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火的時候他就在旁邊安靜地看著,略低著頭,讓人看不出他的表情。火星跳躍著隨風飛舞著然後熄滅,整摞整摞的黃紙最終燒成灰燼。
臨走的時候沈家浦還沖著我爸媽的墓碑鞠了一個躬說,「叔叔阿姨,我們先走了。」懶
我被他這樣的舉動震驚了,一直在心里暗忖,我爸媽死的時候才四十出頭,被他一三十歲的大齡男青年叫叔叔阿姨,九泉之下會不會覺著挺窩火的。
一路往墓園大門走的時候,沈家浦輕聲叫我的名字,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你想不想听個故事。
我知道這個故事一定和他今天站在這里的原因有關系,我這人雖然八卦,但人性還沒有泯滅,還知道做人窺私欲不能太強,于是一時也沒有答復他,只是靜靜地一級一級台階向下走著,倒是沈家浦兀自開口了,他的聲音在冷風中顯得挺有磁性。
這故事听起來有點兒邪乎,不像是我們小老百姓隨便就能消化得了的。
大概是沈家浦二十四五歲的時候,那時候的他像所有京城里的公子哥兒一樣,在國外瞎混了幾年終于熬到畢業回國,準備繼承父業撩開膀子大干一場。
沈家浦說,如果家里有一個獨裁的父親大概都會這樣,反正他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在父親面前證明自己,讓他老爸知道他也是有能力的。蟲
我覺得這和言情小說里構畫的情節出入不大,只是更偏人性方面一點,所以也就欣然接受了這種論調。
但那時候沈家浦他爸似乎並不認為自己的兒子足夠成熟到可以子承父業。他把沈家浦安排在自己的分公司去做一名小小的業務部經理。沈家浦自然老大不情願,但那時候他爸就是他的經濟命脈,惹怒了他老爸就什麼都玩兒完了。
這有點兒像是古代言情小說里老寫的那種戲碼,老爹佔著皇位怎麼也不死,太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試問這世間有多少篡權的太子是活生生被他老子的長命百歲給逼出來的。
沈家浦倒是沒篡權,他更幼稚,那時候他想到的方法就是聯合一家不如他爸公司規模那麼大的公司,在沈老板面前演一出戲。
說白了就是他給那個公司錢,然後那個公司會主動讓出自己的訂單給他們做,說得再直白一點兒就是沈家浦為了在他爸面前有所表現,于是故意做出一些賠本賺吆喝的事情來提高自己的業績。
這本來是件好事兒,該拿錢的拿錢,該掙面子的掙面子。但沒想到最後關頭那個公司臨陣倒戈,不但吞了沈家浦的錢,還搶回了原本是他花錢買來的訂單,那公司的老板還到沈家浦他爸面前告了他一狀。
年輕的沈家浦氣得發瘋,帶著一幫親信準備劫了那老板剛上高一的女兒然後撕票。
听到這兒的時候我瞪大了眼楮,半天說不出話來。沈家浦忽然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我,眼底隱約還有期待的神色。
我緩了半天,才終于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你你……我竟然跟一個差點兒就成了殺人凶手的人在一起……」
沈家浦的臉一沉,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的表情,淡淡地說,「年輕氣盛的時候,只是想想,又不可能真的撕票。」
說完我倆繼續肩並肩往前走,我問他然後呢。
然後沈家浦就遇見一個半路殺出來多管閑事兒的女學生,把他們的計劃給攪合了。沈家浦帶著他的兄弟離開,原本想過兩天再重新計劃的。
結果估計那老板的女兒回家就告狀了,那老板豈能容許自己的女兒有生命危險,直接寄了一份快遞給他。
里面有一份保證書,有一張匯款一百萬的交易記錄。
沈家浦身邊兒的人出賣了他,為了一百萬塊錢。而那個人,恰好是沈家浦最信任的人。
然後那個人就跳樓自殺了。
我覺得故事講到這里有點兒虎頭蛇尾,于是問他,那人為什麼自殺?
沈家浦緩緩吐出一口氣說,「因為內疚。」
我大概能理解一個人因為內疚而自殺的心情,但我不能理解的是明明他出賣沈家浦在先,為什麼他死後沈家浦還要來憑吊他。
對此沈家浦說了一句顯得很有人性的話。他說,畢竟為了一百萬而丟掉性命,不值。
正好大家聊天聊到這里,我也就很坦誠地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我說有的時候我簡直不能分辨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們走出了墓園的大門,我認出沈家浦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停車場里,于是大步朝著那里走去。
我沒看見沈家浦輕輕在我旁邊兒停下了腳步,直到他從後面一把拉住我。
我錯愕地回頭,沈家浦沒放手,隨著他嘴唇的張翕呵出白色霧氣,他很正經地說,「蘇訴,我知道你一直沒辦法原諒那件事,但你要明白,在那種情況下,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了。」
我沒太明白沈家浦在說什麼,但作為一個老板還要跟自己的員工解釋這些實在讓人啼笑皆非。從生日那天我踹了沈家浦然後跑走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真的徹徹底底不想再去提起或者想起關于那一盤錄像的陰謀了。
我們總是習慣性地硬是要把錯誤歸結到某一方才算作罷,可有些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分出個誰對誰錯的。
就好像每次我對于方瀟玩弄男同志于鼓掌之間感到咬牙切齒的時候,她都會無辜地說,「這又不是我的錯,」然後還要撩一下頭發裝作風情萬種,「沉魚落雁也是我的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