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大半個月,日子平靜得出奇。
我依然在獄中鎖著,不得自由;但再無一人過來提審或過問。
飯食依然是外面提盒送來,由桂姑先檢查過,再交我食用。
算不上豐盛,但一向合我口胃。肋
身上傷處大多已經痊愈,只是傷痂將落未落時往往奇癢難耐,加上此時已經是五月盛夏的天氣,獄中酷暑難耐,便更覺身上腌異常。
桂姑便要了浴盆進來,又一日兩次要來熱水,用藥物泡了讓我洗浴,說不但可以清潔皮膚,更可淡去身上蜿蜒遍布的丑陋傷痕。
丑不丑的且不計較,但趁著能休養生息的時候多多休養也是好事。
司徒永或柳子暉心有顧忌,應是怕人抓住把柄,再也沒在獄中出現過。
桂姑打探到消息,芮帝依然病臥在床,太子、太子妃終日侍病于武英殿。
司徒凌還是沒有消息,仿佛並未回京。
秦家侍僕被監押于秦家,無法與外界聯系;秦家家人卻還扣押于刑部大牢。
听說秦徹、秦謹傷勢已無大恙,桂姑又尋機親去二嫂那里診了脈,道是胎氣還穩,我便暫時舒了口氣,一顆心卻還是捏在手里,懸得高高的,沒有著落的地方。
目前太平靜了,平靜得讓我害怕。
鑊
我已經嗅到了大風暴即將來臨時的恐怖和沉悶。
我完全無法料定,在未來那場風暴里,秦家、太子和司徒凌將各自扮演怎樣的角色,遭遇怎樣的命運。
秦家固然隨時可能面臨滅頂之災,太子和司凌凌一樣搖搖晃晃,誰也說不準,波詭雲譎間,一個大浪過來,會不會連他們中間的誰也打得舟傾人亡。
十七年前,當人人都在猜皇位必由夏王或祈陽王繼承時,他們偏偏一死一殘,出乎意料地讓錦王順利登基為帝。
如今,太子名正言順卻無實權;司徒凌算是外系旁支卻掌握著大芮最多的兵馬;端木氏未必不念著他們那被覆滅了的西涼國,縱有心扶立太子,日後也決計不會交出軍政大權;何況芮帝司徒煥還有兩個弟弟在世,四皇子司徒建雖然痴傻,到底也是皇帝嫡親的兒子……
柔然蠢蠢欲動,芮帝重病之余,誰都不敢試圖調遣兵馬去接手北方邊境的秦家軍,想來那十五萬虎狼之師依然是鐵板一塊,巋然立于風雨之中。
只是他們既無法與我聯系,必定群龍無首,便是听說秦家出事,一般地不敢輕舉妄動。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機會。
生或死,飛騰或傾覆。
我已完全無法掌握目前的局勢,只盼太子司徒永能撐下去,撐到繼位為帝的那天,還有足夠的力量保下秦家。
也不曉得目前淳于望那里有沒有听說我的狀況了。
可即便听說又如何?他一個異國親王,再怎麼手眼通天也僅限于本國,如何管得到芮國的朝堂之事?
所幸相思在所有的災難來臨之前已經離去,所幸他們依然有父女二人相依為命。
即便沒有了母親,沒有了妻子,最低限度,他們恢復了以往平靜寧謐的生活。
每每思忖到此,我便覺得安慰,便想開懷地笑上一笑,可未及笑出聲來,每每便覺眼楮已經濕了。
這對坑人的父女,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離了我千里萬里,也不讓我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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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浴罷,我趿著鞋試著走了幾步,只覺足下還是疼得很,即便緩緩行走,也是一瘸一瘸的,極不利索。
桂姑扶了我坐下給我梳頭,笑道︰「俗有雲,傷筋動骨一百天。你腳骨都給釘得碎裂了,又沒有太上老君的仙丹,哪能這麼快好?」
我問道︰「日後我還能騎馬橫槍,馳騁沙場嗎?」
桂姑道︰「有什麼不能的?放心,調養到三個月開外,包管姑娘和以往一般健步如飛。」
我一笑。
她卻愁道︰「倒是姑娘那病愁人。總是這樣發作著,該如何是好?」
這些日子又發作了兩三回,我听了她的勸,盡量不去服那些已在我體內積存毒素的安神丸,只讓她以針灸為我舒緩疼痛,並以按摩法慢慢調理,效果雖是慢了些,倒也熬了下來。
可若是身在戰場,上陣殺敵之時遇到病發,哪有時間給我這樣調理?
還是得事先服了藥才敢奔向沙場。
終究是個要命的禍患。
指不定我沒能馬革裹尸,沒能死于仇敵嫁禍,卻死于這莫名的病痛。
我抓過她梳齊的發,也不用梳子,取過簪子來松松一綰,說道︰「要麼,咱們今天就試試你那噬心術吧!」
桂姑放下梳子,遲疑道︰「其實我也想試試噬心術能不能治這病。只是後來想著姑娘的病狀著實異于常人,忽然便沒了把握,因此再不敢提及。」
我笑道︰「橫豎獄中閑來無事,且把死馬當做活馬醫,想來也沒什麼害處。」
桂姑卻還是不安,「若是姑娘曾經有過什麼可怕的經歷,在噬心術中忽然記起,奴婢擔心對姑娘有害無益。」
一起相處這許多日子,我已看出這桂姑的確是個並無太多心機的良善女子,倒也釋去了原來的些許疑心,慨然笑道︰「不妨。我這半生,別的不曾經歷過,地獄卻已下過兩次,倒也真想看看,還有什麼事比我曾遭遇過的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