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正在伏案潑墨，好興致，我走上前去對著墨水伸過手，沾了一手的墨，盯著掌心的墨水看了一會兒，然後我仰起臉看著我爹，不摻任何語氣地說了句，「慕容知道我是女的了。」
我爹揮毫的手微微一顫，我用那只染了墨水的手捉住他的手，笑，「但是我們沒有挑明呀。」
我爹看我一眼。
我的笑容瞬間就更大了，「慕容真好，他肯定是怕我難堪吧？怕我覺得自己忽男忽女不男不女？總之啊，他不說我不說，我們繼續做兄弟。」
居我爹動了動嘴，要說話，我瞅準了空隙，把黑魆魆的手一下子印在他剛剛做好的那幅畫上去。
「君沉諳！」我爹咆哮。
我又不傻，果斷閃之。
毗鄰除夕，宮里又要辦宮宴了，我爹派人來落霞居問我去不去，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去不去，死也不去。」
上次宮宴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爹又不傻，他巴不得我說不去。就這樣，他去參加宮宴，我召集府里幾位和我關系不錯的丫鬟小廝斗骰子。
一晚上玩得挺開心，後來我累得不行，撐不下去了，只好抱著小七去睡覺了。
赭第二天，是大年二十九，雪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沒停，一直在鵝毛般地往下落。我原本蜷在落霞居不想動，結果沈暮涼和小肚子來找我，就樂顛顛兒地和他倆一起跑出去找酒樓喝酒去。
許久沒見，更是太長時間都沒有聚在一起了，我們喝得酩酊大醉，三個人勾肩搭背地走在路上，踩出的腳印都是歪歪扭扭的。
晃晃悠悠地在清源城里玩了一天，回到相府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考慮到我爹見到我這副德性勢必會揍我，于是我聰明地先溜回落霞居，喝了素月為我準備好的醒酒湯，然後又洗了個澡，這才去找父親報到。
晚上和我爹一起吃了飯，臨回落霞居時，我問我爹，「明天除夕夜，慕容來咱們府上過嗎？」
我爹連頭都沒抬，「他是皇子，除夕夜自然是要和皇家人一起過的。」
我癟癟嘴，轉身走了。
大年三十一整天，慕容果然都沒有出現，一天下來，雪下了一整天，我抱著小七百無聊賴地在落霞居里東走走西走走，每每要出去玩雪都被素月疾言厲色地禁止，一天就那麼無聊而又無奈地過去了。
晚上吃年夜飯時，父親特意準了遠叔和素月與我們同桌，眼看著都要開始吃飯了，我還是有些不死心，猶豫了幾猶豫，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遠叔，「雋王爺真的不來了？」
遠叔看我一眼，微笑，「王爺讓人帶了信兒來，說是要去宮里參加宮宴，如果宴罷時辰晚了，就明日一早再過來。」
一听這話我就不樂意了，一不樂意我就直接開始扁嘴巴，「明天一早？哪有大年初一就往人家跑的啊……」
我爹坐在我對面，听見我在這邊小小聲的嘟囔他就掀起眼皮瞅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阿湮不在的話，你就吃不下飯了？」
瞧瞧這說的算是什麼話，我十分平靜地搖搖頭，「不是，我就是討厭宮里有事兒沒事兒就辦宮宴。」
吃過飯，遠叔和素月帶著我去放了焰火，我爹好容易有一晚上可以不用辦公，溫了壺酒坐在亭子里一邊自斟自飲一邊看著我們在這邊鬧。
快到子時時，我躥到我爹身邊，微微傾低身子，嘴巴湊到他臉頰邊上狠狠地親了一口，一邊叫著「爹爹新年好」，一邊迅速地攤開一只手掌示意他︰您該給我紅包了。
我爹見我使這種招數使了整整十二年，自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一邊笑著對我說「你呀」，一邊把一個封好了的大紅包遞給我。
我捏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嗯，雖然不重，但是很厚，看來是銀票了。
眉開眼笑地對我爹說了句「謝謝爹爹」，下一秒，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微微傾低身子，嘴巴湊到他臉頰邊上狠狠地親了一口，一邊叫著「爹爹新年好」，一邊迅速地攤開一只手掌示意他︰您該給我紅包了。
幾分鐘之內就故技重施，我爹明顯被我這種突兀的行為弄得一怔，我眨巴了一下眼楮，煞是認真地說，「我是您的孩子，臨安也是，他雖說現在不在清源城里，但早晚有一天是會回來的呀，爹啊您別想躲，我弟弟的紅包我先替他領了，等他回來了我再還給他。」
我爹嘴角難以掩飾地抽了一抽，「君沉諳，從小到大臨安的壓歲錢都被你騙走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我很是委屈地叫嚷起來，「您誤會我了啊爹！有二娘在臨安身邊，我就算真有這個賊心也不能有這個賊膽吧？」
我爹哼了一聲，從袖子里變戲法似的又拿出一個鼓鼓的紅包來，「幸好為父了解你，早有準備。」
「了解我？」我賊賊地笑了笑，一張明媚極了的笑臉霍地湊到我爹面前，「那，您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麼了嗎？」
我爹很是警覺地看向我，「你還想要誰的？」下一秒他忽地明白過來，急急強調道，「我就你和臨安兩個孩子！」
我撲哧笑了一聲，然後就見他起身大步落荒而逃。我笑著快步追了上去，一邊追趕著他的步伐一邊喊著，「爹，不要這麼小氣好不好啊，慕容的紅包您不要給嗎，小七的紅包您不要給嗎，對了，還有小白的，我不介意啊，我真的不介意幫他們三個代領的啊——」
落雪無聲，漆黑的夜被雪光和焰火染成了白晝，我嬉笑著追著我爹的步伐，一不小心，迎面撞進了一個懷里。
抬頭一看，是眉目含笑的慕容。
我揪住他的袖子，夜幕之中有焰火驟然升空，晟元二十七年，到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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