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元明返回泗州西城,入了帥府,半躺在交椅上,喚過一名親兵,道︰"昨日東城開豆腐店那小娘兒長得不俗,你去把她帶來,陪我解解悶."那親兵會意一笑,拔腿去了.剛出門口,又一名金兵拿了一疊告示,笑嘻嘻地跑進房來,道︰"納蘭將軍,您看看這個."納蘭元明隨手接過,眯著眼瞧去,卻見上面畫了一副漢人頭像,旁邊另注了一行小字︰現通緝宋人細作畢再遇一名,如有知其下落者,賞銀百兩,錢百貫;如能擒獲此人者,賞銀千兩,錢千貫.鄧州行軍都總管完顏綱宣.納蘭元明也不在意,問那金兵道︰"這是怎麼回事?"那金兵笑著道︰"納蘭將軍,這個畢再遇,便是襄陽城下殺了完顏定大人的那小子.告示是鄧州完顏大人傳來咱們這邊的,听那傳令兵說,這畢再遇厲害的緊,不但殺了完顏定大人,連完顏大人手下護衛親兵,也被這小子一個人殺得干干淨淨."
納蘭元明哼了一聲,道︰"真有那麼厲害?"又瞟了一眼告示,嘿嘿冷笑兩聲,道︰"完顏綱那廝想報父仇想的瘋了,竟在本境內通緝宋人,有甚鳥用!"轉手將那疊告示擲到一邊,伸個懶腰,閉目假寐.那金兵不得納蘭元明指示.遲疑著道︰"將軍,這告示咱們帖還是不帖?"納蘭元明張開雙眼,罵道︰"你是豬啊!帖這玩意干甚屁用?去,去,沒這閑工夫."那金兵點頭哈腰,一溜煙跑出房去.納蘭元明將那小兵喝退,自語道︰"完顏綱那廝竟在本境內通緝宋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異日將此事稟告胡沙虎大人,也可叫他樂上一樂."
又靠到交椅上,方閉上雙眼,忽地憶起多時在東城外踫到的那個年青人來.那青年肩負一人,卻渾若無事,顯然氣力不小,尋常漢人見了金兵,便如老鼠見貓一般,唯恐避之不及,這青年卻鎮靜如恆,一點害怕之色都沒有,的是反常.何況他又背插長劍,一副練家子的模樣.當時納蘭元明並不在意,這時看了告示,回想起來,不禁疑竇叢生,尋思︰"難道那個青年人會是宋人奸細不成?"愈想愈覺可疑.又將告示取過,細細察看,忖道︰"完顏綱精明強干,怎會行此愚蠢之舉?定是他知悉畢再遇曾入金為探,才會張榜通緝之."再打量幾眼,卻覺得這畫像與先前所見那青年頗有幾分相似.其實龍延常尋來的畫師並不高明,這畫像與畢再遇面容也並無神似之處,只是頭發黑黑,眼楮大大,倒有兩分可比,納蘭元明存了先入為主之見,這才覺得兩者間甚為相似.當下出了房門,披掛上馬,帶了幾十名親兵,沖出帥府.奔出不遠,卻又停步,思忖道︰"如果那小子真是在千百軍中斬殺完顏定的那人,我這一點人手可未必拿他得住."他素性沉穩,不喜冒險,便轉首吩咐一員偏將,令其多帶兵卒于後隨行,這才放心出城,搜尋畢再遇去了.
畢再遇將陳亮送至那漁人家中,料其不敢不送陳亮過淮,自大踏步的回到了泗州東城城下.仍回先前打尖那家飯鋪,牽回了自家的青聰馬,陳亮的那匹青騾卻沒處打發,便問店小二附近可有市集.那小二見出去時明明是兩個,回來的卻只一人,大為奇怪,不由問道︰"這位客官,適才和你同來的那位相公怎地沒回來?"畢再遇看這小二饒舌,雙眼一瞪,喝道︰"問恁多事干麼?只管告訴我市集在何處便了."店小二見畢再遇目光凌厲,嚇得將頭一縮,道︰"這城北不遠處就有一處市集,客官沿著大路過去便是."畢再遇點點頭,跨上馬背,牽著青騾去了.店小二看看畢再遇去的已遠,膽子卻又大了起來,撫著腦袋自語道︰"這人也恁奇怪,我好心問他,卻來嚇我.提刀帶劍的,多半不是好人."正自說個不了,掌櫃的走了過來,提掌在他頭頂拍了一記,罵道︰"你愣著干什麼呢?快干活去."店小二抱著頭分辯道︰"我哪有發愣?方才那漢子說不定是個江洋大盜,和他一路的相公出門後便不見回來,多半是給他殺了."那掌櫃唬了一跳,怒道︰"你胡扯什麼?"小二又道︰"我哪有胡扯?那漢子凶巴巴的,又背了口劍,一定不是好人."
兩個正在爭辯,納蘭元明領著百十從騎自南而來.他只記得畢再遇是向南而去,便帶了眾兵向南搜尋,不想轉來轉去,卻一無所獲,只好再向北趕,正從這小店門前經過.那掌櫃和店小二見了這許多金兵,忙收了口,不敢再行出聲.納蘭元明向一員偏將努了努嘴,那偏將會意,拍馬到了店門外,也不下馬,厲聲喝道︰"你們有沒有見到一個背插長劍的漢子,背著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從這里經過?"那掌櫃膽子甚小,恐惶之下,更是語不成聲,期期艾艾地道︰"不不知小人不知道."那店小二卻甚是多嘴,乍著膽子道︰"大人,小的倒是見了一個漢子,甚為可疑.那漢子引著一個中年相公在本店打尖,後來一起出去,卻只有那漢子一個人回來.小人問他時,他還瞪著眼楮嚇唬我"那偏將听他里嗦,大為不耐,提手便一馬鞭抽了將去,喝道︰"你只說現在他哪里去了."那小二頭上著了一鞭,**辣地甚是疼痛,雙手抱頭,苦著臉道︰"他往城北市集去了."心中卻暗暗罵道︰"早知道會挨這一鞭,龜兒才會告訴你們這班金狗子!"那偏將回身稟報了納蘭元明,納蘭元明尋思︰"也不知是否就是那人."但其他又無線索,便將手一擺,帶了眾兵,縱馬往北趕去.
畢再遇自不知行藏已露,兀自牽了青騾緩緩而行,忽听身後蹄聲密集,動地而來,心中一驚,知道是大隊金兵趕路.自上次險些將陳亮陷入金營之後,畢再遇心思已縝密了許多,轉首看大道右首長草密集,左首不遠處卻是一片樹林,俱可隱身,尋思︰"不管金兵是不是沖我而來,總之先躲起來再說."躍下馬來,將馬匹與青騾都趕入了樹林中去,自己卻伏在右首長草之內,偷偷向外觀望.不多時,便見適才自己踫到的那員金將領著百余騎兵呼嘯而過,奔北而去.畢再遇不知那金將就是納蘭元明,但適才方見了一面,現在又見是他,不免暗中又增添了幾分戒心.直起身來,在林內尋回了自家馬匹,那匹青騾卻已走的不知去向.畢再遇本欲到市集上將那青騾賣了,也好換些盤纏,但見金兵來來去去,不是好事,青騾又難以尋回,只好作罷.
翻身上了馬背,不知是該沿著大道過去,還是另尋小道,正躊躇不已,前面馬蹄得得,又有一隊金兵自北馳來.畢再遇看已躲閃不及,為免金人起疑,索性騎著馬迎面走將過去.那隊金兵奔到近前,卻只有五人,為首那金兵鞍前橫放了一名年青女子,那女子雙手被縛,頭發散亂,兀自哽咽著哀求道︰"各位軍爺,行行好放了我吧!"為首那金兵伸手在那女子臀上扭了一把,婬笑道︰"那可不成,納蘭將軍看中了你,那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只要伺候的將軍舒坦,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少不了你的."那女子只是哭著哀告.畢再遇一見之下,知是金兵強搶民女,胸中怒火不禁騰騰而起,有心拔劍上前,將這幾名金兵盡數殺了,但自忖身在金境,一旦身份泄露,丟了性命不說,更將誤了辛棄疾所付大事,只得強抑怒火,別過頭去.
那幾名金兵自畢再遇身邊經過,看他背負長劍,只略略打量幾眼,並未加盤問,只那女子哭泣不休,金兵听得不耐,一名金兵破口罵道︰"你這賤人,再不收聲,老子先扒光了你的衣服,拉你去游街;再將你全家人的鳥頭,一個個都砍將下來.你信不信?"那女子吃了一嚇,卻哭得更加響了.帶著那女子的金兵爺惱將上來,提手便是一個耳光抽去,罵道︰"他娘的!滿臉眼淚鼻涕的,怎麼去見納蘭將軍?老子先扒了你的衣服,在這快活一下再說."但听"嗤"的一聲,竟將那女子的衣衫撕下了一縷,口中哈哈婬笑,道︰"兄弟們都下馬,先把這小娘兒拖到那邊林子里去快活快活."眾金兵笑嘻嘻地下了馬,七手八腳地拖著那女子便往樹林中走去,竟對畢再遇視如不見.那女子掙扎著哭叫道︰"不要,不要!救命,救命!"
畢再遇眼見這班金狗如此猖狂,竟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行那禽獸之舉,直氣得滿臉通紅,將雙拳攥了又攥,滿口牙齒咬的格格亂響,耳中又听那女子不住呼救,聲音淒慘,一陣熱血直沖頭頂,早將出襄陽時兩位結義兄長的淳淳告誡拋到了九霄雲外.一躍下馬,拔出背後百練鋼劍,緊緊握在掌中,也不出聲,徑跟在那五名金兵身後進了樹林.
金兵將那女子拖入樹林,為首那金兵對其余四人道︰"你們按住他手腳,我先來."那四人卻不肯依,紛紛叫道︰"不行,不行,怎能讓你先來,咱們劃拳決定先後."正在爭鬧,忽听"霍"地一聲,一道寒光閃過,為首那金兵的一顆頭顱已經離肩高高飛出,身體卻仍直立著未倒.頸血四濺,將那女子和其余金兵噴了個滿頭滿臉,那女子見了那無頭尸身直立不倒的奇狀,不勝驚駭,尖聲大叫起來.四金兵駭然四顧,方見到畢再遇手執長劍,正立于那無頭死尸之後.畢再遇不容那四名金兵回過神來,一個箭步搶上,挺劍深深刺入一名金兵的月復中,再趁勢回拉,在那金兵肚月復上剖了一個長長的傷口,登時肚破腸流.那金兵滾倒在地,高聲慘叫,聲音尖利之至,驚的林中眾鳥展翅亂飛,畢再遇恐他叫聲引來更多金兵,挺刃在他胸上又補了一劍,那金兵掙得幾掙,雙足一蹬,便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