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拉不著活欠著車份兒,你還‘打車’?」
「對了,今天晚上早點兒回,兒子放暑假了,剛了電話,晚上回家,給他做點兒好吃的,你得弄菜」
听說在重慶上大學的兒子今天要回,程顯祖心里挺高興,老婆讓他弄飯,心里又煩︰「我不是說了嗎,干上這個就顧不了家了,你怎麼還指著我?」
「開出租的都不吃飯了?你甭找借口,早點兒回!」大芹看不買賬
放下電話,程顯祖開始用眼楮回地看著,說也怪,竟然一個「打車」的都沒有拐到燕莎商城他心里想,不行還真回家了,拉不著活跑空車廢油正想著,路邊看見一個洋女人招手,程顯祖趕緊靠了邊洋女人上了車,一股子香水加狐臭味兒燻得程顯祖直想吐
洋娘們兒不會說中國話,上了車就拿出個紙條,程顯祖接過一看,上邊寫著「建國飯店」,順著三環路一會兒到了飯店門口,看看計價器,顯示十二元程顯祖指了指計價器給她看,誰知道那娘們兒晃著一腦袋黃頭發說︰「NO!」說完扔下十塊錢轉身下了車程顯祖想了半天才明白,按路程算,從燕莎到建國飯店也就是十塊錢,路上有點兒堵車,計價器是按照時間計費的,所以成了十二塊看她是經常「打車」心里有數程顯祖想到,別看她不會說中國話,對中國的事兒還挺熟
外國娘們兒下了車,接著就上一個三十多歲的時髦女人要上西苑飯店上了車就說︰「走二環」程顯祖知道,她特意囑咐就是為了怕繞道看又是一個不省油兒的
車開了起,那女人要求打開空調程顯祖打開了空調,一股塵土從出風口噴了出,因為車有段時間不開了,空調管道沒有清理
「什麼車啊?」女人一邊用手擋著臉一邊說
「對不起,這車我剛接手,還沒清理呢,要不咱們關上空調開開窗戶得了」程顯祖商量道
女人一臉不樂意地說︰「靠邊兒,我打別的車了,你這車沒法兒坐」說著話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下了車,一個巡警騎著摩托車走了過,招手叫程顯祖下
「在哪呀就停車,沒看見這有禁止停車的標志嗎?」警察說
「坐車的人非要在這下」
「她讓你在這停,她給你交罰款哪?」
「我今兒頭一天上路,還沒掙著錢呢,上午就罰了我一回了,你抬抬手兒吧」
「甭對付,違反交通標志,隨意停車,罰款一元」警察並不考慮他的話,一抬手撕了一張罰款單
上午罰了二,拉了個客人還沒給錢,下午好容易拉了十塊錢,還跑了一個活,又了一的罰款,程顯祖真想抽自己嘴巴,我干這倒霉差事干嗎?回家!
程顯祖開著車回到家,天已經黑了,院子的廚房里大芹正忙活飯菜,不時傳出一股子香味盡管今天的經歷叫程顯祖十分郁悶,想到兒子回了,心里還是很高興
程顯祖還沒進屋,兒子程楠從屋里跑了出喊道︰「老爸!」
「兒子,什麼時候回的?」
「下午,我媽去接的我,對了,您應該去接我,您不是‘的哥’了嗎?」
看兒子已經知道了自己開出租的事,雖然是玩笑,程顯祖听到「的哥」這個詞還是別扭
「放桌子,往屋里端菜,吃飯了!」廚房里傳出了大芹的聲音
一家子坐在了桌子前,兒子長高了,也黑了大芹不住嘴地問著兒子在學校的事,娘倆聊得火熱,程顯祖听著,不時也插上幾句老婆想兒子,走了以後哭了好幾回,好容易見到兒子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可是,讓程顯祖覺得不快的是,今天是他頭一次出車,老婆竟然一個字也沒問自己,加上今天的經歷,叫他覺得很不痛快
「老爸,听我媽說今天是您第一天干活,掙了幾塊錢?」兒子說
听了兒子的問話,程顯祖哭笑不得心里想,要是把今天不但沒掙錢還叫警察罰了好幾的事說了,不但掃了團聚的興,老婆听了還不知道說出什麼呢
「今天就是出去修了一下車,轉了轉,沒掙錢」
「那等吃完了飯,你拉著我們娘倆出去轉轉,我們也享受一下有車的滋味」大芹說
「對,您打表,讓我媽給車錢,也讓您開開張」兒子樂著說
程顯祖听了娘倆的話心里頭越發地不是滋味,他想都沒想地說︰「廚子沒有在家做飯的,我開車出去受氣就夠可以的了,我再拉著你們轉悠?」
大芹听出了這話里有別的意思就說︰「喲,開一出租就這麼大的架子?你要給國務院開車,我們娘倆還得供著你呢?」
程顯祖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點兒過了頭,便說道︰「不是這個意思,今天是不熟悉所以就回得早點兒,一天不掙錢我就該公司二多塊,我這心里急得什麼似的」
「這麼多?」大芹一听兩只眼楮瞪得老大
「你以為呢?車多活不好拉,再加上坐車的難伺候,警察罰款,堵車,別提了」程顯祖不想說得太細致
飯很快就吃完了,兒子說跟同學約好了,晚上要出去玩,老婆給了二塊錢孩子興高采烈地走了,剩下兩口子收拾桌子
屋子收拾利落,大芹說︰「這麼說,今天你就該了賬了?」
「嗯!」程顯祖兩只眼楮盯著電視答應了一聲
「那你說你干什麼去呢,你這歲數沒地方要呀?孩子上學還得用錢,我們單位明年就聘崗,我這樣的也是內退的首選,我心里還沒底呢!」大芹說
听見老婆的話,程顯祖知道,她是心疼自己了,可是也是無奈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能什麼事都掛在臉上,無形中給老婆壓力,他想起今天的表現有點兒內疚
「甭怕,有我呢,一回生二回熟,我明天早點兒起,我就不信我掙不著錢!」程顯祖安慰老婆說
夏天天亮得早,程顯祖比太陽還早就起了開車出了胡同口,馬路上還沒有什麼人程顯祖心里暗暗地下了決心︰北京這麼大,我就不信我掙不到錢慶不是說了嗎,干這行就不能心疼自己
原,出租司機跑活也是有自己的經驗的,怎麼能不放空車,怎麼能找不堵車的路什麼叫「趴活」,什麼叫「掃活」,他們都有什麼特點和利弊,都應該知道特別是在主要的交通干線上,例如北京的二三四五環等,攝像頭在哪,那個出口最容易有警察等等
所謂「趴活」就是在機場、飯店、車站等著客人,有固定的停車場所,排著隊一個一個地這樣的好處是,只要在那等,自然就有活壞處是,你不知道你踫見什麼樣的活,你也不知道你要等多長時間因為等候的時間長,好容易拉上個客人,也許只有幾公里的路,掙不著錢
掃活呢,也稱「掃馬路」,也就是老在馬路上跑,好處是能靈活地找活,但也許跑半天也沒人,白白地廢油所以,有經驗的司機會在不同的時間,根據不同的情況安排這兩種辦法
程顯祖對這個一無所知,他在路上跑了半天沒趕上一個「打車」的,心里不免著急起自己真的不該干這個,從昨天就別扭,今天還是沒有起色
儀表上出現了提示,汽油將告罄程顯祖才忽然想到,今天早上沒找老婆要錢,這可怎麼辦?按照慣例,車子如果在第一次提醒你的時候,油箱里的油還夠你跑三十到五十公里也就是給你找加油站的機會,如果再次提醒那就可能隨時都有沒油的危險了
程顯祖想回家一趟,可是已經跑到了三元橋,再回家又怕油箱里的油不夠,心里沒有把握忽然想起了慶,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手機接通了可沒人接,想著他是不是在開車,停在路邊等他一會兒,不大時辰,慶了電話︰「干嗎呀哥?」
「我車沒油了,我沒帶錢」
「我看你就不應該干這個,陰天下雨不知道,兜里有多少錢還不知道?你在哪呢?」慶的話里有埋怨他的意思
「我在三元橋呢」
「上四姐那先拿點兒,她那正好也有早點,你吃了再走」慶說
「她能給我嗎?你在哪呢?」程顯祖對慶的安排有點兒不放心地問
「沒的說,你提我她準給你,我在別人家里呢,昨天我就沒回去,你沒往我們家打電話吧?」慶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小
「正要打呢!」
「祖宗,虧了沒打,你打了我老婆一接我就麻煩了,告訴你,以後有事先打我的手機,手機不開證明我就在家呢,不在家我都開著手機听見啦?」
慶的神神秘秘叫程顯祖很納悶,他不回家在誰家呢?雖然和他是發小兒,還是對他了解得不多
程顯祖上了車到了京順路四姐的飯館,里面人不多,看是沒到時候,因為早點準備的情況告訴他,這里吃早點的人也不會少
程顯祖要了碗餛飩、兩個油餅找了個座位坐下,四處看了半天就是沒有四姐的影子,早點快吃完了,還是沒看見她程顯祖有些著急,那天說相聲的小樂子走了進程顯祖看見他點了點頭小樂子想了半天才想起了程顯祖
小樂子要了早點坐在程顯祖的對面,程顯祖問他︰「這兒的老板娘怎麼沒看見?」
「睡覺呢」
「她不盯著這兒?」
「早點是租給別人的,這些人就租她的飯館賣早點,賣完了就走人」
听了小樂子的話,程顯祖想,要是這樣,他就是見不到四姐了,因為他不能因為等她在這坐半天呀!
「你找她干嗎?」小樂子問道
程顯祖不能說出要找四姐借錢的事,就搖了搖頭說︰「沒事,隨便問問」
「怎麼樣哥們兒,感受如何呢?」小樂子吃完了早點點上煙問道
「模不著門兒」
「得賠倆月錢你就模著門兒了,等你模著門兒了,你又嫌掙錢太少了等掙著錢了,你就有花錢的地方了」小樂子說完站起走了
程顯祖沒听明白他的話,好在他也不想問清楚,他現在最著急的是,四姐怎麼找電話響了,程顯祖拿起電話
「二哥,找著四姐了嗎?」是慶
「你淨給我開空頭支票,人家還沒起呢」程顯祖有點兒生氣地說
「對了,我把這茬兒忘了,你等會兒,我給她打電話,讓她給你送出,多拿點兒,我給你找了個裝飾店,把你那車歸置歸置,要不然有活也沒人坐,完了到東郊汽配城找我」
過了一會兒,果然四姐睡眼惺忪地走了出這回的四姐和程顯祖上回看見的大不一樣了一腦袋頭發像獅子毛發一樣散著,穿了一身水紅色的睡衣,上衣幾乎就沒系扣子,胸脯在衣服里面若隱若現四姐一手拿著一沓錢,一手夾著煙卷
「慶這王八蛋,睡覺都不讓人踏實」四姐說完了打了一個哈欠
「四姐,這不怨他,是我沒帶著錢,他讓我先從您這拿,我明天就給您送回」程顯祖叫著四姐覺得別扭,眼前的這個女人比自己小得多
「你給不給的我不怕,我就找慶要要說也就是朋友,憑他的人性,我真不能借他錢這小子吃喝嫖賭,五毒俱全!」
「不會吧,慶是我發小的哥們兒,我了解他」對四姐給慶的評價,程顯祖怎麼也不信,因為畢竟是從小長起的伙伴兒
「你了解他的過去,你了解他的現在嗎?老話說得好,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昨天他指不定又在哪個野娘們兒那睡呢這是兩千塊錢,你數數,我接著睡去了,有空啊」四姐說完了話,扔了煙頭轉身走了
程顯祖拿了錢,按照慶指點的地方到東郊汽配城慶帶他到了一個裝飾汽車的門臉看又是慶的熟人,張羅得挺熱情
「二哥,干脆你把座套也換了吧,你那個要能用,早就叫人扒走了讓他們給你好好地清理清理,弄利點兒也好干,別舍不得花錢」慶說道
「既然到這了就听你的,我這兩天可淨花錢了」程顯祖說道
趁著修車的時間,程顯祖想到四姐說的話就問慶︰「兄弟,我剛才在那飯館听老板娘說,你昨天睡在哪個野娘們兒那了是怎麼回事?」
慶听了說︰「你甭听她胡唚」
「慶,出掙錢不容易,別拈花惹草的,還一家子人呢」
「二哥,干這行的就跟到窯子差不多,誰也別說誰清白」慶說
慶的話讓程顯祖模不著頭腦,慶為什麼這樣形容這行呢?
「二哥,不是你找我,我是死活不能幫你這個忙你想想,起得比雞還早,累得比驢還慘,受氣比王八都多,這是人干的差事嗎?一天十幾個小時窩在方向盤後面,警察、管兒局(出租汽車管理局)、路況、堵車、沒活,沒有一樣兒不著急的一年三六十天,除了三十晚上吃頓餃子,都在馬路上整天這樣的心情,鐵打的人也得磨亮了」慶感慨地說
「那怎麼辦,總不能看著孩子大人把嘴吊起,或者真叫老婆養著?」程顯祖說
「不是我嚇唬你,就我知道的,開著開著車就死在車里的好幾個了,最年輕的不到四十歲為什麼呢?勞累加心境這倒好,公司賠二三十萬塊錢,你一輩子都掙不到,他一下子掙著了」
「真有這事?」程顯祖听了嚇了一跳
「這還蒙你呀!我就想了,我掙了錢把這命搭上,老婆哭兩聲又嫁人了,閨女哭兩聲找男朋友去了,就剩下我一人在骨灰盒里憋屈了」
听了慶的話,程顯祖想起了四姐說的慶吃喝嫖賭的說法,看不是沒根據
「那也不能掙倆錢都造了呀?」程顯祖想勸勸慶
「我造的錢是我自己用性命換的,比那當官的造別人的錢高尚多了再說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連錢都沒花過,我這輩子也白」慶說
程顯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這個時候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大概是看出了這點,慶說︰「二哥,這是我的看法兒,大姑娘不嫁人,一個人一個活法兒我是想了,我掙了錢我不能光受累,我也得對得起我自己,我不是跟你說了嘛,這行到底是怎麼回事,干上你就知道了」
車子清理干淨,又給空調補充了「氟利昂」,看上去真的換了模樣特別是雪白的座套特別顯眼
「別聊了二哥,今天抓點兒緊能把車份兒掙出,不能老賠呀!看見馬路對面站著的那個了嗎?那就是個‘打車’的」慶說
「你怎麼知道?」程顯祖說
「連這個都看不出,你就甭干了有在這毒日頭底下站在那賣單兒的嗎?」慶說完了露出一臉得意的神色
程顯祖剛要上車,一輛出租飛快地停在了那個「打車」人的跟前慶說︰「看見了沒有,這就是你必須看出‘打車’人的必要性,要不就沒你什麼事兒了,這幫丫挺的,比兔子跑得都快!」
程顯祖上了車,慶囑咐道︰「上東四環的東方家園去轉轉,那是新樓,沒通公交呢」
程顯祖按照慶的指點上了東四環,他開了一下空調,一股涼風吹很舒服,想到這樣會費油,他又關掉了空調打開了窗子
東方家園果然是一片很大的樓群,程顯祖把車子停在了路邊打算等個活,點上一根煙抽了起,從倒車鏡里他看見一個光頭穿著褐色T恤衫,胳膊刺青的人朝他走了過,他趕緊掐滅了煙問︰「上哪您?」
那人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車頂說︰「新上道的吧?」
程顯祖很奇怪,他怎麼能看出我是新手呢?正在疑惑之間那人又說了話︰「你看有出租在這趴活兒的嗎?」
程顯祖看了看,果然,路邊除了幾輛車型種類不同的社會車輛以外,真的沒有出租車
「開出租的都懂這個規矩,這是我們哥們兒的飯碗,你們不能搶,你肯定是頭一次,就不跟你說了,再一次,就砸了你的車!」那人說完扭頭走了
路邊站著幾個人朝這個方向看,顯然是這幾輛車的司機程顯祖明白了,早听說有「黑車」(無照運營的非法車輛),黑車的地盤出租是不能去的,為這個不知道內情的人挨打砸車的事他听說過看,慶還不知道這個地盤已經被人佔領了無奈的他只有開著車子走人,身後傳了那幾個人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