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酒下肚,疼痛不曾減除半分,反而越發難受。
身不由己的,林灝軒又倒上大半杯,欲仰首飲下,卻被忠叔制止,「灝軒少爺,可不能多喝哦,過量飲酒會影響身體,您不是答應過芙蕾雅夫人要戒酒戒煙,準備實施‘造人’計劃嗎?」
「讓芙蕾雅見鬼去吧!」微蹙眉頭,林灝軒極為冷淡道,「除了金錢之外,那女人還記得什麼,還認得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心底的‘如意算盤’,她想借著生孩子為名,逼迫我簽下‘不平等條約’,不但要錢,還要權,甚至想讓我將林氏企業的一半股份轉給她!」
服侍林氏家族多年,忠叔極少談論主人的是非,可這一次不同了,略思索一番之後,只听他說道,「您別怪我多嘴,芙蕾雅夫人的確有些過分,不知她用了什麼方法,居然從老夫人手中取得保險櫃的鑰匙,偷偷將明美夫人的首飾拿去拍賣行拍賣,其中有一件是大正天皇御賜的傳家寶,得知消息之後,明美夫人很是氣惱。」
「什麼,還真是胡鬧!」林灝軒驚問一聲,「東西拍回了麼,為何不早些告知我?」
原本就不想替芙蕾雅遮瞞,現在林灝軒問起,更是要實話實說,忠叔點頭答道,「東西是拍回了,可惜有些損壞,听說是首飾的表面刮花了,好像影響佩戴。」
听聞首飾不再完美,林灝軒連聲嘆息,「她就不能懂事一點麼,為何要亂動母親的東西?」
「灝軒少爺啊,容我說句實在話。」忠叔頓了頓,若有所指一句,「您似乎選錯了人,芙蕾雅夫人永遠比不上小艾小姐。」
「你說的,我都是知道的!」眸色黯淡,林灝軒深深喟嘆,隱有幾分惆悵,「我與艾露絲,情深緣淺,終究是無法牽手。」
「您別氣餒啊!」老僕人輕聲安慰,「一切或許還有轉機,就算她失去了您的孩兒,你們都還年輕,以後還是有機會的。」
「不會再有機會了,除非世上再沒有聖傲天這個人。」低垂頭首,林灝軒喃喃自語道,「方才之事,你看到了,也听到了,她讓我去死,還惡言惡語的詛咒我!」
「那些不過只是氣話,我覺得她與明美夫人的關系還是很融洽的,可以試著讓明美夫人去說服她,讓她離開灝轔少爺。」
「不必了。」林灝軒淡淡輕語,不辨冷暖,不辨喜怒,「去‘松月’吧,我想見一見母親,順便也安慰她一下。」
***
事事皆有兩面性,林灝軒雖未娶到應該迎娶的女子,但由于艾露絲的撮合,讓他與母親的關系大有改善。
世上就沒有不憐愛子女的父母,也沒有不疼惜父母的子女,林灝軒常說——自己傻了那麼些年,將母親當做陌生人;現在,該是時候改變一切了。
去往‘松月’的路上,會經過一家售賣日式和果子的店鋪,念起母親最愛紅豆餡的‘大福’,林灝軒便專程停車,買上一盒作為佐茶的點心。
午後的‘松月’已無太多客人,獨自坐在窗前,近衛明美怔怔望著窗外紛飛的飄雪出神,忽听麗子推門說道,「夫人,灝軒少爺來了。」
不等發話,兒子已然步入和室,遂畢恭畢敬行禮,「母親,近來可好?」
林灝軒向來厭煩那些‘點頭哈腰’的禮節,今天卻‘破天荒’的行禮,明美夫人略感驚訝,隨即抬手示意,「孩子,坐吧,無需那麼拘束。」
雙手捧上禮盒,林灝軒微笑言語,「這是您最愛吃的大福,可以用來佐茶。」
接過禮物,明美夫人溫顏而笑,「你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說罷,吩咐立在一旁的麗子上茶,「灝軒不愛喝綠茶,你去沖泡大吉嶺的紅茶。」
聞言,侍女告退。
「母親。」低低輕喚,林灝軒帶著滿月復歉意,「我听忠叔說了首飾的事,真的很抱歉…是我沒有管教好芙蕾雅。」
「傻孩子,那些東西是她弄壞的,不能怨上你,更不能責怪你。」牽起紅潤的唇角,明美夫人笑了笑,「錢財首飾乃身外之物,壞了就壞了,沒關系的,我也不在乎…可是,若你不開心,若你不快樂,我就會萬分擔心,你我母子雖不常見面,可我依舊覺察的出,你並不快樂,特別是在和芙蕾雅結婚之後。」
「我還好。」林灝軒低低應答,面色有些發白。
「自從你結婚之後,就很少見你笑了。」明美夫人伸手,握了握兒子的指尖,「這些時日,我一直都在思索是不是錯了,好心辦了壞事…或許不該硬生生地拆散你與艾露絲。」
「母親,事情過去很久了,我從未想過怪您啊。」林灝軒故作釋懷一笑,「什麼是幸福,對于每個人來說,涵義是不同的——就拿您來說,您可能覺得幸福就是坐在庭院里,欣賞青翠綠竹隨風搖擺,有暖暖微風拂面,或者是在清幽的和室里,伴著茶刷低沉的沙沙聲,雙手捧著青瓷杯,細細品嘗茶味,佐以一碟精致雅麗的和果子,小口小口細嚼慢咽,體嘗‘春ソ新’、‘夏ソ媚’、‘秋ソ濃’、‘冬ソ靜’…對于我來說,幸福就是懷念,懷念那些遠去的,不曾擁有的人與物。」
凝眸深望,見林灝軒的臉色不好,明美夫人急問一句,「灝軒,近來是不是太累,臉色有些……」
不等她說完,林灝軒連連嗔笑,「我的身體很好,強壯如牛呢!」
「再垢日,你父親要來巴黎參加一個學術交流會,讓他介紹個熟識的醫生給你,好生檢查一體。」
「不,不必了。」生怕他人知曉自己的病情,林灝軒慌忙轉移話題,「一家三口齊聚,真的很難得哦!」
略微沉了沉,明美夫人還是說出口,「等你父親來到巴黎,我想帶他去見小艾,順便道歉與贖罪。」
心咯 一響,林灝軒追問道,「為什麼?」
面露哀色,明美夫人長嘆,似乎隱著無限痛楚,「那是他犯下的錯,也該讓他來償還,終究是我們一家虧欠了小艾!」
「不!」斷然拒絕,林灝軒澀然苦笑,「眼瞧自己心愛的人瀕臨死亡,沒有不去拯救的道理,父親只是做了他該做的事…若是談及贖罪,也該由我去贖……」
***
凌晨一點,在床上躺了三小時的林灝軒還未入睡。
月復部的疼痛越來越清晰,已不是喝酒可以解決的問題。
他要贖罪,所以並未采取任何治療方式,只是忍著,忍著……
或許,這一切就是報應吧!
父親為了眉姨,害死了艾露絲的母親;而自己呢,又為了艾露絲,得了最難以治愈的惡疾。
穿衣起身,偷偷溜出房間,他去往車庫,開車出門。
醫生說,還有半年的壽命,若一直這樣疼下去,他還不如立刻去死的好。
轎車沿著路邊緩慢行駛,林灝軒頻頻望向路邊,想找尋一家藥店。
開過三個街區,終于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
停車之後,他幾近是沖入藥店,迫不及待道,「給我一瓶安眠藥,還有曲馬多。」
「先生,你有醫師的證明麼?」店員極為客氣道,「曲馬多是用于癌癥鎮痛的特效藥,由于其中含有鴉片成分,必須有醫師的處方或者是證明才能售賣。」
「那就給我安眠藥吧。」從皮夾中抽出一張紙幣,輕輕擱在櫃台上,「我要兩瓶安眠藥。」
瞧出林灝軒的精神狀態不太好,店員低聲勸慰,「先生,用不用通知你的家人,或者幫你聯系醫院。」
「不用麻煩你了,誰也不用通知,就讓我靜靜的死去吧…我死了,也就贖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