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後,沙漠上平靜了許多。秋振南已換上一身貂皮長袍,頭戴一頂貂皮帽;秋荻湖綠色的長衫也已換下,此時正裹在一件白色狐裘之中,顯得一派嬌小可愛。
父女倆一路無言,不知不覺已是落日西沉。秋振南極目遠眺,前方群峰疊嶂,天山已近。秋荻始終低垂著頭,一臉郁郁。
秋振南歡喜叫道︰「我們到了!」秋荻聞言抬頭,巍峨雄壯的天山群峰已近在眼前。秋振南道︰「荻兒,這就是爹爹常與你說的天山。」激動之情,溢于言表。秋荻神情冷漠,不言不語。
秋振南正自歡喜,轉首見到女兒表情,笑容瞬即凍結。秋荻仰望天山,突然悠悠一嘆,道︰「想不到沙漠之中也有如此高山!」
秋振南道︰「荻兒,辛苦你了!」秋荻道︰「只要能為媽媽報仇,這點苦不算什麼。」秋振南轉首望山,老淚奪眶而出。
暴雪過後,天山群峰已成一片銀裝素裹。二人放轡而行,緩步上山。秋荻沿途觀賞雪景,憂郁之色漸去。秋振南心下稍安。
看看天色已晚,離博格達峰尚有一段路程。秋振南估模著今晚已趕不到天池,便在山麓找了一個岩洞,尋來柴草,生火造飯。這一夜風平浪靜,除了偶爾傳來幾聲狼嗥,連風吹草動的聲音都未听到。
次日,二人結束行囊,繼續向博格達峰行去。要知天山派坐落于博格達峰北側,天池之旁。由東麓上山,也須半日光景。二人一早行路,沿著博格達峰向北攀援。眼見離天池漸近,秋振南臉上不禁露出欣喜之色。
正自行時,忽听得「噓溜溜」一陣疾響,由上向下傳來。秋振南內心一震,突然想起那夜雪漠之中見到的青衫異人。秋荻卻是第一次听到這種聲音,不禁問道︰「這是什麼聲音?」話音剛落,只見白影一閃,樹林里躥出一物,如電閃流星般向她撲來。那白影只有巴掌大小,因為動作太快,看不清是何物事。
秋振南駭然變色,一掌拍出,誰料白影一閃,已鑽入秋荻懷中。秋荻一聲驚叫,跌下馬來。秋振南以為她中了暗算,一躍下馬,將她扶起,惶聲叫道︰「荻兒!」秋荻花容失色,卻又不像受傷模樣。
正自驚疑,林中走出一人,見到二人,咦了一聲。秋振南一躍而起,拔劍在手。如此嚴冬,那人只穿了一襲青衫,既不戴帽,也不穿靴,翩翩而來,卻不見絲毫瑟縮之態。但見他二十五六,眉清目秀,乍眼看去,倒像一位公子哥兒。秋振南只看得一眼,已從身形上認出正是那夜雪中所遇之人,忙把劍一收,拱手說道︰「在下秋振南,感謝大俠救命之恩!」那少年似是微微一怔。
忽听秋荻驚聲叫道︰「這是什麼東西?」秋振南聞聲望去,只見秋荻手中正捧著一只白色沙狐。那少年忙道︰「別動!」秋荻一怔抬頭,那少年已緩步走來。沙狐躺在秋荻懷中,一臉恬靜。
秋荻見那少年面目清 ,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內心不禁一動。那少年已來到近旁,突然將篳篥湊到嘴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秋荻望向那少年,只覺臉上一陣灼熱,心頭小鹿亂撞起來,忙低下頭去,望著懷中沙狐,怔怔出神。
那少年吹了一會兒,沙狐似已睡去。秋振南心道︰「這篳篥之聲似有催眠功效。」言念未已,那少年已收起篳篥,雙手伸向秋荻,微微一笑,道︰「有勞!」秋荻知意,雙手輕抬,將沙狐緩緩遞去。秋振南心道︰「這只沙狐通體雪白,確實罕有!」
秋荻內心激動,在遞沙狐時,手指踫到那少年掌心,只覺全身如觸電般一震,慌忙縮手。那時,沙狐尚未遞到那少年手中,這一縮手,沉睡中的沙狐一驚醒來,一個猱身,斜躥出去。那少年一驚叫道︰「雪兒!」風聲呼嘯,哪里還有沙狐身影?
秋荻從地上慌忙站起,一臉驚恐地望著那少年。那少年轉過身來,臉上閃過一絲悲戚。秋荻內心惶恐,囁嚅說道︰「對不起……」
那少年突然仰天大笑︰「雪兒,雪兒,你當真就不能原諒我麼?」笑聲淒苦,在天山高峰久久回蕩。秋振南內心一震,不想此人內功居然如此渾厚。秋荻臉色蒼白,仿佛一只受了驚嚇的小鳥。
笑聲未歇,忽听林中傳來人語︰「在這里!」一陣腳步聲響,沖出四條青衣道士來。秋振南乍見四人,不覺一怔,但見四人青袍黃絛,腰懸長劍,正是天山弟子。
那少年似作不見,背負雙手,仰天長嘆。四人拔劍在手,將那少年團團圍住。其中一人厲聲喝道︰「大膽狂徒,敢到天山派來撒野,看你今日還往哪里逃?」
那少年哈哈大笑,笑聲淒厲之極。四人相視一眼,突然一起出手,四把劍同時刺向那少年。秋荻一驚叫道︰「小心!」話音未落,只見青影一閃,四把劍同時刺空。秋振南駭然變色,不想世上居然有如此快的身法,簡直迅若流星。
四人一劍刺空,不覺一怔,待得反應過來,那少年已沖出包圍,站在一塊岩石之上。四人又驚又怒,一聲怒嘯,四把劍又即刺來。那少年突然仰天長嘯,嘯聲未絕,青影一閃,四把劍再次刺空。四人駭然變色,相視一眼,作聲不得。
那少年始終眼望沙狐遠去方向,臉上表情悲傷之極。冷風吹過,長衫飄起,他瘦長的身子顯得越發單薄。
秋振南心道︰「此人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輕功造詣,實屬難得!方今天下,以輕功稱絕者,莫過于我天山一派,然而若與此人相比,只怕又略遜一籌。」向那四名天山弟子望去,心道︰「卻不知他因何事得罪天山派,以至引來四大弟子聯袂追殺?」原來他已從四人衣著上看出他們是天山四大弟子。
要知秋振南下山日久,不知天山現狀。昔日在山時,他便是四大弟子之一,後來師滿下山,掌門人重新遴選,再選四大弟子,如今已是一十六年。按照門規,四大弟子每五年遴選一次,俗稱「天山四子」。天山派地處回疆,信的卻是老莊一道,因此派中弟子多為道士。天山派下設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堂,掌門人居天湖宮,位于博格達峰天池西北岸。四大弟子分掌四堂,執掌天山派傳功、執法、列陣、藏經四職。掌門人玄袍白絛,四大弟子則青袍黃絛,余下弟子一律藍袍黑絛,以此區分。秋振南昔年執掌青龍一堂,在四大弟子中武功翹楚,如今時過境遷,再見今日之四大弟子時,想起往事,無限唏噓。
只見四人長劍一擺,又將那少年圍住。四人年紀不相上下,皆在三十左右,其中一人高鼻深目,不似漢人。秋振南心道︰「天山派早有遺訓,不得招收外族為徒,為何……」一念未畢,只听那高鼻深目之人一聲呼喝︰「布陣!」但見四影齊動,各佔一方。
秋振南內心一震︰「天元四象陣!」言念未已,那高鼻深目之人已是一劍刺出,其余三劍隨後刺來。劍刺形走,只見劍光霍霍,仿佛四面八方都是劍影,又如千百把劍同時刺來。秋荻大驚叫道︰「小心!」
「天元四象陣」乃天山派三大奇陣之一,按四象之位而布,佔據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有大陣、小陣之分。大陣布法,需弟子二十八人,暗合上天二十八宿之意;小陣布法,只需四人。進攻退守,皆有法度,陣法要義合于四象八卦。《周易?系辭上》有雲︰「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謂「道生一,一生二」,正是此理。
四人攻守配合,恰到好處。青龍一出,白虎歸守,朱雀鉗制,玄武游走。但憑那少年輕功如何了得,始終沖不出四象包圍。天元四象小陣,雖只四人,變化之妙,卻在大陣之上。上天二十八宿,東南西北,各有七宿,乃東方青龍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西方白虎七宿︰奎、婁、胃、昴、畢、觜、參;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張、翼、軫;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虛、危、室、壁。大陣所布,每人據守一位,當進時進,當退時退,不進不退,當以靜處。而小陣所布,一人而佔七位,進攻退守,暗合七星運數,變通之妙,無出其右。
但見青龍方位,一名紫赯臉道士,腳踏角位,提劍直刺。角宿為東方七宿之首,一左一右,如蒼龍之角,左角為天田,右角為天門,中間所在,卻名天關,乃斗殺之所沖,于星象來說,是為凶地。化于「天元四象陣」中,主殺一方,為進攻之要沖。
那少年見利劍刺來,眉頭一皺,突然將手中篳篥揮出,如短劍般使將開來。那紫赯臉道士揮劍相迎,只見劍光篥影,迅若流星。
秋振南看得心驚,心道︰「我以為他輕功了得,誰想劍法也是這般厲害?青龍的七星劍法在四象中已算最快,兀自不能攻破他的劍網。如果單打獨斗,不出十招,青龍必敗!」
白虎方位,一名黑臉道士以守為攻,踩婁位,進奎位。婁宿乃西方七宿第二宿,共三星,乃聚合蓄勢之地。而奎宿乃白虎之首,共十六星,變幻莫測,可攻可守,乃天之府庫所在,蓄勢之力,由此而發。
朱雀方位,便是那高鼻深目的道士,佔居井位。《史記?天官書》雲︰「南宮朱鳥權衡,東井為水事。」水之流動,無形無跡,靜時風平浪靜,動時驚濤駭浪。動靜之間,起到鉗制作用。
玄武方位,一名紅臉道士,佔居斗位。斗宿即南斗六星,與北斗七星遙相呼應,一主生,一主死。「天元四象陣」之斗位,可南北互換,若要生時,則為南斗,若要死時,則為北斗,因此常游走兩端,以惑視听。
那少年一劍敵四方,仗著劍法精妙,居然撐到百招開外。秋振南暗暗心驚︰「天元四象陣的威力非同一般,等閑高手,不過十招,便已險象環生,而此人居然撐到百招開外,兀自應付有余,絲毫不見敗像。」
那少年與四子展開游戰,忽而撮唇長嘯,忽而揮篥疾舞。撮唇長嘯時意態悠然,揮篥疾舞時揮灑自如。秋振南不禁暗贊︰「如此人物,世間罕有!枉我秋振南久走江湖,卻不知此人存在,慚愧之極!」
不知不覺,那少年與四子又斗了三十余招。四子內力不濟,運陣之時,已無先前靈動。秋振南心道︰「難道此人內力當真無窮無盡,苦斗多時,尚不見絲毫亂像?」言念未已,只見青影疾閃,一陣眼花繚亂過後,青龍一聲驚呼,中篥倒地。與此同時,白虎長劍刺到,嗤嗤聲中,削去那少年兩片衣角。
秋荻「啊」的一聲,險些暈倒過去。秋振南向她望來,見她正一臉關切地望著那少年,內心不禁一動。
朱雀由靜轉動,長劍如大河滔滔,滾滾而上,只見四面八方皆是劍影,將那少年罩在其中。玄武由南而北,斗宿星移,突然一招殺手劍刺出。
秋荻全身一震,只道那少年此命休矣,突然從地上抓起一團雪泥,扔向玄武。玄武听得背後風響,只道有人來襲,回劍一刺,雪泥爆開,濺得滿臉皆是。與此同時,只听得一聲怒喝,朱雀長劍月兌手,在空中一個打轉,刺入雪地之中。
秋振南眼見「天元四象陣」被破,不知是喜是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