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百里挑一
夜涼如水,如水良夜,楚非輕輕掙開紫顏的縴縴玉臂,料想此刻紫顏臉色定然哭得梨花帶雨,不忍細看,輕輕一瞥,只見紫顏絕美的嘴角,兩道意料之中的淚痕,卻浮著一絲想象之外的輕笑。就像夜航之時看見遙遠海域一束燈塔的微光一般,雖不明亮,卻在純色的黑暗的掩映之下,欲蓋彌彰。
楚非看見紫顏一抹淚水像是珍珠斷線一般垂將下來,忍不住便要說出那個秘密,此刻已經沒有任何顧慮能阻擋他這般將事實吐露出來。
自己就是那個和紫顏秉燭夜談、無話不說的那個人,自己雖然對紫顏心存愛慕,但是卻沒有絲毫非分之想,自己已經有了楊梓,甚至還有了郴郗,只是自己感情泛濫,這不是她的錯。
但是在紫顏那一抹微笑的照耀之下,楚非自己的嘴唇卻好像失去了語言,外面清風和和,像是少女的手輕柔摩挲著無數的梧桐葉片,如此溫柔,如此不忍,一陣狂風卻呼嘯而過,萬千葉片好像被即將搖落一般沙沙作響。
紫顏輕聲卻堅決無比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楚非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麼,都平息不了紫顏所身受的屈辱,一個男人若在一個女人的石榴裙下徘徊良久,卻又故作灑月兌地揚長而去,只會引起女人無端端的嫉恨。
那抹微笑,像是洞察一切的燭火,卻在楚非背後映出一片巨大的空洞的陰影,讓人忍不住心中發毛。
楚非看著紫顏身子不住顫抖,淚珠不住落下,表情不住糾結,轉過身去,不再去看,徑直走向自己房間。
轉過身來的一剎那,卻感覺身後射向自己的目光多了一束,讓人清清楚楚感受到。他卻不知道,有著那樣明亮澄澈不含雜質的雙眼,在陽台另一邊靜靜觀望,楚非想輕笑一聲,卻笑不出來。心想著,楊梓這時候定然已經沉入夢鄉。
楚非靜靜看著,窗戶外面的都市,高樓大廈比鄰而建,紅男綠女,燈紅酒綠,人來人往,被喧囂圍繞,回到房間細細打量,只覺得空空蕩蕩一無所有。跟自己像是同病相憐——自己雖然身邊美女環繞,自己卻不知道如何擁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怎知道竟然會如此艱難。
自己不可能像顧翰一樣從一而終抱著一棵樹死纏爛打,也不可能像瑜帆一樣左擁右抱,放任自流。
在床上躺了許久,只覺得遠方的天際微微變色,自己仍然睡不著,一看時間,不過凌晨一點,沒想到夜間的天也會風雲巨變,明月在烏雲的懷抱里沉酣而眠。
突然一個深沉厚重的聲音傳來,道,「悠揚的音樂浸潤心田,像一杯芬芳四溢香滑醇厚的卡布奇諾一樣,滑進你的喉頭……」
楚非一驚之下,慌忙尋找聲音的源頭,卻發現是枕頭邊的一個古老陳舊不像樣子,絲絲沙啞作響的收音機,好像深夜中的幽靈一般。就是這樣一個破收音機,居然還有定時開機功能。
楚非一陣驚奇,就好像看到老牌大哥大電話居然有了屏幕,而且還能觸屏一般。
在晚上凌晨,自己最睡不著覺的時候,這聲音準時響起,直擊心靈深處,心里感覺有那麼一點不可思議,找到收音機之後,本來準備直接關機,沒想到突然有些迷茫,靜靜听著那個聲音,既熟悉,又陌生,感覺自己所有的迷惑都能隨著這聲音迎刃而解一般。
這種聲音,能給人這種不一樣的信任。
只听著聲音接著說道,「這音樂,溫暖你的脾髒,然後進入你的胃、十二指腸……最後進入……我們今晚的節目……月色灑滿窗……」
楚非听得好好的,突然有一種十分想吐的感覺,突然靈光一閃——這聲音不是傳說中的陳老師嗎?
心中一陣氣惱,忍不住心中怒罵,這姓陳的,白天神神叨叨,晚上也要裝神弄鬼,搞得人心神不寧,我楚非就算睡不著覺,也懶得听你的節目!
想到這里,理所當然地把收音機的開關按掉,沒想到聲音卻沒有消散,竟然像跗骨之蛆一樣揮之不去,楚非暗罵,別人都說琴聲悠揚,語笑嫣然,好听的聲音都是繞梁三日而不絕于耳,沒想到這神憎鬼厭的聲音竟然也有這般效果,不過一個是流芳百世,一個是遺臭萬年,兩者自不可同日而語。
仔細一看,才發現,收音機的開關居然已經被人破壞掉了,收音機里面的聲音還在不斷傳來耳畔,料想是陳凡知道沒多少人關注自己的節目,而且听到自己聲音第二秒做的事情就是關掉收音機,所以才把收音機開關都破壞了,以致一直保持在開機狀態。
楚非這般一想,頓時感覺這個陳凡有點可憐,本來不忍心關掉,但隨之一想,你可憐別人,誰可憐你啊,我要睡覺啊大哥!
想到這里,向收音機「後腦勺」模過去,本想把收音機電池摳出來,沒想到這個陳凡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招,竟然把收音機電池槽的塑料蓋上抹了一層強力膠,難以取下。
楚非此時要是用類似城管的暴力方法,恐怕會玉石俱焚。楚非本來對陳凡心生惻隱,見到陳凡對自己的收音機都能如此「痛下殺手」,不再容情,但又無可奈何。忍不住又罵了一聲,「靠,早就看出這個陳凡心狠手辣,沒想到連對他忠心耿耿的收音機都不放過,難道多了我一個听眾,他就能大紅大紫、升官發財了?」
楚非看著無辜的收音機還在嘶嘶沙沙地發出陳凡那富有磁性並且欠揍的聲音,心下一惱,帶著收音機去了廁所。
還沒開門,就已經听見隱隱約約的聲音,推開門,竟然發現連廁所里面都放著兩台收音機,同時作響,加上自己的,竟然營造出了立體聲、環繞音響的錯覺。
看到廁所里面竟然有兩台收音機,楚非微覺詫異,隨即想到,肯定是又跟自己一樣想法的人,不忍摧毀,只能把收音機塞到廁所里了。
想到這里,不禁暗暗搖頭。
現在,楚非坐在馬桶上,听著陳凡喋喋不休、唧唧歪歪,卻一瞬間感覺自己已經慢慢習慣了這種聲音。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知道自己是不想睡,還是睡不著。
楚非心中想象著,此時的陳凡肯定在電台直播室里面,頭帶耳麥,穿著一身休閑裝,對著話筒狂噴唾沫。
看著廁所里面多出來的那個收音機,楚非心中猜測,不知是誰扔在這里的,紫顏,還是顧翰?或者陳凡本來就沒有在廁所放收音機,所以這兩個收音機都是被遺棄在這里的。
想到這里,頓時又感覺陳凡一陣淒楚。
沒奈何,楚非自言自語道,「算了算了,正好睡不著,我可不是要支持你的節目,但願你的節目的療效能比安眠藥好!」
只听見陳凡的聲音傳來,道,「可能有觀眾剛剛打開收銀台,容我再次介紹一下,我叫陳凡,這里是我們的節目,月光灑滿床,哦呸,糾正一下,是月光灑滿窗!」
楚非听著,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自己笑聲已閉,卻听見隔壁房間竟然似乎傳來一陣笑聲,聲音極細,時間短促,楚非疑雲大起,躡手躡腳放下收音機,走出廁所。卻發現笑聲是從瑜帆的房間里面傳來的,楚非見門是虛掩的,湊近眼楮一看,只見花開半夏,笑容如水,嘴上卻掛著平素難以見到的一抹弧角。
楚非心中納罕,從前見到墨菲的時候,都是那種冰山美人,讓人不寒而栗,聞風喪膽的女魔頭,居然能有這般迷人的微笑……
她有這般的微笑,楚非並不奇怪,只要她是人,微笑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不開心就會皺眉,開心就會微笑,很開心就會大笑,非常開心就會哈哈大笑,而墨菲卻把這種笑像是陳年老酒深藏地窖一般,暗藏在不見天日的心底。有人知道她藏在哪個角落,沒有人知道她藏在怎樣的深度,沒有人知道通關密碼,來找到這批寶藏。
楚非對這些都不奇怪,但當有人把這些寶藏發掘出來堆在他的眼前的時候,他卻不得不為之心頭一震。
只見墨菲捧著那個收音機,傻傻樂著。
楚非暗暗搖頭,心道,「那個陳凡口無遮攔,滿嘴胡言,白天墨菲對那個陳凡冷冷冰冰,聲色俱厲,好像恨不得撕爛他的嘴,沒想到現在卻對他這麼好,一副心里樂開花的表情,而且肯定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特意跑到瑜帆房間里來了。」
楚非靜靜看著墨菲被月光照得瑩白色的臉龐,心中又想起郴郗來了。
良久,墨菲、楚非心中都各有所思,廣播里面一段又臭又長又無聊,純粹佔用工作時間的歌曲放完之後,只听見陳凡又道,「我們今晚的節目第一個環節是听眾來電,如果你有什麼煩惱、憂愁、難過,都可以打來電話告訴我……讓我們再進一段歌曲……」
楚非頓時大跌眼鏡,卻看見門縫里面墨菲的嘴角兀自凝著微笑,沒有散去,心中道,「你倒挺沉得住氣!」
沒想到陳凡說要放歌,只不過是一個虛招,隨即道,「我就是今晚的主播,陳凡,你也可以叫我的藝名,陳凡水草。」
楚非百無聊賴,心道,「哪有叫這個藝名的,水草,看著那副尊容就像是從水里進化過來的,而且還沒進化徹底!」
接著陳凡道,「我名字後兩個字來源于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她的名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