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醫院去早了,六點半還不到,七點才上班.
黑司曜明顯比鐘未昔還急,在她早上還睡得更香的時候把人搖醒,又是幫她穿衣服又穿鞋,外加親手喂早餐。
起床早,鐘未昔的胃里好象撐得滿滿的,昨晚吃的東西似乎沒消化完,不大願意吃腦。
他就細心地哄著,勉強喝下半碗稀飯。
鐘未昔困還有一個原因,昨晚被他翻來覆去折騰,倒下去就睡著了。這會兒看他,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來夜里有多晚睡,早上有多早起床,藍眸中既有溫情又有笑意。
「怎麼了,這麼盯著我看?」黑司曜此刻坐在莊遲辦公室,拉過她親昵地揉揉她的頭發,「還困不困?」
她靠在他懷里搖搖頭,深深吸了口氣,覺早醒了,實際上心里她比他還要緊張,感覺象要走上刑場一樣,仿佛那檢查結果早已預料得到。
兩個人靜靜擁著,他的臉貼著她顴骨,去看手表,「老五那小子怎麼還不來?」
他的樣子很輕松,語氣也是不緊不慢的,可是鐘未昔分明感到他手臂的僵直,這是緊張的表現軼。
兩個同樣緊張的人猶如坐在一輛無人駕駛的失控馬車上,前面是懸崖還是廣闊的天地,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結果不會是安然無恙,鐘未昔心里非常清楚這點,那上面出現的必定是她身體長時間以來發出來的信號,這讓她發覺今天只是一個宣判,不是告知。
每每想到最有可能的結果,鐘未昔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是何等的悲觀與陰郁,甚至是殘忍,法官在判刑前還允許被告有申辯的機會,她呢,連申辯的機會都被剝奪了。
其實一直以來身體向她發出過信號,給過她告知權,是她忽略,沒有好好去重視,嚴格說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螃蟹外形張牙舞爪,橫行霸道,沒嘗過螃蟹的人不肯輕易嘗試,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冒了天大的危險,最後發現了它的驚天美味,這是一個賭博。
同樣,這也是一個賭博。
鐘未昔以前不重視自己身體的時候沒有嘗到過甜的滋味,不知道愛情是什麼味道,現在嘗了,習慣了,也依賴了,就不想放棄這滋味。
如今遲了嗎?
她不知道,心頭上那讓自己坐臥難安的是尖刀還是一扇明媚的窗,答案馬上揭曉。
黑司曜輕輕拍了拍她緊握住他衣角的小手,調侃地開口,「老五那小子估計知道結果,所以不緊不慢,這會兒在溫柔鄉舍不得走呢。昔昔,你很健康,最多是體質偏弱,調養調養,加強鍛煉就行了。」
緊張的氣氛被他的話調節了不少,鐘未昔哭笑不得,「你怎麼知道他在溫柔鄉,我和笛子通過電話,她言語中對莊遲的搭救充滿了感激和好感,可是進度還沒那麼快。」
可惜放松的情緒沒有太多,辦公室門外響起錯落有致的腳步聲,院長辦公室位于醫院大樓的頂層,平常很少有人來,听這腳步聲是男士皮鞋的聲音,應該是個男人。副院長辦公室在隔壁,卻是個中年婦女,不可能是副院長。
那腳步越走越快,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向這里逼近,果然停在門口,推門進來。
莊遲看到兩個人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居然眉頭都沒抬,順手拿起掛在門邊的白大褂穿上,「大哥,未昔,來得這麼早?」
「是你來晚了。」黑司曜答得偏冷,是他一貫說話的口吻。
莊遲笑得曖昧,忍不住調侃,「一大早不在睡覺,跑我這里來,該不會是某個零部件出了……毛病?」
黑司曜犀利冰寒的眼風掃過去,莊遲架不住,連忙舉手投降,「OK,我不說了,不說了啊。」
老五平常溫文爾雅,有著醫生的職業風度,今天難得有意開起玩笑,這說明檢查結果應該不會太差。黑司曜心知這一點,可是在他沒有看到白紙黑字,听到真實情況之前,他不允許精神有絲毫松懈,也沒有任何心情開玩笑。
莊遲穿好職業裝,一邊拿起干淨的杯子走到飲水機前給他們倒水,一邊清了清喉嚨說,「各項檢查我都看過了,身上的小病不少,好在都是體質問題,不在五髒六腑,只要多調養,活個六七十年不成問題。我這輩子沒見過一個年輕的女孩身體差成這樣,足可見大哥你提供的營養真是不夠全面……」
莊遲感慨地講著,黑司曜和鐘未昔已經對視了有一分鐘,一言未發,但彼此的眼中有喜悅和激動在流淌。
死刑和宣判解除,證明是虛驚一場。
她沒事,真的沒事。
很多年後黑司曜的記憶里仍能清晰地翻出這一刻的自己心情,呼吸急促,但仍努力控制,感到窒息卻仍堅持鎮靜,以及她臉上綻放到極致的絢爛笑容,無法用語言去形容,他知道這個女人是真心想要和他相守一輩子,她想替他生孩子,非常想。
她那麼猶豫遲疑,不是她不想生,是她對自己的身體顧慮重重,她的苦藏在心里。
感覺從自己的心口擴散出一股酸澀,他不能想,至少現在,不能想,不能分析,不能去解讀。
要不然他會丟臉,會在兄弟,會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哭出來……
死有什麼?
他從來不怕,在謀劃著闖出一片天地的時候,死亡就是影子,時刻等著把他吞噬。
他不怕死,卻怕她死。
真的很怕,夜里他常常做同一樣的噩夢驚醒,望著臂彎里沉睡的小臉,他有一種不真實的錯覺,以為這還是一個夢。
哭,人生下來就有,不管男人女人,現實卻不準自己有眼淚。
他早已學會用冷漠掩蓋真性情,不管是喜是悲。
他早已學會不去表達,只用行動去會給身邊的人傳遞保護和安全感,不管是擔憂是恐懼。
他早已學會以高姿態的冷漠和絕對的掌控權,用鼻孔俯視那些對手,以不屑與蔑視否定他們的存在,不管是仇是恨。
這一切已經變成了與他血肉相融的面具,撕不下來,哪怕鮮血淋灕,它已變成身體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