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身體總是很容易疲憊,這一晚他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早上,喬柔叫他時,都是迷迷糊糊的。
「哲哲,哲哲,醒醒哦,爸爸要上班了,哲哲不想送送爸爸了嗎?」朦朧中,他听到喬柔的聲音。這時他才想起,原來的池哲每天早上都是鬧著要送爸爸上班的,所以等池毅清準備走的時候,喬柔會把池哲叫醒。
他掙扎的,想要睜開眼楮,卻突然感到一雙手覆上了他的眼楮,寬厚溫暖。同時,耳邊傳來了低低的男聲,似乎是怕把他吵醒般,「算了,柔柔,哲哲太累了,就先讓他睡吧,離他上學還有近40分鐘呢,小孩子多睡會對身體好。」
接下來又是一陣模模糊糊的交流聲。
然後池哲就感到那雙溫暖的手又幫他拉了拉被子,然後模了模他的小腦袋,才離開。
等到房間里沒有人的時候,池哲突然的睜開眼楮,他伸出手指一點點的模過池毅清的手覆蓋過的地方。
然後望著天花板任淚水肆意的流淌。
對霸佔池哲身體的愧疚,對池毅清後來袖手旁觀的傷心,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無奈。池哲分不清自己的情緒,也不想分辨,很累,很冷,很疲憊。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喬柔又進來了一次。
池哲順勢起身,刷牙,洗臉,吃早飯,然後乖巧的听完喬柔絮絮叨叨的叮囑後,才去上學。
池哲的小學不是什麼貴族學校,很普通的中心小學,看上去池毅清當初選這里的原因只是因為離家近。
但經歷過一世的池哲知道這所小學的校長是以後會出大名的學者。要真正按照邏輯順序來說,應該是池毅清先看中了這所學校,再買了這套房子。
現在,那個老學者因為一篇文章,莫名的卷入了一場政治斗爭,成了犧牲品。老學者老的有風骨,他拄著拐杖,離開了那個風光無限的地方,來到了這個小城市,在這個小城市的郊區辦了一所小學,收農村的孩子,也收城里的孩子,只是願意來的不多。其實按照老人家的想法,他是想去山區的,但人老了,身體也差了,最後在子女的堅決反對下,相互妥協著到了這個地方,收很低的學費,教育這些輸在起跑線上的孩子。
他每天早上都拄著拐杖,站在校門口迎接著他的學生。
在頑皮的孩子在他面前也是規規矩矩的。
「校長好!」池哲帶著尊重的和老人家打招呼。
「呵呵,我很好,你要是上課不听話可就不好嘍。」老人家人老心不老,笑眯眯的和池哲說笑著。
池哲今年8歲,上二年級,老師也是個剛畢業的學生,年輕,朝氣,有活力。還很喜歡孩子,真心實意的愛著教師這份職業。
學校供應午飯,水池邊放著肥皂,吃飯前,她會細心的檢查孩子的手,然後幫那些搗蛋鬼洗干淨他們的手。
吃完飯是半個小時的講座,隨便老師講什麼,而老師也說的很雜,有些是報紙上的新聞,有些是歷史文物,有些是人物傳記。
這里的老師據說都是老校長專門找來的,水平的確很不錯,講的都很有味道。
最絕的是他們的校長,老人家有些話嘮,中午吃完飯,就隨便逛,逛到哪個班,就在哪個班開講。要是再過上十幾年,這樣的講座可是千金不換的,但他老人家面對的是一幫小蘿卜頭,哪里懂什麼經濟基礎,上層建築。一個個都听得雲里霧里,昏昏欲睡。
老校長也不在乎,他也就是過個嘴癮,講的都是最基礎的經濟學,社會學的知識,哪本書都有,只是講的不會有他這麼好就是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講了十幾年的書了,都成習慣了,你要讓他不講,老人家不適應了。你要睡著了,那最好,這半個小時本來就是老校長為了讓這幫調皮的孩子不要一吃完飯就活蹦亂跳,鬧肚子開的。
他說他的,你們听你們的,能听得下多少,隨便!
這樣的無奈和灑月兌,是池哲離開後,才真正體會到的。
倒是後來有很多的空閑的老師搬著小板凳湊過來听老校長講。
現在的池哲也是很喜歡听得,就和以後听百家講壇差不多的感覺。他跟老師打個申請報告,也搬著自己的小板凳做听眾去了,老人家說的實在有趣,能把最基礎的知識都講活了,才是真正的牛人。
他年紀小,在一群專心听講的大人里顯眼的很。老人家也記得他,對他印象不錯,偶爾也會關心一下,不過也就這樣。沒收徒,沒特殊待遇,老校長活過
了天朝最動蕩的時代,他收徒的要求高著呢。
下午按慣例是不上課的,家里有需要的孩子,先回家,干活的干活,做飯的做飯。池哲上輩子走的時候尚有那麼多孩子要退學,現在人就更多了,高年級的基本都走了。
剩下的時間是分成兩半的,一半是做作業。畢竟是學校,成績也是重要的,送到這里上學的孩子,大多父母總是抱著能繼續讀書的希望的,要是光為了個人喜好或者是那些大地方,國外才有的素質教育耽誤了孩子上學,那可真是罪過了。不過校長有要求,願意讓老師考一考,還能過關的孩子可以不寫。
于是就能看到這麼些個成績好的孩子高高的昂著自己的小腦袋,等著老師挨個問過去,過了,老師說聲好,他就還是這麼昂著頭下去,去迎接同學那羨慕驚嘆的目光。
不過要是沒過,那可就委屈了,小臉憋得紅通通的,也不說話了,也不寫作業,就那樣把書翻出來,再細細的看上這麼幾遍,然後迫不及待的重新上去。
過了,再昂著小腦袋下來,這回昂的可比原來高多了。
這時候的孩子也純著呢,甭管是不是二次返工,反正人家過了,你沒過,照樣有掌聲,有各種羨慕的目光。
池哲自然也是屬于這幫好孩子的範圍。
過關了,老師對你也就沒什麼要求了。學校靠著鎮,旁邊都是空地,找個球,自己劃拉一下,那就是個賽場,雖然凹凸不平了些,湊合湊合也很行,還帶著點野趣,而且現在大多的學校也還不講究體育運動,幾個孩子玩起來倒也頗自得其樂。
女孩子也有皮筋,毽子,還有幾盒棋子。就是物資有限,得靠運氣。
要是不想玩,也行,老校長的房間隨時開著門呢,老大老大的彩色電視機看起來很過癮,家庭影院一樣,是老人的子女買的。
你要是有什麼問題了,有什麼煩惱了,也能湊過去和老人家說上這麼一說,他老人家兼職心理醫生,不過沒有執照,還好現在這個年紀的孩子也離青春期遠著呢。不然要天天來上這麼一段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他喜歡她,她又喜歡他。按著老校長那脾氣,不是那群孩子被教導的天天憂國憂民,終身不婚,(老校長年輕時差點就當了光棍)就是老校長關門大吉,打死也不再理這幫破小孩的破事。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還是對世界充滿好奇的,他們問天的形狀,地的顏色,水為什麼能喝,泥上為什麼長花,麻雀為什麼總飛走,小狗為什麼不長牙,母豬為什麼還不下崽,爸爸為什麼還不回來,媽媽什麼時候有弟弟,我什麼時候才長大。
老人孩子就這樣混在一起,也分不清到底是誰在幫著誰,誰在護著誰。
這時候,池哲抽空去挖了個盒子。那是「池哲」的寶貝。
很小的盒子,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池哲打開它。
里面裝了幾張照片,幾張紙條,一支印著青花圖案的筆。沒有什麼別的東西了,池哲有些驚訝,不過隨即就了然了,以池毅清好爸爸的樣子,池哲能想要藏起來的東西必然不會多的。
照片拍的不算好,被拍的人皺著眉,似乎很討厭拍照,那張圓圓的小臉很眼熟,是池然。
字條分兩種,一種是很幼稚的字跡,一種上面寫著一些號碼。
那個字跡應該是池然的,池哲是和池然一起上過學的,池然的字不算好,十幾歲的人字跡依然如稚童般,很容易就分辨的出。字條上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就是兩個孩子間的交流。
號碼有些眼熟,應該就是前一段時間在膠帶里發現的那些。
池哲想了想,還是決定以後再說,起碼等到要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他再打電話試試。號碼很陌生,前幾世他都不曾打過,也沒有人給他打過,想來,晚一些也出不了什麼事。
把東西放回去,池哲重新把盒子埋了起來。埋得時候,他想,要不是這次自己發現了,那麼盒子里的東西恐怕早就隨著時間而慢慢的消失了吧,就像曾經的池然一樣,默默無聞的消失在角落里。
他終于鼓起了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