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時一刻,任乃意起身去北閣樓給王妃請安。宇文玨等到她起床一個時辰之後才輾轉醒來,見身旁的床榻空空,便起身喚阿楠進來服侍。
誰知道進來的卻是尤二姐。她一邊笑得嫵媚生姿,一邊款款上前道,「阿楠方才出去了,不如讓妹妹我來服侍世子罷。」
她一邊說,一邊準備去打開旁邊的衣櫥。宇文玨見狀,淡淡開口道,「你做什麼?」
那是他與任乃意的衣櫥,里頭都是些兩人的貼身衣物。宇文玨對于尤二姐私闖他與任乃意的房間已經是十分不悅,這會兒見她還想要打開他們的衣櫃,更是反感。
宇文玨平日里就不是個喜好之人,只不過對任乃意一個人特別而已。她的一件衣物一件飾品,宇文玨都格外在意,除了墨葵和水清她們幾個貼心信任的人之外,任何人都是不能亂踫的。
他的聲音很輕,卻極冷,嚇了尤二姐一大跳。她有些委屈地轉身望著宇文玨,「世子,我不過是想替你拿件衣服。」
「不必了,你出去罷。」他說完,再不去看那楚楚可憐的尤二姐,轉身往浴室走去。
尤二姐見狀,連忙跟著走進去,又柔聲道,「世子這是要洗漱嗎?不如讓我幫你吧?」說完就要上前去月兌宇文玨的褻衣。
宇文玨皺眉,舉手阻止她的動作,冷聲道,「不需要,你出去罷。」
尤二姐在這北苑也住了好些天,平日里將他對任乃意的柔情和寵溺都悉數看在眼里,心中自是羨慕不已。可是如今見他對自己與對任乃意竟然是天差地別,心中不覺憤懣,忽然上前一把抱住宇文玨,哭泣道,「世子爺,妹妹我傾心愛慕您許久,難道您一點都感受不到嗎?」
宇文玨稍稍用了點力,將她從自己的身上推開,「尤二小姐逾越了。我與娘子不過是看在大嫂的面上才會留你住在北苑,你切莫有其他的想法才是。」
「為什麼?」尤二姐伸手緊抓住宇文玨的衣襟,「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論樣貌,我也是這晉城之中數一數二的;論聰慧賢惠,我自認為也必然不會比世子妃差上一分。她不過就是出身比我高貴一些,可是我並不想與她爭什麼名分,只求世子將我收在房中,為妾為奴我都甘願啊!」
尤二姐說得格外的淒楚可憐,杏目通紅,啜泣不停。可是宇文玨卻是始終不為所動,見她如此,眼中泛過一絲不耐。心想,身為女子,必要先自愛才能要求旁人來愛她。
比如他的任乃意,雖然言行大膽,驚世駭俗,可是卻絕對不會像這個女人這般,如此卑躬屈膝卻只為求得一個男人的愛憐。
如此想著,他對于眼前這個尤二姐的造作姿態越發覺得反感,他索性連外衣都不套,起身走到外室,問恰巧走進來的七七道,「乃意呢?」
七七看到跟隨著宇文玨走出來的尤二姐,見她衣衫不整,杏目微紅,又見宇文玨身上的褻衣也是歪歪斜斜地,心中便不由地來氣,「乃意通達知禮,這會兒自然是在王妃的房中請安服侍,可不像有的女子,行為不端,竟會做出些令自己難堪的丑事!」
宇文玨听了,起身就往北閣樓走去。
尤二姐听七七話中有話,指桑罵槐,忍不住惱道,「你算是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丫頭,竟然敢編排到我的頭上來了!」
「我雖是丫頭,卻也知道分寸,」七七閑閑冷哼,「斷然是做不出那些不知廉恥的丑事出來的。不像有些女子,看著端莊乖巧,沒想到卻是個令人不齒的潘金蓮!」
「你!」尤二姐又氣又羞,急得連連咳嗽不停。七七見狀,沒好氣地走到門口,喚來芯兒和蕊兒,交待道,「好生看管著你家主子,別讓她沒事來正房中做出些沒羞沒遮的事情來惹得世子爺不高興。」
芯兒和蕊兒對視一眼,有些不太甘願地走到尤二姐面前,「二小姐,跟我們回去罷。」
那尤二姐從正房回到西廂之中,一整日都茶水不進,只一味地躲在房里哭泣。芯兒只當她不存在,到點就將飯食送進她房中,隨便她愛吃不吃。
那蕊兒卻是個厲害的。她恨恨地坐在門外,故意扯大了嗓門,「這世上,果真是有那種沒皮沒臉的。每日賴在別人家里蹭吃蹭喝也就罷了,還居然存了想要麻雀變鳳凰的心思。真是沒地令人替她害臊。」
尤二姐听在耳里,越發覺得羞愧傷心。直恨不得就此搬出王府回家去。可是想到她對宇文玨的那份心思,心中又覺得不舍。她咬了咬紅唇,倏爾起身,她想著,必然是自己今日去的時辰不對,所以那宇文玨才會如此正色的拒絕自己。
這世上哪有男人是不偷腥的?尤二姐心里不禁想起了那《西廂記》中,崔鶯鶯夜會張生的戲文,心想,如今她只是缺了一個可以替她傳信的紅娘而已。
尤二姐雖然是商人家里的庶女,可是因為模樣生得俊俏,深得府中上下人等的喜愛,手中也頗有些貼己。
尤二姐想著,宇文玨和任乃意身邊的那幾個丫鬟必然是有錢也無用的,那麼最有可能替她完成心願的便只有宇文青嵐和外頭的兩個丫頭。宇文青嵐是偏幫著任乃意的,自然不會願意替她做這件事,而那蕊兒成日里罵罵咧咧,只是心里藏不住事,什麼都擺上臉的貨色。最適合的便只有那個芯兒。
如此想著,尤二姐擦淨了臉上的淚痕,對著外頭道,「芯兒,你來一下。」
*
轉眼到了月上眉梢。任乃意回到北苑就听七七說了早上的事情,卻什麼都沒說。只等著看那尤二姐下面準備做什麼。
到了二更時分,芯兒拿著尤二姐寫給宇文玨的信進了內室找到任乃意,雙手將那封詩信奉上,對任乃意道,「世子妃,這是西廂那位讓奴婢交給世子的。奴婢想著那二小姐早上做出那般的丑事,只怕又是蓄意要勾引世子爺的,所以不敢造次,特地將信交給世子妃,請世子妃定奪。」
任乃意淡笑著接過芯兒手中的書信,卻不急著打開,朝她道,「倒是你有心了。天氣如此炎熱,不如坐在這里陪我喝盞茶,歇一歇再走。」
芯兒連忙福身,「多謝世子妃體恤。」
水清帶著她坐在任乃意左側的椅子上,又為芯兒泡了一盞茶。任乃意也不急著問她話,輕輕打開書信看了起來。
只見那信上寫著︰若不是襯殘紅,芳徑軟,怎顯得步香塵底樣兒淺。且休題眼角兒留情處,則這腳蹤兒將心事傳。慢俄延,投至到櫳門兒前面,剛那了上步遠。剛剛的打個照面,風魔了張解元。似神仙歸洞天,空餘下楊柳煙,只闕得鳥雀喧。
任乃意舉得這段文字眼熟,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段是那《西廂記》中寫那張生為了崔鶯鶯而罹患相思的判詞。這尤二姐今日卻用來抒發己意,表達對宇文玨的相思之情。
這是暗示宇文玨要與他半夜私會呢!
心想這尤二姐果真是個大膽的,竟然在她的眼皮底下就敢如此勾引起自己的丈夫來。任乃意心中冷哼,卻不說什麼,反而開口對芯兒道,「沒想到那尤二姐尤物一般的美人兒,倒看上了我們家病弱的世子了。」
她說完,輕抿了一口茶,「倒還是芯兒你心里明白,知道世子是個命薄的,日後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呢……」
任乃意說著,輕輕嘆了口氣,再不接著往下說。
芯兒見了,連忙寬慰道,「世子妃千萬別難過。奴婢倒覺得,世子爺自從將您娶進門之後,身子倒是一日好過一日了。說不定,不日就痊愈了也未可知呢。」
任乃意听了她的話,隨即又笑道,「是,你說得對。瞧我,竟還沒有你明白。」她說著,悄悄又看了那芯兒一眼,有些為難道,「其實,如今雖然別人嘴里不說,我心中卻是有數。這王府里的人,都只說是我一味地霸著世子爺,不讓旁的女子接近他,就連你們兩個大丫頭也不讓近身服侍他。」
「其實,我哪里是不肯。只是那世子爺最是個挑剔的人。不過,我看來看去,覺得芯兒你倒是個聰明伶俐又知心體貼的。或者,你若是願意,明日我問過世子,將你收了,你可願意麼?」
那芯兒一听,當即嚇了一跳,連忙跪倒在任乃意的面前,「世子妃千萬別,奴婢只是一心想著將世子與您服侍地滿意了,可以早一些還了奴婢的自由,如同那齊嬤嬤一樣,得了一筆銀子,好出去做些小本買賣,平平安安的度日。」
任乃意狀似不解地望著芯兒,「這倒是奇了。這王府中好吃好住的,你若是再能當上半個主子,豈不比你自己在外頭討生活風光麼?」
芯兒搖頭,「個人有個人的造化,奴婢卻是斷斷不敢肖想主子的。」
任乃意听了她的話,滿意地笑了笑,「很好。倒沒想到你這丫頭有這般的見識,既然如此,明日起,你就替我看著那尤二姐,她若有什麼動靜,你即刻來回了我。」
芯兒連忙躬身,「是。世子妃。」
芯兒離開之後,墨葵小聲在任乃意耳邊道,「你說她的話有多少的真的?」
任乃意搖頭,「看不出來。我只覺得,她說話滴水不漏,又極會做人,很會識人顏色,是個很能審時度勢之人。若不是因為伺候人伺候久了,便就是被特意地訓練過。」
水清听了,便道,「小姐,那便就是有了一半的可疑了。」
任乃意點頭,吩咐墨葵道,「不管是不是,咱們都不能錯漏了一個有可疑的人。你派個人日夜跟著她,再查一查她的底。」
「好。我明日便派人去辦。」墨葵答道,「可是這尤二姐又如何處置?」
任乃意不在意地搖了搖頭,將手中的信遞給水清,道,「此事不必我插手。水清,你將這信交給宇文玨,讓他自己處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