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
柔頤殿中,任乃意穿了一套薄薄的淺色褻衣,身上蓋著一條輕裘毛毯,閑閑地半躺在軟榻之上,正安安靜靜地看著書。
「任姐姐……!」任乃意听到雲子艾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她從軟榻上坐起身,隨手披了一件衣服,望向殿門口。
有些氣喘的雲子艾見到任乃意便拉起她往外走,「任姐姐,快跟我走。」
「發生了什麼事?」任乃意望著雲子艾一臉激動興奮的樣子,開口問道。
「三哥哥回來了。」雲子艾的話語中掩不住地欣喜。
任乃意微微一怔,隨即問道︰「他一個人回來的嗎?」
雲子艾匆匆回頭望了她一眼,「是啊,這會兒人已經到宮門口了。」
任乃意听了她的話,輕輕蹙眉。為什麼宇文烈會放雲子愷一個人回來?他最忌諱的應該就是雲子愷,卻為何偏偏放了他回來?
她掩住自己心中的疑惑,跟著雲子艾往北宮門快步走去。
不久之後,她們在北宮門不遠處那回轉曲折的空寂長廊之中,看到了朝著她們緩步走來的雲子愷。
「三哥哥!」雲子艾開懷地喚著他,然後極快地奔跑至他面前,重重地撲進了雲子愷的懷中。
雲子愷穿了一件用鶴毛制成的廣袖寬松的外衣,顏色純白如此刻漫天飛舞的白雪,質地柔軟飄逸,他俊逸依舊的臉龐上,因為太過瘦削而能輕易地看到那一根根隱藏在蒼白皮膚之下的泛著淡淡青色的血管。
他的尊貴和優雅早已經深入至他的血液和骨髓。任乃意絲毫未曾從他的眉間雙眸中發現任何的沮喪和挫敗的情緒。他臉上始終泛著合宜溫和的微笑,輕聲地安撫著他懷中的雲子艾。
任乃意望著眼前這個許久不見的男子,感覺到自己的雙眸開始泛起一層薄如煙渺的水霧。
一定是因為此刻的寒風太過凌厲,任乃意想。
雲子愷抬眸,帶著無比感恩的心情微笑著望向眼前這個讓他寤寐思服的女孩。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淺紫色輕衣,質地飄逸柔軟,衣袂隨著夜風白雪輕輕飄舞,那被寒風吹得有些蒼白的嬌顏和微微泛紅的雙眸,忽然令他想起了一種叫做鳩尾的美麗花木。
嬌美地令他只想傾盡自己的生命和熱血去呵護她,此生此世。
任乃意凝望著雲子愷,紅唇輕動,「還好嗎?」
雲子愷听出她這簡單三字背後的關懷,心中一暖,帶著滿腔無法訴說的思念心緒深望著她,艱難地開口道︰「很好。」
任乃意隨即揚起唇角,沖著他溫暖一笑。
就是這樣一個寒冷冬夜中的溫暖笑容,居然輕而易舉便沖散了雲子愷在那最難熬的五十五個日日夜夜中,所有的屈辱,失意和落寞。
三個人極有默契地不許觸踫關于這五十多個日子以來,雲子愷的境遇。他們先去瑤華宮給王貴妃報了平安,隨即便去了雲子愷在竹林苑的宮殿。
雲子愷領著任乃意兩人穿過這滿眼熟悉的廳堂回廊來到了書房中。雲子愷身邊的宮女侍官們早已經各自零落,王貴妃細心地想到了這一點,特意遣了自己身旁幾個聰明伶俐又不多話的宮女們為三個人送來了幾壺暖酒和一些簡單清爽的小菜。
三個人呈品字狀坐下,雲子艾一直都挽著雲子愷的手臂,語氣有些哽咽道︰「三哥哥,還好你平安無恙,還好你回來了……」
雲子愷和任乃意听了她的話,也忍不住眼眶微微泛紅。任乃意連忙笑望著雲子愷,轉移話題道︰「你可還欠了我一張畫像呢。別以為過了這麼些日子,就想抵賴啊。」
雲子愷感激地看了任乃意一眼,笑著道︰「今日便還你。」
他說著,便輕輕走到花梨木桌案前,攤開一張素白的宣紙,提筆剛要沾墨,才發現他一向物什不缺的書房中竟然連墨汁都沒有。
雲子愷苦笑一聲,緩緩放下手中的畫筆,靠在椅背上怔怔地發起了呆來。
任乃意見他如此,轉頭笑望著雲子艾道︰「咱們一同碾些紅墨好不好?」
雲子愷和雲子艾都滿臉不解地望著她。
任乃意悠然一笑,走到書房外折了好幾枝紅梅,然後拿了雲子愷房中平日里搗茶的器皿,將那些紅梅花瓣都紛紛放了進去。
雲子愷會意,隨即便笑了。而雲子艾則陪著任乃意一起將那些花瓣一一搗碎。
雲子愷望著任乃意明媚的小臉,唇角彎起一個寵溺的弧度,這一刻,他終于深切地明白到,少年時與小乃意的相遇,竟然是他人生中最彌足珍貴的一場救贖。
他望著那些漸漸碎落的紅色花瓣,飲盡一杯暖酒,淺笑著開口道︰「江南歲盡多風雪,也有紅梅漏泄春。」
雲子艾听完,沖著雲子愷甜甜一笑,然後道︰「我也會!我也會!片片紅梅落,縴縴綠草生。」她說罷,微微有些挑釁地望向任乃意道︰「任姐姐,該你了。說不出來可要罰你喝酒哦!」
任乃意笑著回她,「這有什麼難的。詩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綠葉與青枝。」
于是,三個人又莫名其妙開始了有關于梅花的行酒令。誰知雲子艾還未玩過幾輪,就已經喝得雙頰酡紅,漸漸地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任乃意連忙為她蓋上一條裘毯。轉頭便看到雲子愷雙眸帶著令人無法忽略的濃郁情愫深凝著自己。
她有些尷尬地望向桌上的那些碎成粉末的梅花瓣,笑道︰「原來,紅梅花瓣是不能碾成墨汁的。」
雲子愷依舊沉默地凝視著她。片刻之後,他才淺笑著開口道︰「過來,坐我身旁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