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後
初春食人島
這時候的食人島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荒草叢生的死亡之島。如今的食人島,是片綠樹成蔭,風景如畫的怡人之地。
畫面的最盡頭,一個衣著素淨的妙齡少婦正一臉笑意地望著自己身前的小女娃。
「娘親,今日舅舅又教了我一首新詩,娘親,玉兒念給你听吧?」
「好啊。」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任乃意听了玉兒的詩,微微怔仲起來。不遠處的藍天白雲間,漂浮著幾個色彩繽紛的紙鳶。任乃意伸手將只有兩歲的女兒抱在懷里,輕輕拂去她眉前的一縷發絲,輕聲開口,「你的舅舅一定是在思念雲國了。」
宇文玉兒舒服地靠在任乃意的懷里,「雲國是什麼地方?」
「雲國是你舅舅的家鄉啊。」任乃意笑著對她道。
「舅舅的家鄉不就是娘親的家鄉嗎?」
任乃意搖頭,溫柔地撫著宇文玉兒的頭發,「有爹爹的地方才是娘親和玉兒的家鄉。」
「可是爹爹在哪里呢?」宇文玉兒不解地繼續發問。
任乃意抬頭望著天邊的那些漂亮而形狀極為特別的紙鳶,暗暗嘆了口氣,「娘親也不知道。」
這一幕,被站在不遠處的雲子愷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眼前的這個場景,雲子愷曾經只有在睡夢之中才能見到︰藍天白雲,清風徐徐,伊人在旁。
這三年多的時光,每一日,每一刻對于雲子愷來說,都如同是偷來的。是青芽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替他偷來的。
他記得三年前的那個大雪飄揚的夜晚,那是他唯一一次與青芽同塌而眠。漆黑中,青芽那雙有些粗糙的手一點點地滑過他的臉頰,以一種想要深刻記憶的方式。
「听說,這世上有一種藥,吃了之後可以鎖骨易形,將一個人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無論是樣貌,身材,體態還是骨骼,都可以。」
雲子愷靜靜地躺著,她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雲子愷的耳中。
「雲國是乃意的娘家,即便皇上您不再理政,憑著宇文玨對任乃意的深愛,他必然不會讓雲國陷入困境;何況此刻靖國是宇文雋為王上,宇文雋為人處事雖然絕決,可是他摯愛文福公主,只要他在位一天,靖國也定然不會出兵攻打雲國的。皇上,您為了這些付出的太多,不如趁這個機會去找個風景優美的地方,過一些你一直想過的生活。」
雲子愷心中似乎預料到一些什麼,藏在被褥之下的雙手微微緊了緊,卻依舊不發一言。
「您一定要記得您曾經承諾過青芽的事……」
雲子愷緩緩拉回自己悠遠的記憶。他轉頭對站在自己身後的司馬佑小聲道,「去查一查,天上那些紙鳶的來歷。」
司馬佑沉默點頭,轉身便離開了。雲子愷淡笑著走向任乃意,只見她懷里的宇文玉兒歡快地從母親的身上跳下來,一頭撲進了雲子愷的懷里,「舅舅!」
*
水月湖中,一艘兩層高的豪華畫舫優哉游哉地飄蕩在微波蕩漾的湖面之上。畫舫中,佳肴美酒,聲色犬馬,每個人都顯得極為盡興。
這時,一位官家女子走到床頭,望著盤旋在畫舫上空那些色彩繽紛的紙鳶,忍不住驚嘆道,「這些紙鳶沒有人放,為什麼還能放得這麼高?」
身旁的女子一臉意外地望著她,「這你都不知道,這些紙鳶是畫舫的主人為了找回他的妻子而特意命人掛在畫舫上空的。」
「可是,這畫舫的主人究竟是誰呢?咱們來了這麼多次,為何從來未曾見過呢?」
「不知道,只听說這畫舫的主人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總是戴著一個銀色的面具。所以也就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誰。」
畫舫的頂層,宇文玨抬眸望著天邊的那些紙鳶,目光深邃。一旁的錢煥和嚴軒看在眼里,對視一眼,隨即便是無聲的嘆息。
「玨,已經三年多了,若是乃意真的能看到,她一定會來找你的。」嚴軒輕輕開口勸他道。
「是啊,」錢煥也跟著附和道,「三年前,咱們可是親眼看到她的尸首的啊。」
宇文玨听了這句話,依舊沒有反應。
三年前,當那具和任乃意幾乎一模一樣的尸首被抬到他面前時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會崩潰,會瘋狂,會生不如死。
可是宇文玨卻只是輕輕地望了那具尸首一眼,卻淡淡開口道,「這不是她。」
為了證明自己的直覺是對的,宇文玨仔仔細細地觀察過那具尸首,的確是很像,與他的乃意幾乎一模一樣。可是那個有心之人模仿了一切,卻忽略了一點。
任乃意的右手手掌心中,有一道極淡的刀疤。那是他們初識的那一年,任乃意在柔頤殿遭遇刺客時所留下的。因為這個疤痕,宇文玨第一次在任乃意面前露出惱意。
因為他的小心處理,任乃意手上的這個刀疤極淡,若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可是這具和任乃意一模一樣的尸首,她的手雖然也並不算細滑,可是卻並沒有這道疤痕。
這個處心積慮想要讓宇文玨以為任乃意死去的人,非但沒有達到目的,卻反而提早暴露了自己的馬腳。
宇文玨命人將那具尸首妥善處置之後,便對嚴軒道,「出動魁影幫所有的勢力。我要尤家從此在雲靖兩國徹底消失!」
可惜,宇文玨只是猜中了一般的事實。這也直接導致了他整整用了三年的時間,卻依舊未曾尋到任乃意的下落。
因為想到用假尸體來欺騙宇文玨的,並不是尤欽龍和尤氏,而是青芽。
在尤氏被嚴軒找到之後,根據尤氏,也就是雲自姍的所說以及水清和墨葵的所說,宇文玨才真正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三年多前,十二月初八那一日,青芽說服了尤氏與自己合作之後的第二日,她前往行宮探望任乃意。青芽在任乃意所服用的保胎藥之中,多放入了一味安神補氣的藥草。
在任乃意昏睡過去之前,青芽請她陪自己前往京都的成衣鋪挑選布料。青芽在成衣鋪中巧妙地擺月兌了水清和墨葵,將昏睡過去的任乃意送到了早就候在成衣鋪後門的馬車上,而自己則吞下了尤氏一早交給她的藥丸,將自己易容成了任乃意的模樣。
而青芽易容成任乃意之後,直接從後門去了尤氏所住的那家客棧。
從此之後,宇文玨的生命里便只剩下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尋找任乃意。
忽然間,畫舫外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歌聲。宇文玨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向窗外望去,原來是一群漁夫正準備出海捕魚。
宇文玨望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這才想起來︰是呀,這水月湖的盡頭正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他與任乃意曾經也這樣出過海。
他還記得,在那片海的隱秘之處,還有任錦專門用來訓練賞金獵人的食人島……
「你們有多久沒有收到任錦和冷無情的下落了?」宇文玨突然開口問道。
錢煥和嚴軒一怔,然後道,「任錦一向行蹤不定,倒是這冷無情,確實已經有許久未曾露過面了。」
「這麼巧,」宇文玨低語,「雲子愷不見,任錦下落不明,就連一向愛財如命的冷無情也許久不曾出來做過生意……」
他雙眸頓時一亮,「去食人島!」
*
雲子愷知道,這一天遲早是會來的。總有一日,宇文玨會找到這里來。
他淡笑著替宇文玨沏了一壺小峴春,「我一直在等你,沒想到,聰明絕頂又富可敵國的魁影幫話事人,竟然用了整整三年才找到這里。」
宇文玨這會兒沒有心情與他敘舊,他直截了當地問道,「她呢?」
雲子愷掩唇淺笑,「你既然都找到了這里,難道還急于這一時嗎?她和女兒正在外頭賞春,日頭落下,她們就會回來的。」
「女兒?」宇文玨難掩心中的激動,「她果真替我生下了一個女兒。」
「你如何知道這個女兒是你的?」雲子愷深望著他,「你們已經分開了整整三年,這三年里,與她日日相對的那個人,是我。」
「你偷拐走我的妻子和女兒,這筆賬,我自然會與你算。」宇文玨淡淡道,他絲毫不理會雲子愷可笑的問題,「任乃意這一世,只會是我宇文玨的妻子。」
「你就這麼篤定嗎?」雲子愷又問,「當初青芽在她的湯藥中下的那顆安神之藥,不但能讓她安然昏睡,還能讓她將過去的種種通通忘記。此刻,她早已經完全不記得你了。」
宇文玨冷哼,「忘記又如何?任乃意被迫忘記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你若是覺得讓她失去記憶就可以改變她的心,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他說完,望著屋子里清一色的男子用品,「而事實證明,即便你將她拐騙在自己身邊三年,你也始終未曾得到她,不是嗎?」
雲子愷望著宇文玨篤定而對任乃意深信不疑的確定,他非但沒有惱怒,反而輕輕地松了一口氣。
「曾經,我問過乃意,當初既然是要錯爬床榻,為何不能選擇我,為何要選擇你這個一無是處的病弱世子。如今我才算徹底明白,縱然這個世上愛她的男子不計其數,為了她甘願葬身英雄冢的男子也不計其數,可是唯有你,才是那個真正相信她,愛惜她,視她如命的人。」
「在她嫁入漢王府的那一年中,我每日活地猶如行尸走肉,可是我至少還有家國需要擔負,所以我硬撐了下來。可是你沒有了她,你怎麼能熬得過這一千多個日夜的?」
雲子愷抬頭望著門外那個俏麗的身影越來越近,而站在任乃意身邊的宇文玉兒則是一臉興奮地在與任乃意說著什麼。
「雲子愷,若是你真正深愛著一個人,你會連帶地也愛惜起自己來。因為你會明白,若是你痛,她也會跟著痛,甚至比你更痛;而只有你活著,她才會拼了命地活下來,即便她被迫失去記憶,即便她將你忘得一干二淨。」
雲子愷望著站在門口的任乃意和宇文玉兒,他的臉上泛起層層柔意,低頭對著宇文玉兒笑著道,「他就是你的爹爹。」
任乃意半信半疑望了雲子愷一眼,在看到雲子愷眼中的肯定之後,她才將目光望向轉頭也望向自己的宇文玨。
心,怦然狂跳。仿佛找到了它原本該有的歸屬,躁動卻又無比心安的感覺。
宇文玨望著一大一小兩張格外相似的容顏,堂堂的三尺男人,眼眶卻在瞬間濕潤了起來。他低頭望向一臉好奇地宇文玉兒,柔聲道,「你是不是叫宇文玉兒?」
任乃意頓時心悸,望著他的目光越發深邃了起來。而宇文玉兒則是一臉驚訝道,「你是怎麼知道的?是舅舅告訴你的嗎?」
宇文玨笑著將她一把抱在懷里,雙眸卻深望著一臉怔仲的任乃意,「因為我是你爹爹。」
宇文玉兒剛一被他抱住,就喜歡上了他溫暖而寬闊的胸膛,她越發好奇地抬起頭,望著宇文玨,「那麼,你叫什麼呀?」
宇文玨望著任乃意,薄唇輕動,「宇文玨。」
「你是誰?」
「宇文玨。」
「你是靖國人?」
那似曾相似的畫面迎面撲來。任乃意望著他,忽然輕啟紅唇道,「你看起來不像是靖國人。」
宇文玨抱著小小的宇文玉兒,臉上泛起俊美無雙的笑容,「任小姐看起來也不像是雲國的女子……」
他說完,緩緩走近她,然後俯,隔著小小的宇文玉兒,薄唇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落在任乃意粉女敕的紅唇之上。
任乃意被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吻弄得有些暈眩,當她的雙眸對上宇文玨那雙含笑溫柔的俊眸時,她瞬間忘記了四周的一切,只是本能地跟隨著自己的意願,本能地回應著他溫柔而繾綣的深吻。
「春日的桃花最能听懂人心,願它能令你如願……」
「我願意用這滿院的春桃,許你一世的願望……」
「任乃意,這一世,能娶你的人,只能是我……」
「宇文玨,我不要下一生還是下一世,下生下世同天空那些繁星一樣的飄渺虛無,我要這一生,我要這一世!所以,你記得,你一定不可以死。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會原諒你。我會嫁給其他的男人,而且我還一定會每日祈求上蒼,不要讓我在下輩子遇到你。你听到了沒有……」
「娘親,哪里才是我們的家……」
「有爹爹的地方才是娘親和玉兒的家……」
三日之後,雲子愷帶著青芽的衣冠冢回到雲國皇宮。他回宮第一件事,卻是讓欽天監挑選吉日,將青芽追封為他此生唯一的皇後,並賜青芽的牌位可以放入雲家的宗祠之中。除此之外,雲子愷還命人將青芽的墓穴與自己的墓穴建造在一起。
他始終不曾忘記青芽最後的心願︰生不同衾,死同穴。
而宇文雋待雲子艾,數年如初,雲子艾身為和親的雲國公主,先後為宇文雋生下了一兒一女,宇文雋龍心大悅,下令靖國上下免賦稅一年。
原本靖雲兩國劍拔弩張的形勢徹底不再,那些曾經被迫進入靖**營中的五百個軍姬不但被釋放,宇文雋還在雲子艾的要求下,補償每人白銀五百兩,以供她們後半生的生活所用。
而自那時起,漢王世子與絕代軍姬的故事成為了茶館說書人口中最時興的段子;也成為了戲班中最賣座的戲文;那任乃意當年在靖軍營中錯爬上宇文玨床榻的橋段跟是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全書完)
------題外話------
《絕代軍姬》到今日全部完結了,感謝各位親們一路的支持。再次感謝大家。鞠躬,熱吻。(*^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