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畢再遇便從自家投宿的客店中搬了出來,于僻靜處另尋了一家客棧,二人同塌而眠.其間畢再遇又數次催促陳亮返宋,陳亮只是不肯.畢再遇無奈之下,心中暗道:"說不得,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思忖良久,忽轉而道:"陳先生,我想去看看金人泗州防務如何,你自泗州而來,比我熟悉一些,與我同去如何?"陳亮是個至誠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不疑有他,便道:"好啊,明日咱們便動身."畢再遇月復中暗笑,口中卻道:"如此甚好."
次日,二人吃過了早飯,畢再遇牽了自家馬匹,與陳亮走出客棧.見陳亮沒有坐騎,便問道:"陳先生,你的馬呢?"陳亮笑道:"囊中羞澀,早就換成盤纏了."畢再遇搖頭嘆息之余,復取出銀兩,到集市上買回了一頭青騾,于陳亮乘了,兩人這才向泗州而去.
泗州位于淮水北岸,原本只一座小城,金人佔據後,見城小池淺,難擋宋兵攻襲,便于城西不遠處又築了一城,以為犄角之勢.自此便分為了東西兩城,共駐有三千余金兵.此時守將為胡沙虎的心月復納蘭元明.
陳畢二人走靈壁,過虹縣,待趕到泗州東城時,已經是三日之後.畢再遇看日已正午,遂道:"陳先生,不如咱們先去用些酒飯,再去打探情況不遲."陳亮正感月復中饑餓,便點頭稱是.兩人隨便進了路邊的一間小小飯鋪,畢再遇要了飯菜,又要小二再上二斤白酒,陳亮卻搖手制止,道:"我們還有要事在身,還是不要飲酒為好."畢再遇本想將陳亮灌醉,也好乘機送他渡過淮水,見他不肯飲酒,只得作罷.心道:"如此只有打暈了他才好行事."
吃過了飯,陳亮道:"畢兄弟,我們現在便進城去罷."畢再遇卻搖頭道:"這個不忙,咱們先繞城轉上一圈,看看金兵防務有無漏洞,卻再入城不遲."陳亮點頭笑道:"不錯,原該如此.看來畢竟不枉了張憲將軍和稼軒公對你的一番督導,越來越有大將風度了."畢再遇笑著答道:"哪里,哪里."他怕陳亮起了疑心,不敢牽回馬匹,便多付了店家一串銅錢,囑他代為看管.自與陳亮繞過東城北門,漸行漸南.陳亮卻毫不懷疑,一路笑談,指指點點,不知不覺間已過了泗州東城.登高一望,淮水宛然在目.陳亮這才省悟,停下腳步,道:"畢兄弟,再往前便是宋金邊界,淮水北岸有金兵哨卡,不能再往南去了."畢再遇回頭笑道:"我正要看看金人沿岸如何布防,走吧,咱們遠遠地看上一看便可."陳亮看畢再遇笑容中頗有狡獪之色,心下微覺疑惑,道:"金兵沿岸每隔數里便設有一個哨卡,每個哨卡只有十余人把守,只渡口邊駐有百余金軍.大致情況就是這些,我看不必再往前走了.萬一惹來金人盤問,豈不麻煩."畢再遇看陳亮已經有了疑己之意,便不再說,忽然轉頭向右,雙眼大張,面露驚異之色.陳亮見了,也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去.誰料一望之下,面前卻空空如也,一無所見.心下正自詫異,忽聞"騰"地一聲,腦後如遭重物所擊,眼前一片昏黑,登時人事不知.畢再遇一掌將陳亮擊昏,看他軟軟的向地上堆去,忙搶上扶住,輕輕將陳亮平放在地,笑道:"先生執意不肯回宋,再遇只好出此下策,得罪勿怪."
現在人是昏了,但如何送其過淮,卻又成了問題.畢再遇忖道:"以我這一掌之力,陳先生便是醒轉,也得到半日之後,如有船只,過河便好說的緊了.我先到前面看看岸邊有無漁家再說."往前走出不遠,登上一個土丘,臨風一望,看到岸邊結著數間草廬,知道是打魚的人家,登時大喜.畢再遇躍下土丘,快步走到近前,卻只見一個中年漢子坐在草廬前修補漁網,並不見有其他人.畢再遇走到那人身邊,搭訕道:"這位大叔,這里怎麼就你一個人那?"那漁人抬頭看了畢再遇一眼,道:"別人都打魚去了,你不見麼?"畢再遇轉頭向南一望,果見水面上帆影點點,顯然眼前這漁人是因為漁網破損,方未下水.再伸手往包袱里一模,幸喜所攜的盤纏尚余有大半.當下取出一錠約五兩重的大銀,遞在那漁人掌中.那漁人見了這麼大一錠銀子,不覺又驚又喜,忙停了手中活計,抬頭道:"這位小哥這位大爺,有什麼吩咐?"畢再遇道:"我有一個朋友,今晚要過河往宋,麻煩你將舟送他渡過淮水."那漁人一听,立即面色大變,將那銀子又遞還畢再遇,顫聲道:"這個萬萬不可!小人的身家性命全在金兵看管之下,不敢送人過河."畢再遇不明所以,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漁人語不成聲地道:"小人的渾家和兒女全在泗州城中,有金兵監管.小人每日下水捕魚,也不敢離岸過遠,生恐送了家人性命,又怎敢送人過河去!"原來沿境漢人不堪忍受金人欺壓,常常舉家南逃.金兵為防沿岸漁戶也逃入宋境,索性便將此地漁人的家小全都監管了起來,令其不敢再行南逃.畢再遇思量之下,不覺大怒,破口罵道:"想不到金狗竟然如此歹毒!"
看那漁人實在怕得厲害,畢再遇本不欲再托他送陳亮過河,但是苦苦思索片刻,實是想不出別的法子.只得又將那錠大銀遞過,好言央求.那漁人雙手亂搖,只是不肯.畢再遇忖道:"這漁人生怕送了家人性命,看來軟語央求他是萬萬不會答應了,索性我便嚇他一嚇,看他肯是不肯."便將臉一沉,抽出背後百練鋼劍,喝道:"實話告訴你,我是在大金朝內當差的,我那朋友過河乃是有要事在身.你若再不答應,我這便進城去將你老婆孩子盡數殺了!那漁人見他拔劍在手,驚得連退數步,心中卻道:"剛剛你還在罵金狗子來著,怎麼轉眼又成金狗子的人了?"畢再遇看那漁人面露不信之色,心道:"如不嚇怕了他,他還是不會送陳先生過河去."轉頭看一旁沙地上扣了一艘漁舟,當即收劍歸背,大步走近,伸手扣住了兩邊船舷,高高舉起,復轉過身來,一聲大喝,將那漁舟遠遠擲了出去.那漁舟足飛出三丈遠近,方"撲通"一聲,落入淮水,震的水花四濺.
那漁人見此情景,舌頭伸的老長,眼珠子都幾乎要掉出眼眶外去,早驚得呆了.畢再遇看他嚇得目瞪口呆,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卻仍裝的凶神惡煞一般,惡狠狠地道:"你到底答不答應?"那漁人見了此等神力,駭得六神無主,渾身抖得如篩糠一般,跪倒在地不住叩頭,一疊聲地叫道:"小人答應便是,小人答應便是.只求好漢爺饒了小人全家性命!"畢再遇听了,嘴角不自禁的露出了一絲微笑,忙又斂了,仍板著臉道:"這事你如果走漏了一個字,我便立即殺你全家,一個不留!"那漁人唯唯喏喏,只是叩頭.
畢再遇又將那五兩銀子丟給那漁人,自奔回陳亮身邊,輕輕將其負到肩上,復返身向河邊走去.這時卻恐怕走得過快將陳亮顛醒了,于是放慢腳步,緩緩走去.誰知走了百十丈遠近,斜刺里一隊金兵跨馬奔來.為首那金將見畢再遇肩上負了一人,開口喝道:"干什麼的?"畢再遇微微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待那隊金兵奔近,陪著笑臉道:"這位是我兄長,方才在城里多喝了幾杯,行走不得,我特地送他回家去."
這金將正是泗州守城將領納蘭元明,他初至泗州,不熟悉地形,這幾日特地帶了親隨四下巡視,不想正踫見畢再遇.他看畢再遇鎮定自若,面上絲毫不帶驚慌之色,不似心懷鬼胎之人,遂不以為意,哼了一聲,縱馬往城內奔去.眾金兵也都自畢再遇身邊奔過,隨著納蘭元明呼嘯而去.看看眾金兵去得已遠,畢再遇舌頭一伸,暗呼:"僥幸!"急急趕到那漁人家中,囑那漁人定要在今日將陳亮送過河去.最後又道:"途中如他醒轉,要返回的話,你不用理他,只將他送到對岸便可.我就在左近監視,你如膽敢違約,嘿嘿,小心你全家人的性命!"說著將百練鋼劍拔將出來,虛晃一晃,以示恫嚇.那漁人將頭點個不住,道:"好漢爺放心就是,小人萬萬不敢使詐."畢再遇插劍回鞘,大步流星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