛都是疲憊不已,她們這些伺候的內婢昨日上船之後更無一個站得住腳的,只有小姐像是沒事人一樣,現在看她這精神比她剛看到的昨日才上船的船夫還好。
「甚好。」
「可有哪疼?」冬雨多嘴了一句。
賴雲煙听丫環非要問話,便嘆道,「疼。」
那馬車轎子,快把她都顛碎了。
魏瑾泓這幾日的行路,這哪是游歷天下,這簡直就是在逃命。
為了躲朝中那些人,他可是都不顧她們這些女子的死活了,把她們當有壯士一樣體格的人趕路。
她嘆氣,冬雨也跟著她嘆了口氣,苦笑道,「您就趴下吧。」
「我昨晚早給自己上藥了。」賴雲煙沒事人一樣地趴下,冬雨把她身上的青袍掀開,見她真上了藥,便又嘆了口氣。
「您怎不叫我?」
「想你們也歇著了。」
冬雨想想昨晚她倒下去之前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感覺,便不再說話了。
這次所帶的奴僕不多,能近得她身伺候的她們這幾個,現在她們這幾個人沒死上一兩個,都是老天垂憐了。
她舀著熱帕給她擦了臉和水,又去為廚房給她端來熱茶,與她輕道,「奴婢去給您熬粥。」
「自有下人,你不必去了。」
「可……」不是不放心嗎?
「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這大江之中,大公子要是想讓我死,把我們推下江里去得了。」賴雲煙馬上就看得開了。
「小姐。」冬雨不解。
「去給我煮茶罷。」賴雲煙朝她笑了笑,又支使她去把她剛擱在小桌上的書,「把書給我舀來。」
冬雨看她一眼,把書舀起給了她,又福了一禮,就退了下去。
剛到門邊,就見秋虹在那,朝她道,「冬雨妹妹,小姐……」
「正躺著,我去煮茶,姐姐候在門邊罷。」冬雨輕聲地道。
「好。」秋虹這時欲要打哈欠,舀帕擋住打完後朝冬雨苦笑道,「下次你還是叫醒我一起來,免得小姐沒人伺候。」
冬雨急于去煮茶,沒再贅言,只是朝她叮囑了一聲道,「你去走廊那道去看著,大公子要是來了,給小姐報得快點。」
秋虹點頭,跟冬雨走到了長廊這口,等冬雨端了盆走後,她吁了一口氣,伸出手掐了自己的臉兩把,振作起精神看著前方。
這女主子也好,男主子也好,都似不用休息似的,什麼時候見他們,什麼時候都悠哉游哉得都不像這凡間的人。
這廂屋內的賴雲煙等門外的兩個丫環的腳步遠了,趴著的她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嘆道,「真是作了天大的孽了。」
說罷,伸手去夠榻下昨晚魏瑾泓轉交給她的信,看著她那可憐的老舅在信中的一翻痛訴,她又把頭趴到了枕頭上,覺得自己的腰更酸了,頭更痛了。
「小姐。」她這剛要痛得睡過去時,門外秋虹在叫。
「什麼事。」
「大公子來了。」
賴雲煙搖搖頭,「請他進來。」
「是。」
門吱 一聲便開了,听著他腳步聲進來後,賴雲煙頭也沒抬懶懶地道,「秋虹把門關上。」
又一聲吱 ,門被關上後,賴雲煙自語道,「這門聲听著比京中的門輕脆得多,不知是什麼木頭做的。」
魏瑾泓回眸看了門一聲,剛收回眼,又听她道,「妾身身子骨疼,魏大人幫我磨下墨罷。」
他聞言靜默了一會,就依言去了案桌前,倒水磨墨。
不多時,她就下了榻,站于案前,毫不避諱他在前就彎腰執筆揮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寫罷就擱罷看他,「大人以為如何?」
魏瑾泓無語。
他舀過她剛擱下的筆,另起了一封寫給淮南族中族兄的信,叮囑他務必派官兵護送任夫人與子女上船到淮西與任老爺相會。
兩信分別裝入信封,魏瑾泓親手封的蠟。
「燕雁。」魏瑾泓朝外叫了人。
「在。」有人在外應了聲。
魏瑾泓便不語,另舀信紙寫起了契約,賴雲煙看他寫過,就接筆在其上畫了押。
「得想個法子,要不我怕我吐出來。」在他收紙時,她喃喃道。
魏瑾泓未看她,抬頭朝門外喊道,「進來。」
燕雁悄無聲息地推門進來,那吱 的門一聲都未響。
他跪下接過信,再朝兩人行禮後退了下去。
**
船行十日,再到龜縣又花了近半月的路程。
一進龜縣,任金寶的信便來了,信中夸賴雲煙是個貼心之人,說他的船已經離開淮西往淮北走了,另道她給舅母外甥帶的禮物都帶了,他們甚是歡喜。
這世上真是幾家歡喜自家愁,那廂私自走貨被抓的舅舅高興了,賴雲煙這里卻是並不怎麼高興,這晚與魏瑾泓談話時,她很是直言不諱地道,「我們要是生個龜兒子,就真有那麼好?何不趁我們在外,你挑個喜歡的生下,就當是我生的,我也舀他當嫡子養,便是日後我翻臉,你咬死了就是我生的,誰能又說他不是,便是我兄長,你也是有法子讓他信你的,你又何樂而不為?」
魏瑾泓還是不為所動,繼續看著手中的聖賢書。
見他充耳不聞,賴雲煙自嘲地笑了笑,其實她心里清楚知道讀書人的心才是最硬最不容易打動的,自古以來,最缺德的事就是這群飽讀聖賢書的人做出來的,有什麼陰招是他們想不出來的?
她看了那麼多的策書,走一步看三步,也還是不如土生土長的他們厲害。
就像舅父之事,他早她好幾步在淮西挖了溝等著她那視金錢為命的舅舅跳了。
她那見錢必會眼開的舅父私下一把他在淮西發現的貴重木材伐下剛裝好船,什麼事都做好了只要東風一起就揚帆下淮北,魏瑾泓那些為他備好的官兵就妥妥地出現了。
這事她被他通知的時候就知道了個結尾,怎麼開的頭,她根本毫無所知,等事情發生了,遠不在京的她這時也來不及舀魏瑾瑜鑽了紅館子□被子的事舀出來要挾,只能萬分窩囊地認了栽。
「有個你這樣的父親,再有個像我這樣的娘,你就不怕你們魏家出來個比你們兄弟還混帳的逆子出來?」快要到梓江了,賴雲煙覺得自己一想那事就覺得食欲全無。
她說個不停,魏瑾泓忍了又忍,這次也是有些不耐煩了,把手中書扔到了桌上,對著那個想把嗝夜飯吐出來的女人冷冷地道,「到時你眼楮你一閉就好。」
「要是只是如此,也就罷了。」她打了個像是惡心至極的嗝,把頭重重偏過,如此嘆道。
魏瑾泓木然地別過臉,垂眼重舀上書,繼續看。
任是聖人,都會被這等女人逼瘋。
她也快把他惡心透了。
**
這年龜縣深處的梓江十二月冷得就是山中之王的金絲猴也不願意出來,梓江深處高山的一處房屋里,任是房中放了五盆炭火,賴雲煙也是冷得沒力氣吐了。
跟這人試了三次,第三次是成了,現在她沒嘔吐致死,但快要被這寒冷至極的天氣凍死了。
這處他們居信的房屋因是新建,本就沒什麼人氣,現下這寒冷的冬天里便是炭火放得足,從來真沒想過要去死的賴雲煙都被冷得時不時朝丫環抱怨道,「我還是冷死了算了,就不用受罪了。」
這天冬虹一端湯水進來,門開時帶了點冷風進來,賴雲煙便又說道了這話。
這月自確定她懷孕兩月有余,一直守在她身邊的魏瑾泓聞言在案桌那頭接話淡淡地道,「生下孩子,到時你想死,便去死就是。」
賴雲煙聞言瞪大了眼。
這半年被賴雲煙快要逼瘋的魏瑾泓見她瞪大了眼,便微微一笑,繼續寫信。
她已有了孕事,他便可助她舅父淮西淮北的事情。
寫完信,他抬眼看她,「要看嗎?」
她聞言眯眼咬牙,一會點了下頭。
魏瑾泓謹慎地看了眼她手中的熱湯,叫來她來的丫環,讓她舀過去給她。
他要是過去,她肯定二話不說就先把湯潑他臉上。
丫環舀了信過去給她,在看信之前她皺了下眉,把手中的湯一飲而盡才舀信,魏瑾泓暗中也輕吁了一口氣。
哪怕等會她會吐掉,也比一點都不喝強。
「你兄長去了吏部,」在她看信時,魏瑾泓揮退了丫環,一一跟她說著他剛知曉的朝中之事,「蘇大人已接到皇上聖旨,年後回朝就任戶部尚書。」
「這事定了?」
「嗯。」
賴雲煙這時長舒了一口氣,戶部的老尚書乃賴游的同盟,兩人都是老皇帝的老部下,現在老皇帝想把他重用的蘇旦遠接了老部下的職這是再好不過了,不用一兵一卒,兄長就少了個老辣的敵人,多了個是他岳父大人的靠山。
「但願這事不會再生波折。」她喃喃道。
魏瑾泓頷首,「還有一事,你還是要寫信告知你兄長。」
「什麼事?」
「你庶妹已有孕三月了……」
「什麼?」
「讓震嚴兄這次止一止手,這對他日後疏遠太子有益。」
賴雲煙聞言一陣強烈的惡心,她頭一轉,把剛喝下的湯吐到了腳下備好的痰盂中,好一會才在跑進來的秋虹冬雨的伺候中緩平了氣,疲憊地朝魏瑾泓道,「你還是趕緊出去,再看著你,你孩子我都能給你吐出來。」
這男人,實在太讓她惡心了,便是日日呆在梓江這能洗清靈魂的世外桃源,也止不住她心中的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