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聞言若有所思,接口道︰「史書稱霍去病少而侍中,貴不省士。其從軍,上為遣太官齎數十乘,既還,重車余棄粱肉,而士有饑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蹋鞠也。」
「對,霍去病、李廣利不愛惜士卒兵士,但我軍的將領身先士卒體恤部下•••」為何腦海中浮現大都督的身影•••罰做火頭軍、罰洗衣服•••優雅地吞食焦飯•••「真像小狗」•••于萬敵從中如入無人之境•••
「廣之將兵,乏絕之處,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元吉說起當時的另一位將領——李廣,「二哥常說將軍當如李廣」
二哥剛烈的性子倒與李廣有幾分相似,我想到此處不禁莞爾。
說話間已到東宮,元吉一邊接受行禮,一邊說「可惜漢武帝用人有些失策,一味任用椒房之親,如李廣利之輩。衛青、霍去病尚算勇將,但李廣等宿將卻一再被冷落,李廣最終憤愧自殺,令人扼腕。」
「是啊」我又想起了二哥,秦王任人唯賢,手下皆是降將無一嫡系•••話鋒一轉道「比如秦始皇嬴政用人便大相徑庭,‘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于卒伍。’所以秦才能滅六國,而蒙恬亦能以較小的代價大敗匈奴,‘卻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
聊得正歡,卻听元吉喟嘆「媚兒,這番話曾出于二哥之口」
我一愣,下意識便往旁的看去,只見長孫姐姐和太子妃談笑,遠處太子正不疾不徐地走來。
「若是乏了就早些回去」元吉叮囑後往太子走去,太子身後立著魏征,依舊目光如炬。
我在太子妃身旁入席,太子妃歡笑道「可算來了,你一有孕便不出門了嗎,都不來找我了」
「太子妃莫怪,我身子不便不好出門」
「我可听說你在府上還常常騎馬呢」
「整天悶著難受,只在馬上坐一坐過過癮罷了」我的目光已在案上的果盤里打轉。
長孫姐姐說︰「媚兒懷得甚是好看,只月復部多了半球,別的一點不變」。
「可不是嗎,我瞧著像五個月」太子妃道。
「六個月了」我細細看著果盤,又瞅瞅四座,長孫姐姐笑問「妹妹可是餓了?」
我臉紅地點頭道,「路上就餓了」
「我讓他們拿些點心過來」太子妃說道,我攔住她說「不如我自己去膳房找找,他們拿的未必合我心意。你們先說話,我去去便回」
太子妃吩咐一個宮女帶我去了膳房,我在膳房繞了一圈瞧見一個眼熟的身影,正是那日替尹妃送來梨子的小黃門。
「你手上的是什麼?」
小黃門答︰「回稟王妃,這是尹府新釀的葡萄酒,娘娘吩咐送來太子府」
「是嗎」我瞧他緊張兮兮的樣子,便問「是晚宴的慶功酒嗎」
「這個•••小奴不知」他紅了臉又道,「王妃有孕在身不宜飲酒」
「瞧你急的」我見他有趣,便抓過酒壺聞了聞,他差點伸手搶回去,攥著衣袖急得額間冒汗。
我遞回去,他松了一口氣。見我作勢不還,他便急急搶去護在身前。
「真有趣」我笑道,小黃門喘吁吁地退去一步求饒「王妃休要戲弄小奴」
「去吧,我不逗你了」我揮揮手,他忙連酒壺兒一起抱走。
「喂,你還落下一壺」我喊道,他頭也不回地逃了。我舉起一模一樣的壺子嗅了嗅,怪哉,有些不一樣吧?
我瞥一眼暮色,對宮女說「扶我回去吧」
「可有尋著喜歡的?」太子妃看我兩手空空的問。
「東宮的點心再好始終沒有自家廚子了解我的口味」我向太子妃和長孫姐姐告辭回府。
長孫姐姐囑咐道︰「好生照顧自己,你二哥•••和我都很掛懷」
「是,姐姐替我向二哥問好」
「他一會兒便到了,你何不再坐一會兒?」
「我能等,孩子也不能等呀」我笑了一笑帶著采隻和淮安回府。
***
「王妃還是上車妥當一些」
「良辰美景不好辜負,你們一左一右,寸步莫離」
「那應該走東面,離王府近些」
「淮安,這是西宮(秦王府)到東宮的必經之路?」
「是」淮安和采隻對視一眼,不再多話。
須臾,一眾人馬與我們的馬車相遇,駕車的人認出我來回頭稟報了一聲,接著從車上步下氣度非凡的秦王殿下。
「媚兒,怎麼不坐車?」
「夜色如水,正好散步」我抬起頭凝視他如墨的眸子道︰「姐姐說,二哥風寒未好甚為擔心,到了東宮,二哥切勿飲酒,飲酒傷身,切莫讓姐姐擔憂」
二哥微微蹙眉,答應「好」
「切莫飲酒,二哥切記」我叮囑再三,才不放心地坐上馬車回府。
是夜,秦王在東宮飲酒,飲後心痛,口吐鮮血。淮安王李神通將其帶回西宮並且稟奏陛下,陛下到西宮探視秦王的病情,得知在東宮飲酒所致之後久久沒有言語,次日敕令太子「秦王素不能飲,自今往後不準夜飲」。
我因腰痛常常夜不能寐,又怕驚擾元吉,便忍著難受裝眠。誰知元吉並未入眠,正生著悶氣。
「怎麼了?」
元吉枕著雙臂嘆道,「大哥否認下毒,近臣都懷疑是我做的,我又何其冤枉!二哥果然狠辣,居然以身涉險來個一石二鳥之計!」
「這件事•••恐怕另有主謀」
「何以見得?」元吉翻身詢問。
「你想,如果自己投毒一著不慎便會七竅流血而亡,縱然搶救及時保不定留下什麼後遺癥,兵行險招也不是這樣行法」
「那就是大哥所為?」
「也不是,東宮設宴,秦王在東宮中毒,此事太過明顯,如此簡單的話,太子之前何必費那麼多心思?」
「不錯,大哥另有計謀」元吉忽道,「難道你也懷疑是我?」
「當然不是」我支起身,將那日撞見小黃門的事情說給他听,「尹妃就算幫著太子也是使些小心思,日夜鼓吹秦王的壞話罷了,量她還沒膽擅自謀害秦王•••」
「你的意思是•••」元吉皺眉低喃。
「我不敢說」
元吉突然拍腿大笑,道「如此甚好,我就怕父皇舉棋不定!」說罷,披衣奔出門外,低低地吩咐下去。
我思慮片刻,踱到門後細听,元吉招來一個門客指示道「明日一早你就上書告密︰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悅,視其志趣,恐不復來。」
皇上有心偏袒太子,元吉便因勢利導。
夜飲一事皇上似有幾分懊悔,眼見太子與秦王矛盾日深,同居京師恐怕遲早要釀成大禍,不如破國為家,遣秦王還行台居洛陽,自陝以東皆為秦王所屬,建天子旌旗如西漢梁孝王故事。
「秦王若至洛陽,有土地甲兵,不好制服,不如將他留在長安,則一匹夫,取之易矣」魏征如是說。
太子從善如流,派近臣向皇上陳說利害,皇上又改變了主意。秦王尚未采取行動,太子、元吉可謂步步緊逼。不過三月時間,尉遲敬德被誣陷下獄,多虧秦王一再請柬才得以釋放,免去一死。
接著,秦王的另一心月復猛將程知節(程咬金)遭到誣陷,從秦王府調離出任康州刺史。
然後,大臣們對房玄齡、杜如晦大肆攻擊,皇上將兩人驅逐出秦王府,責令歸第不準私下見秦王。
「噓——你小聲一點,要是讓王妃听見了又要煩心」采隻捂著淮安的嘴巴。
「王妃素來與秦將軍交好,要是知道齊王要動秦將軍定然擔心」
「你真听見王爺說的是秦將軍嗎?」
「千真萬確,我親眼所見」淮安壓低了聲音道「乳母隨我去抱小王子的時候,桌上有一份名單,上面寫著尉遲敬德等等,還有秦叔寶的名字」
「只是名單而已,未必就是•••」采隻的聲音听不真切,只听淮安接著道「看他們這串動作,還會難猜嗎」
二哥有功于天下,且性情剛烈,若一再挫抑,恐怕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太子雖然步步為營,表面上節節勝利,但是每一步棋子不難揣測,不似二哥向來雷厲風行,只怕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我看王妃總是面帶憂色,是不是•••」淮安小心地揣度道。
這時承熠一聲啼哭,驚得兩人連忙起身看顧。
「乳母呢」我掀簾而出。
「我去叫」淮安撒腿跑去,采隻檢查了孩子並無不妥,只是睡醒了哭鬧。
我取出白玉簫低低吹奏幾聲,果然哭聲漸止,熠兒睜著一雙碧波一般的眸子憨憨笑著。
「這才三個月不到,小王子越發像王妃了」采隻抱著承熠說,「才吹這麼兩三聲,看他睜大了眼兒,撐大了小嘴,怔怔地听著真是討喜」
「可不是嗎」乳母匆匆走來,接過孩子道,「小王子真是玉雪可念,一身花膚雪貌酷似王妃,就連性子都比一般孩子聰明乖巧,終日沒有哭吵的時候,偶爾吵嚷起來只消王妃拿著玉簫吹個幾下便止了哭聲」
熠兒在乳母懷里好奇地張望,一雙眼楮滴溜溜地盯著我瞧,我憐愛不過抱在懷里又親又哄。正逗弄得不亦樂乎,只見熠兒盯著門口粉唇一咧,憨孜孜地笑著。不消說,肯定是瞅著他的王爺爹爹了。
元吉大步走來,寵溺地模著孩子頭上的細發。
「王妃趕緊再生一個,我們這麼多人都等著抱呢」乳母打趣道,我與元吉會心一笑。
眾人抿唇匿笑,退出門外。
元吉擁著我坐在榻上,我推開他嗔道「日頭正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