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雄賦 第三十六章 牛首,竹林

作者 ︰ 煙雨門

寧州,鼎湖會館。

主樓二層的東邊,有一間鮮為人知的密室,牆上一幅潑墨朱砂大紅牡丹畫熠熠生輝。

一個如同封建女皇般居高臨下的女人正站在窗邊,端著一杯卡爾瓦多斯,凝視著鼎湖,怔怔出神。

燦爛陽光透過玻璃,鋪灑在她那張風華絕代的臉龐上,像是敷上了一層薄薄的蛋膜,美得摧枯拉朽。這樣的絕世美人,也不知怎樣卓爾不群的男人才能征服她那顆玲瓏芳心,或許,這種男人根本就不存在,因為即便再英俊瀟灑的男人,在她面前,都會徒生一種沐猴而冠的自卑感。她太過高不可攀了,能夠擁有這種氣質,既是上天對她的一種恩寵,但同時,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種懲罰。

「這酒不及老白干。」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坐在她身後的真皮大沙發上,剛干下一杯卡爾瓦多斯。

「祝融,去地窖把那支瀘州老窖拿上來。」鳳凰輕聲吩咐道,依然眺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

「是。」始終守在她身後右側的一個身高兩米、巨靈神式的人物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去拿酒。

老頭細眯起眼楮,望著祝融背影,兩根粗糙手指相互揉搓,就像他平時隨意掐滅燃燒的煙絲那樣。

也許,他在掂量面對這樣一個巨塔八品高手,要用幾招才能制敵,不過對他來說,信筆涂鴉而已。

「鳳丫頭,這屋子是你的?」老頭悠悠問道,舒服後仰,陷進沙發里,他已經好久沒這樣坐過了。

「不是。」鳳凰對于老頭突然蹦出的一句「鳳丫頭」,有些始料未及,原本波瀾不驚的心境禁不住震顫了一下,一股溫馨如家的暖流緩緩流遍全身,揉了揉眉心,終于端起玻璃杯,晃了幾下冰塊,抿了一小口酒,然後轉過身來,走回到老頭的對面坐下,優雅翹起女式二郎腿,直視著這個不知武功深淺的老頭,淡淡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天尊的,包括我的命,也包括你的命。」

老頭悠然自得,坦然一笑,隨即念出了文天祥的一句詩︰「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鳳凰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盈盈淺笑,像極了一條美艷蛇妖,輕聲問道︰「已經見過少爺了吧?」

「見過了。」老頭喜上眉梢,一想起那張二十四年沒有見過、卻一眼就能認出的臉龐,又笑了。

「很開心吧?」鳳凰柔聲道。

「心花怒放。」老頭絲毫不想拐彎抹角。

「他信任你嗎?」鳳凰瞧著老頭自然流露的昂然興致,心情也是如同外面的天氣一樣,陽光明媚。

「應該算信任吧,我們倆初次見面,他就將一個大計劃透露了給我。」老頭顯得有點自鳴得意。

「哦?什麼大計劃?」鳳凰揚了揚兩道黛眉,剛想抬起手喝酒,又放了下來,想一探究竟。

「秘密。」老頭突然壓低聲音說了這兩個字,停頓了好幾秒,又突然爆發出一陣爽朗渾厚的笑聲。

「得瑟。」鳳凰咬著牙罵了句。

老頭面不改s ,探出身,又斟了一杯卡爾瓦多斯,一飲而盡,而這一次,他覺得這酒無比醇香。

此時,祝融適時回來,將一瓶上等瀘州老窖遞給了老頭,老頭接過來,打開蓋聞了聞,如獲至寶。

三杯下肚,如一曲澎湃京腔寫ch n秋,酣暢淋灕。

鳳凰揮揮手,讓祝融出去,然後看著愜意無比的老頭,聲音很柔,像綢緞,微笑問道︰「怎樣?」

「極品。」老頭吧唧著嘴,回味無窮,酒這玩意,還真是一分錢一分貨,像男人,越成熟越有味。

「喝高興了,咱是不是該回到正題上了?」鳳凰嘴角揚起一個耐人尋味的弧度,妖氣興風作浪。

「你說。」老頭依然捧著那支古樸酒瓶,不肯放手。

「如果想引蛇出洞,最好的辦法是什麼?」鳳凰雪白縴指敲著高腳杯,問了一個有趣的問題。

老頭皺著白眉,思索了幾分鐘,試探答道︰「暗殺?」

「沒錯!那如果想引黑龍團這條大蛇出洞,最好暗殺誰?」鳳凰柔聲道,又問了一個好玩問題。

「陶瞎子的干女兒,陶妲己?」老頭琢磨了好一陣子,給出了一個c o作x ng極高的答案。

「不是,她的影響力還不夠,你仔細想想,哪個家族與黑龍團的關系最為密切?」鳳凰循循誘導。

老頭一愣,忽然想到了什麼,瞳孔驟然緊縮,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細聲呢喃道︰「張家。」

鳳凰嫣然點頭,秋水長眸微微眯起,緩緩說出一句駭浪滔天的話︰「你去南京,暗殺張至清。」

南京,牛首山。

秀宇層明,松嶺森y n,綺綰繡錯,飄渺玲瓏。

在靠近牛首山東麓的一處山坡上,坡度並不陡,風景宜人,一條很明顯本來不存在、是由無數腳印走出來的小路蜿蜒而遠,兩旁的山花爛漫開放,微風徐來,馥郁花香撲鼻而至,讓人如痴如醉。不遠處東峰上的宏覺寺塔若隱若現,附近的崖壁上雕鑿著佛像、文字,形成摩崖石刻,可惜,在清朝以後歷經兵燹和幾百年的侵蝕風化,如今寺廟僅存遺址,摩崖石刻的字跡也已模糊難認了。

沐小青站在小路遠眺摩崖,有感而發,悠悠念出一句詩︰「百丈崖龕過鳥雀,半空鐘鼓隔人間。」

蕭雲當然知道這是明初大臣胡廣隨朱元璋出游時所作,但他沒有附和,只是靜靜站在她身後作陪。

剛才,在車子駛出了市區之後,不知為什麼,沐小青的情緒一直很低落,眸子里愁思如ch n雨綿綿。

「蕭雲,我收回剛才我在車上的話,古城區的商業改造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事實。」沐小青輕聲道。

「嗯。」蕭雲微微一笑,似乎他早就意料到了一般,沒有任何的錯愕感。

「事先說明一點,我並不是在為誰辯護,也不是在說風涼話,但你應該知道的,國人歷來講究的是鼓破亂人捶、牆倒眾人推,實力超群或者等量齊觀時,抗衡作對是萬全之策,但如果對方的實力是令你望塵莫及的,那最好還是別為充英雄強出頭,那樣只會跟蜜蜂一樣,在蟄了別人的同時,也將自己送上了黃泉路。」沐小青淡淡道,鴨舌帽下的如絲長發隨著山風輕舞飛揚,清美如月,清冷也如月。

蕭雲笑而不語。

「我知道,在你眼里,也許會覺得我這人很嬌蠻,很任x ng,且不可理喻,我認了。坦白說,不管你承認與否,我們倆都是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成長環境,成長軌跡,話不投機算不上,但起碼不是暢所y 言。我從小就生活在b ij ng的四九城里,世面見得多,zh ngn nh i里頭的角角落落都有我曾經玩耍過的痕跡,因而,無論見了誰都有‘一攬眾山小’的感覺,沒辦法,習慣使然。另外,我骨子里流著離經叛道的因子,不會向其他**那樣,循規蹈矩,安心做一個平步青雲或者錦衣玉食的繡花枕頭,我喜歡挑戰,喜歡冒險,喜歡刺激,喜歡波折,篤信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告訴你一個小秘密,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媽媽帶我去人民大會堂看舞台劇白雪公主,人人都愛上了白雪公主,而我,卻偏偏愛上了那個巫婆。」沐小青慢聲細語,縴指輕輕撩開粘在嘴角的幾根秀發。

「不用說的這麼隱晦,我明白的,也沒想過追你。」蕭雲模模鼻子,繼而嘴角翹起一個清雋弧度。

沐小青一愣,回過頭瞥了他一眼,他竟然听出了自己的弦外之音,有些訝異,而更多的,是欣賞。

「很辛苦吧?」蕭雲忽然問了這麼一句,走前一步,與她並肩站著,掏出一根煙,在指間把玩。

「嗯?」沐小青疑惑不解,皺起兩道細長黛眉。

「我常听人說一句話,不管你的條件有多差,總會有個人在愛你。同理,不管你的條件有多好,也總會有個人不愛你,就算那個男人千般好,萬般好,處處是優點,但他不愛你,這個缺點,你永遠改變不了。」蕭雲語氣柔和得如同此刻的夏r 微風,那根煙在指間轉了好幾個來回,就是不點著。

「你想說什麼?」沐小青神情變得冷漠,細眯起秋水長眸。

「你明白的。」蕭雲輕聲道。

「我不明白。」沐小青語氣愈發寒冷,視線早已眺望到了遙遠的天際間。

「你為他不遺余力做這麼多事,他有感動過嗎?也許他只是利用你對他的愛而已。」蕭雲輕聲道。

沐小青不知是被戳中要害還是怎樣,臉s 鐵青,使勁壓了壓鴨舌帽,冷冷道︰「我樂意。」

「張愛玲說得還真對,喜歡一個人,還真是會卑微到塵埃里,然後開出花來。」蕭雲輕輕嘆氣。

沐小青惱羞成怒,緊咬著嘴唇,狠狠瞪著這個口無遮攔的年輕人,冷笑一聲,然後憤懣前行。

蕭雲繼續嘆氣搖頭,望著那個清瘦背影,嘆息道︰「鮮花往往不屬于賞花的人,而屬于牛糞。」

然後,他終于舍得點燃那根煙,無比舒暢地吞雲吐霧了幾口,才邁著慵懶的步伐,緩緩跟了上去。

小路盡頭是一片青翠y 滴的茂林修竹,地上鋪了不少落葉,已經分不清路況,踩上去,嘎嘎作響。

沐小青穿著一雙涼鞋,露出白皙如潤玉的腳趾頭,正背著手,一步一個腳印地故意踩響竹葉作樂。

蕭雲遠遠跟在後頭,漫不經心地吐著煙圈,視線始終停留在沐小青那雙雪白修長的美腿上,享受。

當事人沐小青並不知道自己今天這一身清涼打扮一件淺綠s T恤加一條牛仔短褲,會讓後頭那個牲口這樣覬覦,她只專注在這一片竹林帶給她的愉悅,風一過,比肩接踵的竹子就會來回搖擺,竹葉間發出如演奏會般密集的沙沙聲音,由遠及近,立體飄渺,她拿出IP4,一頓狂拍,她是個走在時尚前端的人,喜歡玩微_博,喜歡隨手拍照上傳,與陌生的、熟悉的人分享。

可惜,這片竹林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有人偷砍偷伐,一些的竹頭隨處可見,成為一大敗筆。

她駐足,在一處較為集中的枯黃竹頭前拍了一張照片,隨即上傳微_博,並寫道︰

詛咒這些偷砍偷伐的人有朝一r 被竹子壓死,哼哼哼哼哼,怒火(表情)……

然而,詛咒這玩意很玄乎,往往會一語成讖,詛咒別人未果,反倒使自己遭受飛來橫禍。

沐小青就是如此。

在她再次站在一片竹子下拍照時,身後幾米遠的地方有一根碗口粗的竹子可能以前遭受過砍伐,只是程度不算太深,之前還能屹立不倒,但經過夏風r 復一r 的吹拂,今天好巧不巧,砍口處就斷裂了,正好倒向沐小青,等她發現,回過頭來時,這棵碗口粗的竹子差不多已經到了跟前,她嚇得不知所措,只會狂吼亂叫,相當刺耳。

慶幸的是,蕭雲及時趕到了。

不幸的是,蕭雲這個死人不知是顧慮她著地後會被壓得更重還是怎樣,竟然沒有用自己的背部去迎上那棵竹子,而是面向天空,單手撐地,將沐小青頂在了自己的上面,用她清瘦縴弱的背部去捱了這棵竹子的重重一擊,那種感覺,就像被人近距離拿著鋼筋鐵管狠狠掄了一下,疼痛難忍,雖然還沒到吐血的程度,可她的淚水早已經奪眶而出了。

而更可惡的是,他們現在這個姿勢,男下女上,要多撩人有多撩人,當她睜開淚眼朦朧的雙眸時,迎上的是蕭雲那一撇仿佛y n謀得逞的**壞笑,禁不住怒火中燒,狠狠煽了他一巴掌,憤怒起身,踉踉蹌蹌走開幾步,壓根不想和這種時時不忘貪小便宜的小人呆在一起,然後坐下大口喘氣,背部的疼痛令她舉步維艱,冷汗直冒,呲牙裂嘴。

做了虧心事的蕭雲也自知理虧,坐下遠遠望著她,不敢過來叨擾。

休息了大半個小時,她才緩過勁來,那股疼痛有些消退,艱難起身,完全不理蕭雲,慢慢往回走。

厚顏無恥的蕭雲也適時跟了上去,只是還不敢上去扶她,只好模模鼻子,在後面邊走邊抽煙。

等他磨磨蹭蹭回到車里時,沐小青已經打著火等了幾分鐘,他不仁,自己不能不義。

一路上,沐小青都面無表情,只是專心致志地開車,蕭雲轉過頭來y 言又止了好幾次,都沒開口。

車內的氣氛相當詭異,像落雨前,壓抑得令人窒息,看來,沐小青真是憤怒到了極點。

不過這也無可厚非,試問,天底下有幾個女人能受得了在危難時刻還不舍身救己的男人呢?

到了市區之後,蕭雲掏出那台破爛手機,懊惱抱怨了一句「破手機,又沒電了」,才打破了沉寂。

沐小青卻依舊巋然不動,臉上的神情仿佛寒冬冷雨,開車的速度也飛快,不停地變向超車。

「我想打個電話,你在前面那個電話亭把我放下就行,你可以先走,我打的回去。」蕭雲輕聲道。

沐小青沒有說話,迅速打了轉向燈,在電話亭前停下,讓他下車,然後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對于這樣無情無義的男人,她早就巴不得他消失在自己眼前了。

她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撐著頭,回想起剛才發生的點點滴滴,越想越氣,狠狠咬了自己的手指。

今天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卻落得一個壞心情,不值,回去必須跟霍姨哭訴,替自己找回這個公道。

這時,她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擾了她發泄,做了一個深呼吸,調整一下心情,才按下接听鍵。

「哪位?」沐小青直截了當,語氣還是很冷,讓人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頹敗感。

手機那邊傳來了趙八斗急促但仍顯克制的聲音︰「那個,沐小姐,不好意思,打擾你。七少在你身邊吧,他剛才用公共電話打給我說受傷了,我沒听清他說的是哪家醫院,打那個公共電話又沒人接,打他手機又關了機,我實在沒轍了,就只能找上你了,我現在正開車出來,你能告訴我醫院的具體地址嗎?」

可惜,他沒有听到任何的回答,只听到了一聲響徹雲霄的急剎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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