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雄賦 第三十五章 我的柔情你永遠不懂

作者 ︰ 煙雨門

有人說,人吃飯是為了活著,但活著不是為了吃飯。

說這話的人,一定是個富家子弟,起碼不是窮人,所以才會說出這樣「飽漢不知餓漢饑」的話來。

蕭小七同志听了,肯定會嗤之以鼻的,對于他這個「吃貨」來說,再沒有什麼東西重要過吃飯了。

他才是真正的民以食為天。

此刻,沐小青正坐在他的對面,瞧著他一副餓鬼投胎、肉皇大帝的模樣,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一粒沙看出一個大世界,要了解一個人的脾氣品x ng,往往可以從生活中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去尋找答案,譬如謹慎的人說話總是很慢,懦弱的人眼光總是會躲躲閃閃,說什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不過是冠冕堂皇的措辭罷了,不足掛齒。你要是細細觀察帝王們的一言一行,就會發現,他們絕對是防微杜漸的死忠,絕不容許蒼蠅不叮無縫蛋之類的情況出現。

只有粗魯而缺乏涵養的人,才會在吃飯的時候狼吞虎咽,就像眼前這個山野村夫一樣的年輕人。

沐小青掩藏起鄙夷的神s ,端起瓷碗,正小口咽下白米飯,卻錯愕地看見一雙筷子不停給她夾肉。

「多吃點肉,看你瘦的,外人見了,還以為四爺虧待你。」蕭雲嘴里塞著滿口飯菜,含糊不清道。

黃達人與霍姨會心而笑,而今天充當司機的趙八斗則垂著頭,強忍住笑意,只有沐小青一臉風霜。

「怎麼不吃?」蕭雲就像與他本人毫無瓜葛一樣,見她端著瓷碗在那發愣紋絲不動,關心問了句。

沐小青無比怨恨地瞪了這個假仁假義到老ji n巨猾的牲畜一眼,懶得跟他唇槍舌戰,可內心卻掙扎糾結了很久,才重新拿起筷子,開始慢慢消滅堆積成山的滿碗肉。她雖然不是素食主義,但平常除了魚,也不大愛吃肉,此時此刻的苦楚算是百口莫辯了,幾乎每一塊肉都被她當做大學的高數應用題一樣對待,近乎如臨大敵,要不是看在四爺跟霍姨的份上,她早就拂袖而去了。

始作俑者的蕭小七同志卻吃得更歡了,風卷殘雲還說不上,但說饕餮霸氣絕不為過。

就連從大山村里走出來的趙八斗見了,都有點自愧不如,更別提沐小青這樣的高貴公主了。

「老霍,看來你的手藝還真不賴啊。」黃達人瞧著自己干外孫的狼狽吃相,也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那還用說?」霍姨嗔怪地白了自己的老伴一眼,望向蕭雲,笑道,「七,慢點吃,別嗆著。」

「嗯嗯嗯。」蕭雲現在只有點頭的份兒,因為滿嘴的飯菜,哪還能說話?

「你要是喜歡啊,就在這住下,反正二樓還有空房,霍姨天天親自給你下廚,讓老頭子眼紅去吧。」霍姨戲笑道,還不忘斜著一雙丹鳳眼,向自己的老伴挑釁一番,眼角露出幾條細長魚尾紋,卻毫不影響她的猶存風韻。她的名字叫霍青衣,顧名思義,她是一位唱青衣的名角,出生于梨園世家,在京津一帶頗有名氣,曾經跟我國著名京劇老生于魁智在ch n晚合作表演過《坐宮》的西皮流水選段。盡管已經年過花甲了,但如果不說,估計誰也猜不著她的真實年齡,真不知她有什麼保養秘訣,皮膚竟然如此的雪白滑女敕。眾所周知,她並不是黃達人的原配,只是因為黃四爺好京劇,是個鐵桿票友,經常和京劇界來往,兩人便y n差陽錯地相識了,並且一見如故,每次見面總有說不完的話題,但一直都只是視對方為知己,交心不交情,保持著不遠不近的安全距離。直到十年前,黃四爺的原配因病而溘然長逝,她才逐漸走進他的世界,卻一直有名無份,直到三年前,兩人才最終如願以償,結為了連理枝,而促成這一切的,竟然是那個常常令到蕭雲焦頭爛額的天才兒童,蔡徽羽。也正因為這樣,霍青衣才會無比寵溺這個大智近妖的外孫女,摘星星摘月亮也在所不辭。

「目前還不行,遲段時間再說。」蕭雲應接不暇道,正拿著一只醬肘子啃得不亦樂乎。

霍青衣笑著搖搖頭,她雖然不清楚這個年輕人跟四爺關在書房商量啥事,但總覺得勢必震驚寰宇。

黃達人慢條斯理地酌著一杯茅台50年,瞥了眼沐小青,調侃道︰「青兒,你是不是該謝謝小七?」

「謝他什麼?給我夾了一碗肉?」沐小青斜睨著像鬼子進村一樣肆無忌憚的蕭雲,冷冷回了一句。

「他說服了我去寧州,出席古城區商業改造的奠基儀式。」黃達人夾了一箸菜,津津有味地品嘗著。

沐小青一愣,下意識望了眼蕭雲,然後又轉向黃達人,不解問道︰「為什麼?」

「小七說,這個項目看似是一項商業投資,給寧州帶來新的經濟增長點,其實它更是一項民生工程,原因有二︰一是它的啟動,會提供大量的就業機會,增加老百姓的收入。不論是前期的建設崗位,還是後期的商業崗位,都會讓就業問題得到最大程度上的解決;二是它的啟動,會改變現在寧州‘重北輕南’的戰略格局,促進區域間平衡發展,為穩定社會起到積極的推手作用。」黃達人平平緩緩道,就像他以前坐在主席台上做zh ngf 報告時的神態語氣。

沐小青面無表情地听完,然後望向已經放下碗筷的蕭雲,冷冷道︰「你真的認為這是民生工程?」

「你覺得不是嗎?」蕭雲抽出一張雪白紙巾,擦了擦油膩的嘴唇,微笑反問道。

沐小青沒有回答,也不再說話,低下頭去,一口接一口地將碗里的肉消滅殆盡,沒有任何的猶豫。

一頓飯就這樣無聲無息吃完,自小做慣農活的趙八斗殷勤地幫著霍青衣收拾碗筷。

黃四爺到大廳打開電視,沏了一壺功夫茶,然後招呼蕭雲和沐小青過來,給他倆各自斟了一杯,再給自己倒了一杯。當年,他去ch o州掛職過副市長兩年,喜歡上了那里的功夫茶,總覺得在洗茶泡茶斟茶間透著人生哲理,且有益健康,他如今的泡茶功夫已經是相當老道了,一邊品著茶,一邊與蕭雲就著電視里正在播出的新聞30分時不時討論幾句,只有沐小青靜靜坐在那里一語不發,瀑布般的長發垂在香肩,兩手端著小茶杯,撐著大腿發呆,像一朵寂靜開放的夜玫瑰,馥郁芬芳的同時,清冷孤高。

霍姨洗完碗,擦干淨手後,端來了一盤水果,有橙子,有梨,有隻果,有番石榴,吊人胃口。

平常很少有機會接觸水果的趙八斗吃得很專注,也很噴香,而黃達人則和霍青衣暗自使了個眼s ,兩人心照不宣地一笑,然後就你一言我一語地唆使蕭雲陪一直都很想去南京周邊走走的沐小青出去散散心,一開始,沐小青寧死不屈,任憑這對老夫妻說得天花亂墜,她就是巋然不動,百般無奈之下,霍青衣惟有祭出殺手 承諾教她唱京劇,沐小青這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而另外一位當事人蕭小七同志道貌岸然得可氣,竟從頭至尾都在品呷著功夫茶,始終沒有說一句話,表一個態。

盛夏的陽光真像火燙的辣椒水,坦蕩蕩的街上,沒有一塊蔭涼地。

一輛銀s 寶馬V5,一路飛馳,在車流中如同一條敏捷的游魚,穿梭自如。

沐小青的駕車技術可謂爐火純青,帶著幾分女子不曾有的凌然霸氣,以前在清華讀本科的時候,就經常開著一輛經過大修大改的雪佛蘭出入校園,到了周末晚上就跟一幫京城子弟在三環、四環飆車,最喜歡的游戲就是跟j ng車玩貓捉老鼠,因為這事,她不知被爺爺關禁閉了多少回,可沒幾天就好了傷疤忘了疼,重新再犯。

車上的輕音樂很柔和,似潺潺溪水。

飽得不停打嗝的蕭雲坐在副駕駛上昏昏y 睡,雙手交疊抱在胸前,腦袋開始「釣魚」。

「喂。」沐小青忽然喊了一聲。

「你叫我嗎?」剛剛準備與周公會面的蕭雲霎時蘇醒過來,揉著黑亮雙眸,疑惑問道。

「這難道還有其他人嗎?」沐小青冷冷回了一句,將波光瀲灩的冰美人風範演繹得淋灕盡致。

蕭雲下意識模了模鼻子,這妮子還真是難伺候,嘴角扯起一個苦悶弧度,輕聲問道︰「有事?」

「在我進入清華大學的那一年,我爺爺曾經跟我講過這樣一句話,令我如沐ch n風,他說︰在我們中間,有些人像墨水,有些人像紙張。若不是因為有些人是黑的話,有些人就成了啞巴。若不是因為有些人是白的話,有些人就成了瞎子。」沐小青淡淡道,記憶瞬間墜入了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一個心比天高的女生戴著一頂鴨舌帽,拖著一個行李箱,緩緩走進了那扇舉世聞名的清華門。

「你是在諷刺我嗎?」蕭雲又要模鼻子了。

「歷史不能長久被欺騙,正像民眾不能長久被欺騙一樣。古城區的商業改造絕不是一項民心工程,我並不要求你成為墨水或者紙張這樣傳業授道解惑的師者,也不奢望你去充當力挽狂瀾的救世主,但起碼不要妖言惑眾,使別人成為啞巴,或者瞎子。」沐小青言之鑿鑿道,上帝或許是高明的,在設計男女之間的感情時,有傾慕,也有厭惡,顯然沐小青對蕭雲就屬于後者。

「你在替古城區的那片古建築擊鼓鳴冤嗎?」蕭雲揚著如刀雙眉問道,那抹微笑清淨如竹。

「是又怎麼樣?」沐小青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听到自己這麼一番嚴厲措辭,還能笑得出。

「沒怎麼樣,我只是有點吃驚而已。」蕭雲輕笑道,溫柔而醉人,沒想到這妮子也有可愛之處。

「我雖然是邀請四爺出席奠基儀式,但我也有我自己的道德底線,拆遷古城,就是對寧州歷史的一種犯罪,不像某些人,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沐小青冷哼道,不懂他的那抹笑容為何突然如此的柔情萬千。盡管她答應了南宮青城去邀請黃四爺出席奠基儀式,但並不代表她接受南宮青城所說的創造歷史那一套,她有自己的歷史觀,只不過在愛情面前,她選擇了妥協而已,可她還是對這個項目深惡痛絕的。

「我還以為你很認同我的說法。」蕭雲輕聲道,那抹笑意卻更濃了,明媚得如頭頂上的烈r 。

「哼,想讓我跟你同流合污?白r 做夢。蕭雲,你是四爺的干孫子,不管你意沒意識到,你的地位都是舉足輕重的,講任何話都要三思而後行,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沒資格去說你什麼,但作為朋友一場,還是想奉勸你一句,你能在所有的時候欺騙某些人,也能在某些時候欺騙所有的人,但你不能在所有的時候欺騙所有的人。」沐小青淡淡道,打死方向盤,開始駛入環城高速。

「受教了。」蕭雲嘴角微翹,然後降下車窗,這次連詢問都沒詢問她,就直接點燃了一支軟包中華,默默抽了兩口之後,才說了一番沐小青根本沒法體會的話,「我不知道我現在做的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而當我終于老死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些。所以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盡力做好每一件事,然後等待著老死。」

沐小青皺了皺黛眉,並不是因為抽煙,而是他這番話有點過于沉重,瞥了他一眼,y 說還休。

「很巧合的是,曾經有一個拄著龍頭拐棍的老人也對我說過一番話︰歷史多麼無情而又有情,不能遺忘每一個對歷史的貢獻,也不寬容每一個對歷史的障礙。我一度很迷戀這句話,也自以為能夠為了這句話去赴湯蹈火,等一路走來,才發現,歷史不過是勝利者的宣傳罷了,維護歷史,或是創造歷史,都在于你怎麼看,維護了,卻遺忘了,還不如創造了,而記住了。寧州古城的商業改造得到了大多數市民的支持,出來反對的終究只是滄海一粟,能夠掀起的風浪有限,還被諷刺吃飽了撐的,這說明什麼?說明現階段人們對歷史的不尊重,對經濟發展的超常規追求。要想真正保護好這片古城,首先得讓寧州市民尊重歷史,正視歷史,推崇歷史。」蕭雲平靜道,右手枕著車窗處伸到外面,香煙夾在指間,隨風燃燒。

沐小青黛眉皺得更深了,這是她從未听過的理論,思忖了一陣,輕聲道︰「是這樣的嗎?」

「至少我認為是這樣。」蕭雲微笑道。

「那你為什麼不去行動,喚醒一些人?」沐小青下意識問道,話音剛落,她自身愧疚感油然而生。

「我只是一株微不足道的狗尾巴草,何德何能呢?」蕭雲輕輕吐了一個煙圈,煙霧繚繞隨風而散。

「要是加上我呢?」沐小青側臉看向他,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竟然就贊同了他的那一套說法。

「小心開車。」蕭雲指了指前方,微笑著提醒道。

沐小青吐吐舌頭,連忙將視線轉回去,打左轉向燈,超越了一輛開得慢如蝸牛的大貨車。

「開車技術不錯。」蕭雲彈彈煙灰。

「別扯開話題,說回剛才古城的事。」沐小青認定的事,往往會孤注一擲。

「沒什麼好說的,我沒那能力,你就別瞎c o心了。」蕭雲修長手指輕輕揉開眉頭。

「為什麼?」沐小青不解道。

蕭雲眺望遠方,顯得深邃莫測,說了句難懂的話︰「醫生難醫命終之人,佛陀難渡無緣的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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