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事情是由零夜提及,堂耀便將回收銷毀碧髓的一應事宜全部交由零夜處理,那件事上零夜態度堅決,司書殿不過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便了結了碧髓一事,從此碧髓便絕跡幽冥。
想起前情往事,林笑川不禁有些唏噓,聲音也有些低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後來零夜嫌它傷生過重,就由司書殿接手禁了碧髓,沒想到碧髓又再次出現,我也覺得很奇怪。」
「林大夫是說,當年銷禁碧髓,是由司書殿全權負責?」林笑川已經為雪獸搭好氣脈,將雪獸遞還到夏初雪手中,雪獸身子不太爽利,仍舊一副萎靡的樣子。
遲疑的微微頷首,林笑川面色沉郁,接著便是一聲長嘆︰「說起前因後果,都是我一時疏忽,以至于鑄成後來諸種大錯,傷了無數生靈。」
雪獸中毒,都是因為眼前這位林大夫所研制的碧髓,看它如今消沉的樣子,恐怕真是即將絕對的性命不保,夏初雪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林笑川面上無限的懊恨悔喪,使得夏初雪又真是說不出什麼重話,也只好默默無語,一時想不出來什麼話要說。
大概是林笑川的清毒丹發揮了作用,雪獸緩慢的從夏初雪手中站了起來,用細碎的小步,走到林笑川手旁,翹起兩只雪白的小耳朵,蹭了蹭林笑川的手。
雪獸的小耳朵上長毛絨絨,拂過林笑川雙手手心,一陣酥/酥癢癢的感覺傳過,林笑川不禁笑了出來,伸出手模著雪獸的小腦袋,雪獸頗為享受的閉上眼楮,趴在桌案上面,任憑林笑川撫模。
「三日後我會親自來送清毒丹,如果沒有什麼事情,我就想先告辭了,」林笑川說著便從椅子上起身站了起來,雪獸感到腦袋上傳來溫度的大手突然消失,不解的睜開眼楮,仰起頭看著林笑川。
「我送林大夫,」夏初雪把要從桌案上跳下去的雪獸抓在手中,抱著雪獸走到門旁,作勢要引著林笑川離開院落。
擺了擺手,林笑川笑得有些孤寂︰「司書請留步,我來時特意留心了路線,一定能自己找到路回去,且讓我試上一試,若是不能找到回路離開院落,再回來叨擾司書。」
既然林笑川拒絕的如此委婉,夏初雪也就不好再行強迫,為今日療傷治病的事情謝過林笑川,便抱著雪獸看著林笑川獨行遠走,步子有些踉蹌的離開視線之中。
林笑川離了客房,拐到副司書的住處,依稀記得,司書殿沒有重新改建之前,這個地方似乎就是零夜的屋舍,那個時候他總是冒然來此尋找零夜,後來他才知道,司書不是沒有通稟就可隨意面見,可零夜從來都沒有和他說過,仍舊許他隨性來往。
剛才在天井那里,好似听說弘禮去了天界月老那里,林笑川也沒听清具體是因為什麼事情,只是隱約的記得,每次弘禮去天界,都要待上個一兩天,既然是今日早晨方去,想來一時半刻是不能回來,因心中想著前事總總,便也沒有多加考慮,向前走到房門前面,推門而入。
不知是鬼匠偷懶還是因為沿襲舊時規格,這房屋內的床椅桌案箱籠器具,竟然都是照著零夜房屋中的位置擺放,林笑川對這房中的一事一物,皆是熟稔非常,模模這里,有拍拍那里,一時間愣在屋子里面,想起零夜的種種好處,鼻子有些酸澀。
內斂斯文的零夜,一向處事有理有度,弘禮雖然面上恭敬禮數不少,可實在看不出來他哪里好心,司書殿的鬼差零夜從不言辭約束,他們也就對零夜沒什麼敬畏懼怕的心,一來二去,便都可著零夜老實好欺負,每每好擺個譜子仗勢欺生,好似老大了不起一樣。
零夜只喜歡黑色衣衫,墨絲用黑色發帶簡單一束,風中發帶青絲翻飛,晴空如洗,萬里無塵。
零夜待他有如知交,可零夜的死,他竟然如今方才知道,听那鬼差的口氣,那事似乎被刻意的隱隱不發,而以他的身份,卻很難得知事情的始末真相,林笑川實在不能明白,身為一殿司書的零夜,為何能被一個仙娥輕易殺死。
想著事情四周走動,林笑川腿部磕到重物,這才回過神來,原來不知覺間,已經走到了屋內的床邊,林笑川自嘲的笑笑,如今零夜已經不在,他何必還對著間屋子悲悲切切,方要轉身離開,突然間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氣味,鑽到他的鼻孔當中。
如果不是剛剛給雪獸診治完畢,已經時隔多年,縱然他和醫藥打了數百年的交道,也未必能一下子就聞得出來,可是剛才夏初雪神色中那抹黯然,和往事幕幕浮現眼前,深深的烙印在他心中,令他無比愧疚,因此這約略難尋的味道,立即便為他所嗅到。
循著細微的氣味仔細尋找,林笑川模上了大床,床上平鋪著月白色的鋪蓋,他跪在床上左嗅右聞,覺得床尾氣味最是濃烈,便伸手向床尾的方向模去。
林笑川手指微微彎曲,沿著床的里側一路敲打,輕輕的叩擊在床里側的床板之上,側耳細細听去,手叩之處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咚咚聲響,他趕忙將覆在木質床板上的棉蓋掀起一角,床板上一個黃銅制成的小環,赫然呈現眼前。
黃銅小環只有一指粗細,連著一個半環形的黃色銅圈,銅圈牢牢的嵌在床板上面,林笑川將右手掌平舉伸出食指,放入黃銅小環之中,向上使勁一拉,床板上的一小塊木板應力而起。
小塊木板下面是一個長兩尺寬一尺深三尺的木框,依著木框周圍紋路的線形來看,顯然是由木床為底,精心摳制而成,木框中放著一個青色細頸瓷瓶,瓶口塞著一個深黑色的塞子,不知道是由什麼材質制成。
緩緩拿起木框中的青色瓷瓶,林笑川將瓷瓶放到床上,從懷中拿出一只小盒,打開小盒的蓋子,從盒子中拿出一個銀質的鑷子,再從床上拿起瓷瓶,用鑷子將瓷瓶上封口的塞子拔了出來,又把塞子放回到小盒當中,這才將瓷瓶放到鼻子旁邊,在瓷瓶口處慢慢擺手煽動。
叮鐺一聲輕響,瓷瓶落在了木質的床板上面,幸好瓷瓶落下的位置和床板隔得不遠,這才沒有打碎,只是在床板上晃悠擺動了數下,顫顫巍巍的停了下來。
瓷瓶從林笑川的手中這一掉落,瓷瓶中盛放的東西便灑了出來,一時間潔白的棉被上面,灑滿了朱紅色的粉末,如在瑩白的雪地上散開了一層嫣紅的鮮血,詭譎莫多,十分的觸目驚心。
哆嗦著雙手,林笑川捧起一小撮朱紅色的粉末,小心的捧到鼻尖前面,再度認真的嗅了一嗅,面上奇怪、不解、疑慮、憤恨的神色幾度閃過,最終將雙眼定格在手心里盛著的粉末上面,怔怔的神出方外。
這白棉被上朱紅色的粉末,正是雪獸中的毒藥碧髓,這碧髓本身並非綠色毒粉,而是一種血液的朱紅顏色,只是因為入得血脈之後,一經與血液相溶,便會轉換顏色,顯出碧綠顏色,之後噬骨攻心,頃刻而死,因此才以碧髓為名。
當年零夜因覺得那碧髓實在害命不淺,因此著實下了狠心治理,不但收繳了他手中研制碧髓的一切毒物藥粉,且在幽冥司各處嚴查不待,凡有藏匿不報或是私自留有碧髓,皆以重罪論處,剛開始幽冥司中鬼眾欺零夜仁懦,並不將零夜告示當成大事重視,後來零夜抓了幾個鬼差殺雞嚇猴,正如戰國時商鞅立木變法一般,方使鬼眾了然零夜決心,才不敢再行是非,故而從那以後,幽冥司中碧髓便已絕跡,再難一見。
當年輔助零夜收繳查處碧髓一事的副司書,便是現在仍舊擔任副司書的弘禮,碧髓曾經一度鬧得幽冥司中沸沸揚揚,風口浪尖處的司書殿副司書,必然應對司書定下的規矩更要遵守才是,林笑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不能明白為何弘禮要存著這極度傷害性命的碧髓。
要說弘禮是後來私自研制碧髓,林笑川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他雖然性子桀驁,但或許也正是因為他在醫學上的造詣實在出類拔萃,長久棋出高招難逢敵手,難免脾性上有些與眾不同,醫仙說起林笑川時候,也不免贊上幾句,大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慨嘆,而弘禮在林笑眼中不過巧于心計,要說醫術藥理乃至毒性之類,恐怕就是所之寥寥罷了。
要不是今天無意闖入弘禮房間,又是因為雪獸身上的毒性而特別注意到房中隱約的碧髓氣味,林笑川大概永遠都不能發現弘禮私藏碧髓。
既然這碧髓不可能是弘禮後來自己制成的東西,那就一定是當年偷偷留存,作為司書殿堂堂副司書,留下這種極其陰毒的藥粉,他究竟有何預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