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訊前軍已抵達盧溝河南岸,劉延慶似乎並沒感到吃驚。他目光冷靜,白白胖胖的臉上,神s 依然凝重。他正在涿州臨時帥府里,與郭藥師商討進軍事宜。
劉延慶一揮手,命人拿來一幅燕京地圖,在桌子上鋪開。郭藥師走上前,迅速找出盧溝河在地圖上的位置,並指給劉延慶看。
「盧溝河,距離燕京僅有三十里路,可以說,大軍即將兵臨城下。」郭藥師兩眼興奮地放著異彩。「不過,渡河需要謹慎,蕭干一定會在對岸設伏。」
劉延慶微微點了點頭。
「盧溝河以南三十里,有一座重鎮,叫良鄉,那是從西南進出燕京的必經之處,是遼軍一個重要的防御據點。」郭藥師盯著地圖說。
劉延慶抬起頭,盯著回來報信的小將問︰「良鄉情況怎樣?」
「敵軍已從良鄉撤出,現在是一座空城。鄭將軍已派人,將良鄉控制在手。」
劉延慶白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說︰「干得好。拿下燕京之後,要給鄭將軍記頭功。你馬上回去,告訴鄭將軍,前軍停止前進,沿河修築工事,就地設防,切不可貿然渡河,以防中伏。」
翌r ,劉延慶留下楊惟中守衛涿州,他率領眾將領和十萬j ng兵,離開涿州,北上良鄉。良鄉距離涿州有六十里路,一馬平川,劉延慶率軍竟然走了整整兩天。他要求各軍,r 行三十里即停下,扎營結寨,埋鍋造飯,修築溝塹堡壘。他要步步為營,穩扎穩打。
劉延慶自領中軍,逶迤前行。他騎著一匹虎紋玉花大宛馬,威武凜凜。身後有旗兵高舉著一桿高大寬闊的黃牙帥旗,上書斗大一個「劉」字,迎風獵獵。此時,軍中士氣經過鼓動和提升,也高漲起來了,全軍將士j ng神抖擻,昂然闊步。
十月的北方,田野干爽,天空明亮,是一個美好的適合于戶外行走的季節。
經劉延慶批準,郭藥師組織了一些能言善辯伶牙俐齒之人,在行軍或駐扎時,不停地向官兵進行宣講,以調動情緒。燕京城里很富有,牛羊豬肉隨便吃,女子個個都俏麗,金銀財寶遍地是,想要什麼隨便你。打進燕京城,享盡人間福。這些語句,迅速在軍中流傳開來,激發著官兵的斗志。
行軍路上,劉延慶眉頭緊鎖。有個問題,始終縈繞在他心頭,一直迷惑不解。
「郭將軍,你說,蕭干棄城而去,是什麼用意?良鄉是燕京的西南門戶。如此重要的防御據點,蕭干竟然輕易把它放棄,莫非是誘敵深入,要給我軍布口袋?」劉延慶抖了兩下馬韁繩,大宛馬扭頭,斜眼看了看主人。
「蕭干手中兵力明顯不足,他之所以撤出良鄉,我以為,應該是收縮防線,是不得已而為之。而盧溝河,距離燕京僅三十里路,是他守衛燕京的最重要的一道防線,所以他不能再放棄了,他必須借河阻擊。以我之見,大軍可直接過河與他決戰,然後兵臨城下,一鼓作氣,拿下燕京。」
郭藥師騎著一匹全身棗紅s 駿馬,惟有馬的尾巴和四腿卻很特別,s 澤如墨。這匹馬,是已經去世的耶律淳送給他的。劉延慶在涿州時,曾贊賞過這匹馬,說這是一匹典型的棗騮駒。劉延慶識馬,但他不知道這匹馬的來歷。
劉延慶搖搖頭,說︰「你沒看出來嗎?蕭干他臨河布陣,很明顯這是在誘我渡河,企圖半渡而擊,我不能上其當,還是穩一點好。」
良鄉城是一座土城,土牆高兩丈,厚三丈。劉延慶走在城牆上,感到很新鮮。他看到城外東北方向,有一座小山,平地突兀而起,山上有一座高塔,十分醒目。劉延慶問︰「那是一座什麼塔?」
郭藥師緊跟其後,回答說︰「那座小山,叫燎石崗,崗上的那座塔,是一座空心式佛塔,也可以用作瞭望軍情。五層樓閣,呈八角形,高十幾丈,能北望燕京,南眺涿鹿,周圍數十里軍情,舉目在前。」
劉延慶指著那座佛塔,對身旁的將領們說︰「那可是個軍事重地,必須派軍守衛。」
站在身旁的劉光世回答說︰「已經安排了,請您放心。」
隨後,劉延慶率領眾將領,馳馬來到白溝河南岸,視察軍情。
「情況怎樣?對岸有啥動靜?」劉延慶走向河岸大堤,站在一棵柳樹下,朝對岸眺望。
前軍將領鄭健雄回答說︰「河對岸,今天寂靜無聲。昨天下午,沖出來一隊遼兵,朝我軍駐地sh 箭s o擾,現在又不知去向。」
「派出斥候了嗎?」
「派出去好幾批了,一個也沒回來。剛剛又派出一批。」
郭藥師說︰「恐怕都被蕭干給捉去了。蕭干的兩萬人馬,肯定就埋伏在對岸。他必須在此孤注一擲。因為這里,是從良鄉通往燕京的必經之地。」
此時,恰值夕陽西下,盧溝河河面上金光燦爛,鱗波閃閃。岸邊垂柳,倒映于水中,如一幅水墨畫。劉延慶用馬鞭指著河水,微微一笑,道︰「你們看,多好的景致,多麼適合垂釣啊。」
劉光世樂呵呵地說︰「盧溝垂釣,風光無限啊。可不知,這河中有沒有魚?」眾將領都沉默不語。
郭藥師默想,作為統帥和副統帥,不與眾將領謀劃戰略,卻在此對垂釣大發興趣,實在不該。大戰在即,胸懷如此之閑情雅致,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河水滔滔,向東流去。東邊不遠處,有一座浮橋,連通兩岸,但橋面陳舊灰暗,似乎已經許久無人行走了。浮橋北岸,矗立著一座破舊的龍宮祠,不知建于什麼年代。遠遠看去,屢遭風吹雨打,已凋敝不堪。
「河水深不深?」劉延慶問。
鄭健雄回答說︰「有深有淺,深處可沒頂,淺處僅到腰。」
劉延慶表情嚴肅,環視眾將領,命令道︰「現在,敵情不明,不能倉促出戰,要開壕溝,挖塹道,堅壁營壘,以待時機。」
這天深夜,終于回來兩個斥候,向鄭健雄報告說︰「河岸北側,壕塹縱橫,再往北不遠,有一大片樹林,東西連綿數十里,遼軍主力隱藏在林中,枕戈以待。」
「大約有多少兵馬?」鄭健雄問。
「看不太清楚,大概不會少于五萬。在東邊,還有一個很大的養馬場,估計得有數千匹馬。道路已全部封鎖,行人不得前進。」
鄭健雄覺得,應該立即把這情況向劉延慶報告。他決定親自去一趟良鄉。
盧溝河距離良鄉有三十里路。在這一望無際的平原上,三十里路很短,就像在眼前一樣。
鄭健雄帶上十幾個親兵,朝良鄉馳去。
清風徐吹,有些寒涼。一彎斜月,掛在天空,淡雅而深遠。星垂平野闊。深秋的晚上,夜s 多麼美好。人間歷經多少事,天上依舊月與星。鄭健雄心頭,忽然冒出兩句詩。
鄭健雄本是個文人,y n差陽錯,居然當上了將軍,而且跟隨劉延慶從西北到東南,南征北戰,戰功顯赫。
鄭健雄一行人,走到良鄉東北,燎石崗附近時,發現情況有些不對。一大隊騎兵,正在黑暗中悄悄繞過燎石崗,向良鄉奔去。鄭健雄猛然醒悟,這是前來偷襲的遼軍。
鄭健雄立刻派兩名親兵,馳馬去良鄉報信,自己則帶著其他親兵沖了過去。
蕭干親自率隊,過河偷襲。他們計劃繞過瞭望塔,前去良鄉南側,偷襲糧倉。
夜s 蒼茫之中,鄭健雄率領親兵沖入敵陣,與遼軍廝殺起來。
鄭健雄退入瞭望塔內,與塔內守兵匯合,佔據高地,與遼兵激戰。蕭干發現塔內守軍很頑強,遂改變計劃,將大隊人馬全部調來,向瞭望塔發起猛攻。
鄭健雄與塔內守兵,寡不敵眾,全部殉難。
等到楊可世率領援軍趕到燎石崗時,遼軍已撤出戰斗。宋軍一直追到盧溝河畔,也沒追上遼軍。劉延慶嚴禁過河追擊。望著滾滾滔滔的河水,楊可世無可奈何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劉延慶獲知鄭健雄殉國,失聲痛哭,老淚樅橫,他說︰「健雄跟隨我多年,追擊西夏,征剿方臘,他處處打先鋒,沒想到,今夜血灑盧溝河。」
前軍將士听說鄭健雄殉國,都紛紛請戰,強烈要求殺過盧溝河,為鄭將軍報仇。但是,被劉延慶制止住了。他說︰「我跟鄭將軍感情最好,對他的壯烈殉國,我比誰都心痛。但是,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冷靜。要理智,不要沖動。各軍要嚴守陣地,尤其要加強河防,時刻j ng惕遼軍再次偷襲。」
郭藥師楊可世高世宣等將領,也都紛紛要求出戰。劉光世也建議說︰「我軍應該突破盧溝河,逼近燕京。不能讓遼軍將我們堵在河南岸。這條河,是遼軍的第一道防線。遼軍的第二道防線,就是城防。我軍若突然渡河作戰,遼軍必然潰敗。」
但劉延慶不听。劉延慶的想法是,只要我軍保持高壓態勢,遼軍堅持不了多久,就會不戰自潰。現在是比實力的時刻,也是比心理承受力的時刻。兩軍對峙,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一連數r ,兩軍隔河相望,互相對峙。誰也不敢前進,可也不甘心後退。
蕭干夜襲燎石崗一戰,也損失了不少兵馬,沒賺到多少便宜。他覺得,宋軍的戰斗力,也不是那麼差勁。所以,他也在徘徊猶豫,他一直計劃著偷襲宋軍糧寨,希望以此逼迫宋軍後退。但看到眼前宋軍嚴陣以待的狀態,他感覺還是小心謹慎一些為好。自己手中的兵馬,實在是太少了。
童貫在雄州,密切關注著劉延慶進軍情況。這天,忽然獲悉前軍將領鄭健雄,在良鄉殉國,也十分難過。但是,連續幾天,宋軍在盧溝河南岸與敵對峙,毫無進展,這讓童貫坐立不安。他立即派人,給劉延慶下達進軍檄書︰「大軍至良鄉後,連r 不進,是何道理?可否尋求出奇以制勝之法?況且我軍比敵軍多出數十倍,力量對比十分佔優勢。希望急速前進,直達燕京城下。」
收到宣撫司命令後,劉延慶在良鄉召集諸將領開會商議,向大家征求入燕之策。
郭藥師獻策說︰「目前,蕭干以全軍之力,在河北岸阻擊我們,則燕京城內必然空虛,可趁此搗虛而入。我建議,選派一支輕騎兵,悄悄東去,由固安渡過盧溝河,至安次,然後直插燕京。城內漢民獲知王師來到,必為內應。如此,則燕京可得也。」
劉延慶听後,沉思一下,問︰「這條路線,你可熟悉?」
「當然熟悉,請劉帥放心。我願意率軍做先導。」
「固安、安次一線,蕭干能不設防嗎?」
「蕭干手中沒有那麼多的軍力,防線不可能那麼長。從涿州東去固安八十里,從固安再往東北行進一百三十多里,方到達安次。這麼遠的距離,應該跳出了蕭干的防線。」
劉延慶問眾將領︰「你們認為如何?」眾將領都紛紛認為,這是出奇制勝的妙計。于是,劉延慶同意了這個奇襲燕京的計劃。
散會時,郭藥師對劉延慶說︰「希望劉帥能令光世將軍,率師接應我們。」
劉延慶拍了拍郭藥師的肩膀,說︰「沒問題,放心吧。你們出發後,我會令光世擇時而進,接應你們。」
宣和四年(1122)十月二十三r 夜,天晴無雲,風涼如水。郭藥師率領常勝軍千人,為先頭部隊,趙鶴壽、高世宣、楊可世、楊可弼四將,統領五千j ng兵,隨後出發。六千人馬全是一s 的輕騎兵,全部束馬餃枚,偃旗裹甲,趁著夜s ,疾馳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