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沉舟和銀發老叟立于船舷之上,兩人倚著船欄,默默的望著李炎消失在江河的霧氣之中。
這銀發老叟本名叫做常旺,原是「水鬼門」在黃河之上的「飛澗堂」堂主。只因他年過七旬,一心求得自在,于是便在這「飛澗渡」過起了簡單的生活,也較少的理會了門派中的事務了。又因他是「水鬼門」的元老前輩,所以「水鬼門」中上至門主「鬼尊」,下至各舵堂的弟子,都共喚他一聲常老先生。
說到這「水鬼門」,其實它的開派始祖便是「鬼尊」本人。至于,這個門派是何年何月成立的,江湖上卻是沒有一人知曉,也沒有任何記載。而且,「鬼尊」此人,極好神游,終年戴一副鬼面罩,因此,即便是他本門中人,也不曾有人見過他相貌,更不知他是何年齡。
其實,這「水鬼門」中也並非都是些烏合之眾。數些年許,「鬼尊」手下便有三員老將,一則是這個居住在黃河「飛澗」的常旺常老先生。二則是曾居住于洞庭一代的「天龍」柳茂生,這柳茂生便是「羅剎堂」舵主柳沉舟的親生父親。三便是昔年曾傲居南海的「漁鶴」水中龍,這水中龍就是黃河「壺口堂」堂主水萬千的生父。于今,時光流逝,後二人都已患病去世了,僅留下了「銀發叟」常旺。「鬼尊」向來對此三人頗為敬重,自「天龍」和「漁鶴」去世之後,他更念兩人昔日出生入死的恩情,便啟用了他們的子嗣。而在兩人的後代中,他又極其的看好「天龍「之子柳沉舟,常常還對他給予厚望。
常旺常老先生面帶笑容,看著自己身旁這位昔日要好的朋友之子,不禁甚感欣慰。回想起當初,他與「天龍」柳茂生、「漁鶴」水中龍共同效命于「鬼尊」。那個時候,他們情同手足,義比天高。常常在一起飲酒作樂,那是何等的瀟灑與歡心。可如今,兩位故交皆以先後離去,留下他孤家寡人一個,只落得無比惆悵與悲哀。
他笑了笑,竟是莫名的淒苦。河里風聲大作,濤聲連起。似乎,他這一笑竟是那般的不以為然。可是,身旁的柳沉舟卻是真的有所察覺。
「常老先生何故笑得如此悲哀?」柳沉舟笑問。
常旺搖搖頭,嘆息一聲,轉愁笑道︰「柳舵主多慮了,老朽年過花甲,自然神色舉止都有些嘆晚罷了!」
「噢!這麼說先生是在感嘆時光易逝,容顏折人?」柳沉舟驚訝道。
常旺又是淒然一笑,回道︰「柳舵主還真會察顏觀色啊!若是你到了老朽這把年紀,一切便會明白的。」
「听先生這麼說,還真有點嚇著了晚輩。若真如此,那晚輩又何敢老去?」柳沉舟笑道。
常旺一听,頓時干笑一聲,道︰「你這孩子,說話如此沒規沒矩,這容顏老去豈是你說不願就可以不老的?」
「呵呵!先生責怪的是!晚輩只是看先生乏悶,想為先生排憂而已。」柳沉舟默默的笑出了聲。
「嗯!老朽看得出來。你這孩子,還當真學到了你父親的品格。」常旺贊嘆不絕。
「哪里哪里!」柳沉舟謙遜一笑,驀然,他轉身盯著常旺,調整語氣問道︰「老先生,你可猜得到門主吩咐我這樣做的用意嗎?」
常旺笑笑的搖搖頭,那一頭銀發,在船上燈火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光亮。這時,只听他嘆了口氣道︰「我听你說,你是在行江的時候遇到門主的,還說門主不許你傷害李炎,務必要放他過河。這麼看來,門主留著他定然是還有妙用的。不過,門主欲有何用,他不說,我們也極難猜測得到。」
「嗯!」柳沉舟拉直了臉,微微頷首。忽然,只听他冷冷一笑,道︰「前些日子,我的門徒報知于我說,這李炎身手極其了得,我還真高興了一場。可後來,不想門主竟要我放他,還說什麼萬不可將他得罪,我心里就更奇怪了,這李炎究竟是何許人也?竟能令門主也對他如此忍讓。」
「咦!門主不讓你和他交手,那是好事啊!可是你為何還說得知他很厲害後竟高興了一場呢?」常旺皺眉道。
柳沉舟滿含笑意,看看河里,瞬時又望著常旺,只听他笑道︰「先後,這你就不知了。我听聞他身手了得當然高興了,難得我門中遇上如此勁敵,我便可一展身手,與他大戰一場。」
「噢!可是門主偏偏叫你不得殺他,那你豈不是很失落?」
「這倒沒有!」柳沉舟咯咯一笑,又道︰「先生,你或許不知,門主雖令我不得殺他。但是,我還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與他一較高下。」
常旺听完他的話,臉上依舊掛著慈容。只見他搖搖頭,一指柳沉舟,壞笑道︰「我知道,你不能殺他,但你可以與他成為朋友。難怪你想下如此計謀,竟搬出了老朽來幫你這個忙!」
「呵呵!還請先生莫怪!」柳沉舟再一次看看河中,仍不見有人來,才笑道︰「先生,此計尚好啊!一來可以讓我結識那李炎,若我成為了他的朋友,便可以用朋友的名義找他切磋,那樣我便可試探出他的實力。二來,我料他李炎是極其重義之人,便為日後除去他做好準備。听門徒回報,他竟與我那師兄結為了拜把兄弟。想想看,正是我那師兄發布了‘江流湖海追殺令’要殺他,可他卻能不計前嫌,可看此人極其重義啊!」
常旺听罷,撫了撫那縷白須。只見他點點頭,隨後笑道︰「嗯!好計。你這孩子果然與你乃父相似甚極。只不過,這李炎的為人若真如你那般所言,我便猜想門主的用意是為了將他招納到我門派中來。」
「哦!這倒也不無可能!」柳沉舟臉一沉,含笑思索了會兒。又道︰「難怪門主吩咐我說萬不可將他得罪的!原來門主早有打算。」
這時,只听身後河中一片水響。不想那水聲竟是如此的浩蕩,不僅壓過了呼呼河風,更勝過了這河里的濤聲。兩人一改笑態,立馬尋聲望去,河流上霧氣漂泊,水汽流暢。朦朧中,隱隱看見一艘小船橫沖而來,激起了層層浪花。雖然,此時看不清那船上之人,但柳沉舟和常旺兩人心里都清楚,那船上而來之人,定是李炎與他妻子。
望了會兒,柳沉舟轉臉一笑,道︰「先生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話?」
常旺毫不思索,回道︰「柳舵主叫我只得稱呼你為周城流周公子,絕不可以泄露你的名字。」
「嗯!正是!」柳沉舟連忙又回頭探探河中,只見李炎已帶著紫石乘那小船就快要到了大船底下。他急忙上前,對著常旺輕道︰「先生,那我們一切依計行事。」
常老先生點點頭,柳沉舟這才拜道︰「先生在此稍待片刻,婢女們不久將會備好酒席,我得下去迎接他們。」言罷,趕緊向常老先生施了一禮,便下船去了。
柳沉舟剛至船下,就見李炎的小船正緩緩的駛來,及至岸邊。他連忙朝江中拱手道︰「兄台,在下恭候你多時了。」
李炎也朝他回了一禮,直至小船靠岸。他慢慢的將紫石扶下了船,才笑道︰「兄台,讓你久候,真是有罪啊!」
「唉!大家有幸相逢,日後可都是朋友了,何必如此客氣。」說罷,眼光一轉,瞧見了李炎身畔的紫石。之前,因紫石下船沒能看清她容貌。現在如此之近,加之紫石一動不動,更是看的清清楚楚。柳沉舟心里一驚,暗暗贊道︰「此女子超塵月兌俗,真乃人間尤物啊!」
當下,心神未亂,不敢浮想聯翩。忙笑道︰「兄台,這位定是尊夫人了吧!」
不想,他此話一出。紫石也沒給他什麼好眼色看,紫石本就因李炎之前未能信守承諾而暗暗氣恨,現在又哪有心思理會他的話語呢?而這柳沉舟的這些話,說不準她壓根就連一個子都沒有听進去。
見紫石好生氣悶,一言不發,那柳沉舟直羞得面紅耳赤。試問,他堂堂一個「羅剎堂」的舵主,手中掌管上萬號弟兄,竟然也會有女人對他的話不聞不問,那他作何感想?
瞧見此狀,李炎也甚似難堪。連忙尷尬一笑,道︰「兄台莫怪,我這夫人定是方才過河受了驚嚇,一時半伙兒還沒有從那驚險中醒悟過來。還請兄台千萬莫怪!」
「呃!是嗎?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哼,該死的丫頭」柳沉舟心里暗罵道。
正暗恨之時,耳听得李炎仍在連連愧道。柳沉舟當下呵呵一笑,道︰「沒事沒事!兄台,還請與夫人一起隨我上船吧!」說罷,手中折扇一揚,順手便指向了上船的木梯。
「兄台也請!」李炎道了一聲,就拉著紫石上那船而去了。紫石心里有氣,大為不願。可是在李炎的拉扯之下,也只得無奈的上了船。
剛上船來,就見甲板之上婢女們早已備好了酒席。幾名婢女身立一旁,默默不敢言語。這時,只見那常老先生笑容滿面的走過來,向著李炎笑道︰「小兄弟快快席上請。」
「先生也請!」
李炎這又望望身後,見柳沉舟也已上船而來,才緩緩的拉著紫石一同坐下。柳沉舟後到,入席之後先是自飲了一杯水酒。便道︰「兄台大駕光臨,使敝船蓬蓽生輝。來來來,請先讓我敬兄台一杯如何?」言罷,笑容滿面的端起了酒杯。
見主人家敬酒,李炎哪敢不受。于是,端著酒杯便與他飲了一杯。杯酒入肚,實乃溫熱。李炎不由想起,自己竟是連這二人姓什名誰都還不知。當下,望了望常老先生,又看看柳沉舟。尷尬問道︰「不知老先生和兄台如何稱呼?」
「哦!」常老先生拍拍腦門,笑道︰「小兄弟不問,老朽倒還忘了。實不相瞞,老朽姓常,你可喚我為常老先生。」
他說完,然後又順手揚指柳沉舟,繼續說道︰「這位便是黃河一代‘羅剎鎮’的富商,周城流周公子。」
「嗯!在下正是周城流,周公的周,城池的城,江流的流。」柳沉舟點頭一笑,接著道︰「不知兄台怎麼稱呼?」
「哦!幸會幸會!在下李炎!」李炎笑道。
「嗯!好。我周城流今日有幸結識李兄這樣的絕頂高手,幸甚!幸甚啊!」柳沉舟笑得合不攏嘴,這又舉起了酒杯,此舉之意便是叫在座幾人一同飲下杯中之酒。
李炎與常老先生都很樂意的端起了酒杯。可是,唯獨紫石一人悶不吭聲。不僅是連酒杯都沒有踫,就是連筷子也沒見她拿起過。她一個人低著頭,也不瞧三人,就好像是三人都不曾在她面前一樣。
柳沉舟瞧在眼里,心里雖有些氣恨。可是,礙于李炎面子,不好發怒。當下嬉笑道︰「怎麼,尊夫人
是瞧不上這桌上的食物還是瞧不上我與常老先生二人才不願與我們共飲一杯呢?」
紫石听言,白他一眼,仍是一動不動。那柳沉舟和常老先生均是不知其故,可是唯獨李炎心里清楚,李炎知道紫石是在為他沒有信守承諾而生氣。可是,她又何曾明白他的用心。他只是希望能快一點擺月兌這是非之地罷了。可誰想,自己竟然判斷錯了。這船上的白衫男子並不是「水鬼門」的柳沉舟,他們並無惡意,而他們也並不是「水鬼門」的人。
「紫石,周公子和常老先生都在向你敬酒呢?」李炎本想將這句話說出口,可是還是咽了回去。他知道,紫石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心甘情願的飲下這杯酒的。所以,他干脆不說了。
這時,那柳沉舟和常老先生均已待侯多時。只見李炎面露難堪的笑道︰「周兄,常老先生。我這夫人平生不好飲酒,她這一杯我且幫她帶過。」言罷,也不顧兩人同意與否,一飲而下了。
柳沉舟和常老先生見狀,不覺面面相望,也迅飲而下。飲罷,見李炎面色凝重,又看看紫石。柳沉舟似已經猜出點眉目來,不由笑道︰「李兄,看尊夫人氣色,好像有點倦意。不如,我令婢女帶她去休息如何?稍後,我再順便令人送點吃的到她的房間。」
「哦!好!好。」李炎看著酒杯發呆,不由心說的道。
柳沉舟急忙招手,令身後兩名婢女上前來。兩婢女行至紫石面前,含笑輕言道︰「小姐,請隨我們走吧!」
紫石心里更是氣憤,她不想李炎還當真對他不顧了。她只覺心里更不是滋味,連忙起身,看也不看李炎一眼,便隨兩名婢女去了。紫石一走,席上便覺得舒暢了很多,柳沉舟這又敬起了酒來。李炎本無心再喝,可是主人家盛情款待卻又不好拒絕。三人就這樣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爛醉,也不知喝到了什麼時候,才入室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