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乃意從醉紅樓的窗口縱身而下,剛要回榮王府,忽然听到後面傳來一陣清潤帶笑的男子聲音︰「表妹好身手。」
聞聲回頭,在看到那夜色中一身深藍色廣袖羅衫的雲子愷時,饒是一向鎮定的任乃意,此刻臉上也不由地露出驚訝的神情。
「三皇子……」
雲子愷俊逸無雙的臉上泛著一絲令任乃意琢磨不透的笑意,他凝望著夜色中依舊不減半分美麗的任乃意,開口道︰「可願陪我走走?」
任乃意沉思片刻,然後望著雲子愷,微微頷首。
雲國的春夜,雖然還尚存著幾分涼意,卻已經不覺刺骨,反而多了幾分清新。
明月在黑而深邃的蒼穹之中緩緩移動,四周行人罕至,靜謐而平和。
任乃意靜靜地走在雲子愷的身旁,而雲子愷仿佛也並不著急著要開口說什麼。
兩個人就這樣緩緩地走到槐樹開遍的街道中,四周安靜地幾乎可以清晰地听到兩個人節奏不一的呼吸聲和沙沙的腳步聲。
雲子愷聞著任乃意身上那清潤淡雅的少女清香。
沒有人知道,他對于這個美得不可方物的表妹,一直有著異于其他人的關注。
他們的初次相見,應該是在雲自姍的六歲生日宴會上。
作為榮王最為寵愛的獨生女,雲自姍自然也從小便享受了格外的權利和恩寵。朝中所有的重臣貴要都前來為她祝壽,甚至連他的父皇也撥冗帶著他去往榮王府。
雲子愷至今還記得,那一日的任乃意安靜地站在人群的角落之中,身上穿了一件十分不起眼的米白色衣裙,那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因為看到如山如海的人流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就是那樣的不安的表情勾起了少年時期的雲子愷心中對于這個漂亮的小女孩的在意,他走到小任乃意的面前,牽起她柔軟白皙的小手,帶著她遠離了那喧嘩紛雜的前廳,兩個人一路小跑著往榮王府的花園而去。
那時正是初夏,滿池的芙蓉含苞待放,粉女敕而微白的顏色,襯著那一池的碧水。
可是,這樣迷人的景致在少年雲子愷的眼中,卻不及眼前這個小女孩一半的美麗。
他垂目看到她自然而尺寸剛好的雙足,有些奇怪道︰「為何你沒有纏足?」
小任乃意沒想到他會關注到自己的雙足,忽然覺得有些羞愧,下意識地縮了縮雙腳,怯怯地開口道︰「舅母說,我是罪臣之後,沒有資格纏足。」
被她這樣一說,少年雲子愷才漸漸回想起,宮中的皇後嬪妃,仿佛個個都是纏了足的。只有那身份低下的宮女嬤嬤才有一雙天然的雙足。
對于雲國的女子來說,纏足便是高貴出身的象征。
任乃意雖然是孤女,卻是柔頤姑姑的親生女,可是在榮王府中,卻被當成了婢女來教養。
她那簡陋的衣著打扮,于那三千寵愛于一身的雲自姍相比,何止是天與地的差別。
想到這里,少年雲子愷忍不住開口安慰她道︰「還是自然的雙足好,可以四處游玩,是不是?」
小任乃意听了這話,輕輕地搖搖頭,帶著一絲失落道︰「舅母從不讓我出門。」
雲子愷的心里越發同情起這個漂亮的小女孩。
他側頭想了想,隨即眼神一亮,笑望著她道︰「無妨。我一會兒送給你一個鈴鐺,若是日後你悶了,就讓丫鬟拿到鈴鐺來找我,我便帶你出去玩,可好?」
*
突然間,天空飄起了細雨,隨風而落,漸漸淋濕兩人的衣物。
雲子愷被這場春雨喚回了陷入回憶中的思緒,他忽然抓起任乃意的手臂,朝著那不遠處的屋檐奔跑而去。
任乃意站在屋檐之下,听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她無法理解這個俊美的三皇子心中的所思所想。
「三皇子,難道你……不介意嗎?」任乃意輕輕問出心中的疑惑。
雲子愷听了她的話,稍稍偏了偏頭,雙目中依舊是那樣晦澀難懂的笑意,「我該介意什麼?」
「如今我已經名節盡毀,三皇子與我一起,只怕會拖累了您的名聲。」
雲子愷的輕笑出聲,凝著她道︰「你會在意你的名聲?」
任乃意被他說中,只得保持沉默。
她總不能告訴他,她為了逃避作他的側妃,所以故意被他捉奸在床的吧。
雲子愷轉頭望著那不遠處桃花上晶瑩柔亮的雨水,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你不喜歡我。」
四周依舊是靜謐一片,雲子愷看著那隨著桃花瓣傾身而下的露水,「不喜歡也無妨。我喜歡你便夠了。」
雲子愷笑看了任乃意一眼,「我想,你必是不會在意這人言可畏四個字的。不過,我卻不願意讓你陷入那樣難堪的境地。你可願意隨我回宮避一避?」
任乃意一听,連忙想要開口拒絕,卻被雲子愷先行堵住,只見他輕輕舉起右手,望著她道︰「你不必擔心我會對你怎麼樣。男女之事,若要用強用權,太過難堪,我亦不屑。你原本就是柔頤姑姑的女兒,回宮也是名正言順。」
雲子愷說完,也不等任乃意答復,又道︰「明日午時,我會派人來榮王府接你。」
他說完,便重新走入了那綿綿細雨之中。
任乃意一直沉默地听著他擅自為自己決定好了一切。心中不由地覺得一陣無語。
這雲子愷看起來再溫潤,再有風度,也終究是個習慣了決定別人命運的皇子。
她望著那夜色中漸漸消逝的身影,心中暗道︰進宮,倒也未必是件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