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酒坊里的工人如同以往的忙碌著,將小麥、大麥和黃豆等磨碎之後,加入適量的山泉水,接著靠人力踩踏成型,經過保存和風干,就成了釀酒最重要的酒曲。
酒曲制好之後還得存放三個月才能使用,因此這段時間要注意里頭的溫度和濕度及清潔衛生。如果酒曲不好,絕對釀不出好喝的酒來。
喬霙從曲房里出來。
「差點忘了這件事……」說著,她用力拍了下額頭。
今年十九歲的她有張白淨的臉蛋,瓖著一對大而有神的眼楮,一頭黑亮的長發隨意的綰個髻,身材縴瘦,舉手投足像個男孩,性子帶著幾分豪爽和直率,大概是因為由三位兄長養大,耳濡目染之下,總是習慣穿著上襦下褲,褲腿又比較緊窄的男裝打扮,好方便做事,加上雙親在她三歲那年去世,根本沒人注意她有沒有穿上耳洞,更別說裹小腳了,久而久之,身邊的人全都忘了她其實是個姑娘家,連媒婆也沒上門過。
「小妹,你要上哪兒?」喬二正和幾個工人在討論進度,見到她往大門口走,于是出聲喊道。
「我要去嚴府一趟。」她率性地用袖口抹去額上的汗水。
「你不要沒事就老往那里跑,現在正忙著釀制新酒的事,待會兒老三就會把山泉水運回來,很多事要做……」
喬霙挖了挖耳朵,她這個二哥最愛嘮叨了。「這些我都知道,是嚴府的管事早上差人來跟我說,要我晌午過後有空的話過去一趟,大概是嚴伯母最近身子不太舒坦,希望我能去陪她說話解悶,要不是這樣,我才不想去。」
「嘴里說不想去,還不是三天兩頭就往嚴府跑,當別人家是我們家的灶房,難怪嚴介謙每次都要擺臉色給你看,他這麼討厭你,你還主動跑去挨人家白眼。」他忍不住叨念,都替自個兒看大的親妹妹感到丟臉。
「小妹,你听二哥說,雖然嚴喬兩家認識多年,又是生意上的伙伴,可是自從爹娘去世之後,許多店家不相信我們釀出來的酒會好到哪里去,不肯再繼續合作,只有嚴老爺願意伸出援手,這份恩情說什麼都要報。你常去陪嚴伯母是好事,但也不要讓人家覺得我們沒有家教,養出來的女兒一點姑娘家的矜持也沒有。」
她干笑兩聲。「二哥想得太嚴重了,我和嚴介謙從小就是這樣斗嘴長大的,如果見面沒有吵個兩句才奇怪。」
喬二把頭湊近些。「那你跟二哥老實說……」
「什麼?」
他盯著親妹妹的小臉問︰「你是不是喜歡上嚴介謙了?」
「二哥在說什麼?」喬霙的臉蛋爆紅,全身的血液都沖向腦袋,好像心事一下子被揭穿了。
「你臉都紅得快燒起來了,還想否認?」他就怕是這種結果。「小妹,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對你沒意思,而且可以說討厭,就算你再怎麼喜歡人家,他也不可能娶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我才沒有喜歡他,他那個人對誰都是溫和客氣,就只有對我說起話來不是嘲笑就是諷刺,真不曉得我上輩子欠他什麼,才不會笨到自討苦吃。」喬霙極力掩飾姑娘家的心事,打死也不願意承認。
「你能這麼想最好了。」喬二稍稍安心了些。
「其實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報答嚴家的恩情……」她下巴一抬,頭頭是道地說︰「二哥,你想想看,如果嚴伯母沒有在四十歲那年生下嚴介謙,正室一旦生不出兒子繼承家業的話,嚴家所有的一切自然就是屬于二房的,結果他偏偏跑來投胎,換作是你會不會氣得想殺人?」
「這話倒也是沒錯。」喬二兩手抱胸,覺得頗有道理。
「所以嚴介謙肩頭上的重擔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當他才十七、八歲時,就已經活像個老頭子,除了管理家業,什麼玩樂都不會,現在這個年紀更不用說了,我當然要幫他,三不五時的跑去鬧他、氣他,讓他把怒氣發泄出來,不然憋久了可是會生病的。反正他罵我,或是擺臉色給我看,我又不會少塊肉,這樣算不算也是一種報恩的方式?」喬霙這番說詞說得是理直氣壯,不過听在別人耳里實在荒謬極了。
他嘴角抽搐了兩下。「我還是第一次听說有這種報恩法的,要是他哪天氣到把你殺了,別怪二哥救不了你。」
「要是他真的要殺我,我不會跑嗎?」她捧著肚子大笑,全然沒有女孩家該有的端莊模樣。「何況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太了解他的個性了,不會玩得太過分……好了,我出門去了,不會待太久,應該可以回來吃晚飯。」
看著妹妹興沖沖地走出大門,喬二不禁嘆了口氣。「唉!她會這麼沒規矩,全是我們三兄弟的錯,現在想糾正也已經太遲了。」
他們平常忙于釀酒,以為只要讓小妹吃穿無慮就算盡到兄長的責任,直到發覺她不像個姑娘家,喝起酒來簡直比男人還要豪氣,才知道這下問題大了,要是爹娘還在世,準會臭罵他們一頓。
好不容易走出家門的喬霙,長長地吁了口氣,唇畔的笑意帶著苦澀。
「差點就讓二哥識破了……我是喜歡嚴介謙,從小就喜歡,不過也知道他根本不會喜歡上我,每次見面,就一副巴不得趕我出去的表情,這點我比誰都清楚,其實為什麼會喜歡上他,連我自個兒也搞不清楚,只要見到他,心髒就會跳得好快,就好歡喜……」
她捂著隱隱生疼的心口,一再提醒自己。「也就是因為這樣,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一定會被他笑死,那我以後怎麼還有臉像現在這樣死纏著他,跟他斗嘴,所以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只要跟平常一樣就好,等他成了親,我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死心了,因為再跟他見面只會更難過,所以要珍惜現在。」
說完,喬霙腳步輕快的往嚴府方向走去,兩家距離不遠,所以她三不五時會跑去坐坐,而嚴家二老雖然有三個女兒,不過其中兩個早已出嫁多年,無法承歡膝下,另一個則在三年前去世,因此他們視她如親生女兒般疼愛,讓她隨意進出府邸。
「喬姑娘。」嚴府的門房見到是她,馬上開門。
她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不是要你別叫我姑娘了,叫喬霙就好了,是你們夫人找我來的,不用招呼,我自個兒進去就好了。」
嚴府分成東南西北四個院落,嚴家二老住的是東院,側室以及所生的兩個兒子與媳婦兒、幾個孫兒孫女住的是範圍最廣的西院,另外嚴老爺寡居的弟媳和甫出生就體弱多病的遺月復子則是住在僻靜的北院,南院則是嚴介謙一個人所有,加上府里的下人,可說是人口眾多,在管理上得費不少功夫。
「夫人還在午睡,尚未起身,喬姑娘要不要先到偏廳坐一下?」來到東院,伺候嚴夫人的婢女問道。
喬霙搖了搖頭。「沒關系,我到處晃晃好了……對了,你們家少爺應該從韶安府回來了吧?」他那個人做事一向是按照計劃進行,甚少有偏離的時候,兩個月前說要去巡視那邊的兩家飯館,算一算日子應該到家了。
「您是問介謙少爺嗎?」
她哧笑一聲。「當然是他,我跟二房的兩位少爺沒什麼話好說的。」側室所生的兩個兒子都是目中無人、野心勃勃的性子,也不秤秤自己有幾兩重,自以為了不起,教她看了就想吐。而嚴介謙一向疼愛的堂弟嚴介安,則是整天躺在床上讓人伺候,很少走出屋外,只說過幾次話,沒什麼交情。
「介謙少爺才剛回來,這會兒應該在書房里——」
「謝謝,那我去找他聊個幾句,待會兒再過來。」不等婢女說完話,她轉身走了。
腳步不自覺地加快,喬霙只想趕快見到他,再斗斗嘴,氣得他牙癢癢的,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事。
來到南院,喬霙大剌剌地推開寢房的門,沒見到要找的人,便直接走向書齋的方向。
「嚴介謙!」
听到這個熟到不能再熟的嗓音,還有連名帶姓叫他的方式,正在專心看帳本的嚴介謙,手上的毫筆歪斜了下,兩條俊逸的眉毛擰了起來,他規律的人生計劃當中就是多了她這個變數。
「阿昌,去把門閂上——」嚴介謙還沒跟小廝交代完,門就被推開了。
「我听說你回來了,沒吵到你吧。」喬霙笑容滿面,心情好得不得了,當作沒看到他難看的表情。
「你還真有自知之明。」他俊顏上透出一抹譏誚神情。
今年二十四歲的嚴介謙有著修長挺拔的外型,一雙炯亮好看的雙眸,唇畔總是習慣性的掛著閑適的笑意,讓人誤以為他的性情溫和好相處。他自小就展現出聰慧過人的一面,對從商相當感興趣,高齡七十的父親在兩年前便漸漸放手將家業交給他,所以對外要負責嚴家幾代傳下來的事業,除了京城的「吉祥酒樓」,還有分布在各地的飯館,聘請的也都是全國各地最好的廚子,對內得面對兩位異母兄長的蓄意挑釁,因此,他比外表和實際年紀還多了幾分老練和城府。
「不要說得這麼難听嘛,我只是在等你娘午睡醒來,趁這機會來打聲招呼。」她自個兒倒茶喝。
他合上帳本,狐疑地問︰「我娘找你來做什麼?」
「不用問也知道八成是為了你的事。」喬霙喝了口水,清了清喉嚨,然後模仿嚴夫人老邁的聲音說︰「咳咳,霙兒,你和謙兒是一塊長大的,應該很了解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你就幫我問問他……」
說到這里,她起身換了個方向,對著座椅,假裝嚴夫人就坐在上頭。「要我問他什麼?有沒有心上人嗎?他不會告訴我的。」
嚴介謙瞪著她唱作俱佳的演了起來,俊臉黑了一半。
「霙兒,我都已經六十好幾,再活也沒多久,總想著能抱一下自個兒的孫子,你就去幫我探探謙兒的口風,有沒有喜歡哪一家的閨女……唉!謙兒什麼都好,就是對姑娘家沒興趣,連妓院都不曾進去過,萬一……染上什麼不好的癖好……」說到這里,喬霙還假裝掏出無形的手絹拭著沒有淚水的眼角。
接著她又轉個身,張大小口。「難道嚴伯母是懷疑他喜歡男人?」
「咳,我只是猜想……」
听到這里,嚴介謙額際的青筋爆凸,置于桌案上的手掌握成拳狀,一副想把她殺了才會痛快的模樣。
喬霙拍了拍胸脯。「嚴伯母盡管放心,我一定會幫您探出口風,要是嚴介謙真的是喜歡男人,我也會想辦法讓他改邪歸正的,不過我真的無法想象他跟個男人摟摟抱抱……」
「你演完了沒有?」嚴介謙沉聲斥道。她根本是專程來氣他的!
她嘿嘿一笑。「你不要老羞成怒,這些都是你娘說的,她真的很擔心你,我只是受人之托。」
「不必麻煩!」嚴介謙冷冷地嗤哼。「原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跟我娘都在談這些有的沒的,我就算喜歡男人也跟你無關。」
「要不是嚴伯母拜托我來問問看,我們酒坊的工作可是忙得不得了,才懶得管這些。」她不甘示弱地回敬,反正他們從小吵到大,早就習慣這種相處模式了。「再說你娘想抱孫子想得都快瘋了,偏偏你又不給。」
嚴介謙按捺住怒氣,每回只要跟她說沒兩句話,脾氣就上來了。「這事兒我自會跟娘說,請她以後直接找我就好,別老去煩你。」
她假笑一聲。「我倒是無所謂啦,只是覺得嚴伯母真可憐,生了一個不孝的兒子,害她年紀這麼大了,還得這麼操煩。」
「還真要謝謝你的關心。」他從齒縫里迸出聲音。
在嚴介謙的瞪視之下,喬霙一坐下來。「听說你又拒絕讓嚴伯母安排婚事了?」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竊喜。
「我有請你坐下嗎?」他磨著牙問。
「男人心胸要寬大一點,不要這麼愛計較,只不過是張椅子罷了。」她搖了搖頭,作勢起身。「算了!我把椅子還給你就是了。」
「誰在跟你說椅子?」他額際冒出兩條青筋。
「不然呢?」喬霙故作不解。
「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還是多想想自己,都多大了還嫁不出去,難道你的志向是當個老姑娘?」他咬牙說道。總有一天,他會被這女人活活氣死。
「想不到你也會關心我嫁不嫁得出去,我真是太感動了,感動到想哭。」喬霙表情夸張逗趣,兩手捂著心口。
「不必太感動,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留意適合的對象。」嚴介謙逸出一抹諷笑。「不過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畢竟男人都想娶個懂得什麼叫溫柔的美嬌娘,可不包括你在內。」
她心頭刺了一下,表面上卻裝傻。「原來你也喜歡那種類型的姑娘,早點說嘛,不要說我這個人不夠義氣,要是你真的對哪家的千金小姐有興趣,我可以去幫你打听看看符不符合你要的條件,免得娶回來後悔了,畢竟媒婆的話不能太相信。」
「你真是用心良苦。」他諷刺地說。
「哪里,只不過是小事一樁。」喬霙笑得眼眯眯的。「本來還很擔心你不肯娶妻是身體有什麼毛病,真是這樣的話,可以幫你介紹專門治療那方面的大夫,這下可以放心了。」
嚴介謙哪听不出她在暗指什麼。「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家,居然連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唉!我也不想,這就要怪我三哥了,都是他灌輸我這些觀念,去年他居然還帶我去妓院參觀,說是要讓我見識一下其實男人是怎樣的衣冠禽獸,害我回來吐了三天三夜。」直到現在她一想到還會臉色發白。「原來男人都是人前一個德行,人後又另一個德行,真是太惡心了。」
他听了啞口無言,只好下逐客令。「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還是眼不見為淨比較不會氣壞自己。
喬霙見他又翻開帳本,連忙追問︰「你還沒跟我說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不然我沒辦法跟你娘交代。」
「你這麼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嚴介謙將毛筆在硯台上沾了沾墨,唇角一扯。「外貌對我來說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性情要好,還得溫柔體貼,不吵不鬧,不妒不忌,最好是琴棋書畫都能略有涉獵,如此才能談吐不俗。」
她听到後頭,心就像沈進谷底,雖然早就知道他的要求很高,不過這座高山是她怎麼也爬不上去的。「你的條件還真不是普通的多。」
「除非達到這些要求,否則娶妻的事就暫時擱著。」他橫睨她一眼。「這個回答你滿意了嗎?」
「滿意,怎麼會不滿意。」簡直是重創她的自尊心,因為她永遠達不到。「好了,你娘應該睡醒了,你繼續忙吧。」
走出書齋,喬霙重重地嘆了口氣,唇畔的笑意也漸漸斂去。
單相思真的好苦!
可是偏偏又舍不得、放不下……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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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貴店推出的酒菜真是太棒了!」
「尤其是‘美人醉’,讓人喝一口就上癮……」
翌日晌午,嚴介謙才踏進店門,幾個老顧客見到他,便豎起大拇指稱贊幾句。原本還以為吉祥酒樓這塊金字號老招牌會被眼前的年輕人給砸了,想不到卻越做越旺,總是能推陳出新,實在令人驚嘆。
他拱起雙手,露出不卑不亢的笑容。「哪里,是大家不嫌棄罷了,吳掌櫃,再給每一桌的客人送上一壺‘美人醉’,就當小店今天請客。」
這爽快大方的舉動讓每張嘴都笑歪了,對他的好印象更是往上爬升,特別是嚴介謙那謙虛有禮的態度,更是讓大家不禁點頭贊許。
「你真是太客氣了……」
「嚴老板,這次的‘美人醉’也是喬家酒坊釀的嗎?名字取得真好,連我家那口子都愛喝上兩杯。」
「是啊、是啊,只有在這兒才喝得到這麼好的酒。」
嚴介謙打量著每一張滿意的臉孔,其中有幾個人還是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甚至還和皇親國戚多多少少都有著姻親關系,不過弱點是皆嗜杯中物,區區一壺酒就可以攏絡了,真是劃算、值得。
與大家寒暄了好一會兒,他才告罪一聲,來到了廚房,里頭正忙得不可開交,年近六十的趙師傅正大聲吆喝著,底下的人也個個都是訓練有素,將一盤又一盤的菜起鍋之後,得先讓他試吃,通過了才能端出去給客人。
「動作俐落一點。」
「是!」
灶上的大火冒出熊熊的紅光,燒出一盤又一盤令人口齒留香的好菜。
「哇……我肚子好餓……」
一個讓他蹙起眉頭的嗓音陡地響起,就見背對自己的縴瘦身影正看著那些菜流起口水。「我忘了中午還沒吃,趙叔,可以要一碗白飯嗎?」
「自己盛。」正在指揮眾人的趙師傅大方地應允。「這些可以送出去給客人吃了……這道咸味不夠,重炒一盤……」
「謝謝趙叔。」喬霙用力地吞了下口水。
「你在這兒做什麼?」嚴介謙來到她身邊,瞪著她已經裝得滿滿的像座小山的白飯,拎起她的後領,就往外走。「別在這兒礙事,跟我出去。」
「我的八寶豆腐——」她努力把筷子伸長,還是來不及挾上一口。
「你沒事跑來這兒做什麼?」
「會來當然是有事了。」喬霙哀怨地扒了一口白飯到嘴里,沒魚蝦也好。「‘美人醉’才剛推出沒多久,要特別注意它的品質,這可是攸關我們喬家酒坊的名聲,所以大哥要我來听听看客人的反應。」
嚴介謙眯起俊眸。「你大哥為什麼不自己來?以往不都是他負責?」
「你這話很瞧不起人,我就有這麼差勁嗎?」她斜眼瞅他。「我們家自個兒釀的酒難道會喝不出來?」
他哼哼一笑。「我就是不信任你。」
「你……」喬霙為之氣結。「算了!我現在肚子餓死了,就先不跟你計較,等吃飽了再來跟你吵。」
見她又想走回廚房,嚴介謙才要抓住她,趙師傅在這時走了過來。
「少爺,我有點事要跟你商量。」
「趙叔想跟我商量什麼?」嚴介謙俊臉一整,態度上也多了幾分敬重,因為這位趙師傅可是爹費盡心血才聘請來的,也是這十幾年來將吉祥酒樓推上高峰的大功臣。
趙師傅示意他走到遠一點的角落去才好說話。「我想暫時休息一段時日,四處走走,研究出更好的菜色,說不定能發掘更多的食材。」
「趙叔想休息多久?」他沉吟地問。
他搔了搔脖子說︰「至少一年。」
聞言,嚴介謙的臉色顯得更為凝重了,不過腦子也動得飛快,已經在想著下一步。「我能體會趙叔力求完美的心情,不過實在太突然了。」
「我也不想給你們添麻煩,不過最近總覺得越來越力不從心,無法從煮出來的菜色當中得到滿足,為了不砸掉吉祥酒樓的招牌,這是必要的。」他已經下定決心這麼做了。「但是我也不會說走就走,听說曾被皇上御封為‘天下第一廚’的袁老怪就隱居在葫蘆巷里,至于是哪一間就不得而知,不過應該查得出來,如果少爺能夠請到他出馬,就能讓所有的人相信少爺的實力和能耐。」
嚴介謙兩手背在身後,斂眉沉思。「袁老怪這個名字我是听說過,但此人性情古怪,想說服他並不容易。」
听說當年皇上也希望袁老怪能留在宮內掌理御膳房,不過卻因討厭那些繁文縟節而拒絕,差點被砍了腦袋。
「只要有誠意,沒有辦不到的,當初我也是這樣被你爹給打動。」說完,趙師傅便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思索著下一步。
「趙叔真的要走啦?」喬霙捧著把菜堆得高高的碗,吃得嘴邊都沾了飯粒,出聲探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你就不能吃相好看一點?」他皺起眉頭,忍不住輕斥。
她捻起嘴邊的飯粒,放進口中,邊問︰「那個袁老怪你有把握請得到嗎?」
「不試怎麼知道……」嚴介謙頓了一下,沒好氣地瞪眼。「還有,不要隨便偷听別人的談話。」
喬霙撇了撇嘴。「我哪有偷听,是剛好經過听到了……不如我陪你去找那個袁老怪好了,我想看看他有多古怪。」
「不用了。」
「我保證會表現得很誠懇,不會壞你的事。」她捧著碗跟在後頭。
「我很難相信你的保證。」嚴介謙當頭潑了她一盆冷水。
「什麼意思嘛!」喬霙停下腳步,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只是不想看見你煩惱的樣子,才想幫你……」
可是這些話也只能說給自己听,不能當著他的面,這滋味真是又苦又澀,再美味的菜也讓她失去好胃口。
心下決定,如果那個叫袁老怪的不肯幫忙,她就是求也要幫他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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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就是葫蘆巷?」
兩天後,嚴介謙躍下馬車,觀察著附近的地形,之所以取名為葫蘆巷,是巷口不大,但是往里頭走之後,就發現別有洞天,這里住了很多人,不過大多是中下階層的百姓、干粗活的工人,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廚」會隱居在這種地方,倒是滿令人玩味的。
「嚴砮,你在這兒等,我自個兒進去就好了。」他跟隨從交代一聲,想要表現出誠意,可不是撒大把的金錢,或是用聲勢來威嚇。
才走進巷內沒幾步,便瞅見走在前頭的縴瘦身影,那模樣眼熟得很,就見她不斷到處張望,或是詢問住在附近的人,像在找什麼人似的。
「你在這兒做什麼?」嚴介謙語氣不善地問。
喬霙驚跳一下,回過頭來,沖著他笑,想要蒙混過去。「真是太巧了,居然在這兒遇見,該說是我們有緣呢,還是冤家路窄?」
「我倒是覺得一點都不巧。」他眯起好看的俊眸,然後打量她幾眼。「你不會是來找袁老怪的吧?」
「有這麼好猜嗎?」她抓了抓頭,干笑兩聲。
「你在想什麼我還會不知道?」認識這麼多年可不是假的。「給我回去!」
「為什麼?」喬霙不滿地問道。
嚴介謙橫她一眼。「我的事我自己解決,你不要來礙手礙腳的。」意思就是在說她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我才不會礙手礙腳的,何況我也想見見他,能被皇上御封為‘天下第一廚’可不簡單。」她說什麼都不走。「反正我人都來了,你不讓我跟,我自己一家一家的找,總會讓我找到的。」
「你……你待會兒最好不要隨便開口,話說得太直反而容易傷人,到時別壞了我的好事了。」他可先警告她了。
「我保證不會亂說話。」她連忙跟上。
嚴介謙又睞了她一眼。「待會兒沒讓你開口,就不準張嘴。」
「是、是、是。」她打躬作揖地回答。
循著讓隨從去打听來的方向,慢慢地找去,來到尾端,靠近水井的幾戶人家,就見個滿頭灰發的矮小老人蹲在門外,和幾個孩子玩丟沙包的游戲,七、八個沙包在他手上彈飛著,怎麼就不會掉在地上。
「好厲害!」
「袁爺爺教我——」
「我也要學……」
孩子們圍在他身邊,不斷地鼓掌叫好。
「嘿嘿,這可要學很久。」袁老怪笑皺了老臉,捻了捻胡子,一副神氣的模樣。「不過還是有幾個訣竅……」
說到這兒,眼角覷見站在不遠處的嚴介謙和喬霙,看也知道是來找他的。「你們迷路了嗎?只要往回走就可以出去了。」
嚴介謙走上前,拱起雙手。「見過袁老爺子。」
「什麼袁老爺子?哼!禮多必詐。」他最听不慣這些表面上恭敬禮遇,心里卻是瞧不起的好听話。
噗哧一聲,喬霙忍不住偷笑。
嚴介謙警告地瞪她一眼。「是,那晚輩就直接稱呼您為袁老怪,希望這個稱呼讓您听得順耳。」
「你這小子的腦袋還滿能變通的嘛。」袁老怪多施舍他一眼。「那個丫頭也是跟你一起來的?」
喬霙「哇」的一聲。「想不到您老的眼楮滿利的,馬上就看出我是女的。」
「活了這麼大把歲數,連男女都分不出來的話,不就白活了。」說完,又哼了一聲。「不過少灌迷湯了,找我這老頭子有什麼事?」
「是,晚輩姓嚴,今天是代表吉祥酒樓,想請您掌管廚房。」他說出來意,腦子依舊不斷思索著隨時有可能面對的難題。
袁老怪長長的嗯了一聲。「姓嚴?瞧你的年紀,應該就是剛接下吉祥酒樓的小老板,不是已經有人掌廚了嗎?」
「因為趙師傅有事必須離開一年,所以晚輩想請您——」
「不要!」袁老怪把灰白的頭顱一撇。「原來是因為大廚要走了才想找我這個老頭子,听了就不爽,回去、回去,沒什麼好談的!」
嚴介謙濃眉一蹙。「要晚輩怎麼做,您才會答應?」
「老頭子我心情不好,也不想替人工作,走!走!走!」猛揮了幾下手便進屋去,大門砰地關上。
「袁老怪!袁老怪!」喬霙沖上去敲門。
「不要敲了。」嚴介謙低聲制止。「看來是我的誠意不夠,明天再過來,他一天不答應,我就來一天,直到他點頭為止。」
她點頭如搗蒜。「我明天會再陪你來,你千萬不要灰心,他最後一定會被你的誠意感動,這小小的失敗不要放在心上,要繼續努力。」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明天你就不用來了。」
「真的不用我幫忙?」喬霙不死心地問。
「不用。」嚴介謙加重拒絕的語氣。
「我可以幫你搖旗吶喊……」
「不需要!」
「加油打氣呢?」
「我一點都不覺得被鼓舞。」他沒好氣地輕嗤。
「我只是想幫你……」她好不沮喪。
聞言,嚴介謙停下腳步,用疑惑的目光看她。
「你、你在看什麼?」喬霙被他瞅得臉都發燙了。
「我只是覺得……你這個人很怪。」即便認識這麼多年,他還是不太了解她的腦袋瓜子里在想什麼。
「哪里怪了?」喬霙驚愕地瞠眸,原來在他眼里自己很怪,這真是個沉重的打擊。
「我明明對你這麼凶,也沒給你好臉色看,為什麼你還這麼關心我的事?」嚴介謙就是想不通。
她面如火燒,害怕被他看穿了。「那是因為……因為我們是朋友,當然要互相關心了,好了,回去吧。」
嚴介謙覷著她的背影,總覺得答案就在心中,卻始終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