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來的?」
信被我握著,此時天剛剛明,篝火只剩些余燼,四野響起鳥鳴的聲音。
站在落木下的楚然側過身子,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信紙,嘴角抽動,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復雜的情緒也讓我無法開口,只在緘默中隱忍地等待著楚然的回答。他一低眉,扶住我的肩,柔聲道︰「這是前方的密報,鷹隼已經死了。」
那樣肯定的語氣,瞬間為我的眼淚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它們在面頰上無聲地下落,早以凝固的血液也好似在回暖倒流,一瞬間驚惶與恐懼涌滿全身,灌徹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會在宮中等你。」……
……「別再跑了,我想回宮的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你。」……
……「月牙一定不負所望。」……
所有的意念歸于虛幻,一個殘酷到刻骨的現實擺在眼前,令我心里冰融雪崩、玉碎宮傾、焚絲裂帛、綺羅委地的一痛。我捏著信,在哭聲中蹲下來,眼淚越發洶涌,像一次祭奠。
……「你不是最痛恨男人放縱嗎?在你心里,不是一直堅持著理想的一夫一妻制嗎?為什麼要這麼做?」……
……「放縱不是帝王的本性嗎?為什麼拒絕您的妻子一番精心的好意?」……
……「你在說什麼?」……
……「我說中您的本性了麼?您是在假清高!」……
……「對你,我是怎樣的,難道現在你還不明白嗎?」……
……「我知道,一場政治婚姻而已嘛!裹著愛情鮮艷、高尚的外衣,說穿了還是政治婚姻!您沒有理由會喜歡一個來自奢華小國的嬌橫公主,沒有必要付出您寶貴的真正感情。我們不是一直配合得很好嗎?」……
此時此刻,回憶里,連吵架都是幸福的。鷹隼,你在哪里,為何難以把握、難以感受你的氣息……
為何……讓我……承受這種悲痛……
過去他說的話,仍在耳邊響起,仿佛訣別,溫暖卻淒涼。
……「似乎你以前只喜歡白色,是嗎?」……
……「白色看上去很干淨,沒有負擔……亦沒有寄托。我不是只喜歡白色,而是我以前的生活只有這樣一種顏色,平淡、空虛,正如你所理解的,我看上去並不快樂。」……
……「那麼現在呢,是不是你對生活的態度變成了現在衣服的顏色,你想熱烈地投向世界,是嗎?」……
……「雖然上蒼注定我無法左右自己的婚姻,但依然保留了讓我追求幸福的權利,而且……我相信你——鷹隼,我的夫君。」……
回想起在一起幸福快樂的日子,我的心縮成一團。不是說好要生兒育女,去鳳凰找殷姬、清玄的嗎?你平生未負然諾,卻失信于我!鷹隼,你當真狠心,當真狠心……
楚然的手在我肩頭落下。我渾然不覺。他蹲在我面前,將我攬進懷里,我推開他,暴怒道︰「是你殺死他的,你這個凶手!」
他坐在枯葉上,干笑了幾聲,良久說︰「不是我,這是你自己做的決定。」
對,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就因為我不甘做你楚然的人?!
曾幾何時,我是那麼地相信,認為偉大的人不會死于小人之手,但是所謂的天意,卻是如此!
頓感淒涼的,喉嚨里都要溢出血來。
他忽然心疼道︰「既然這就是命,就是你要博的天意,那就勇敢接受它。希望你別太難過,每個人的生命都有終點,何況是在戰場上……」
他還在說著可我已經听不到了。
我激憤地站起來,轉身而去。由于過分地悲傷,我突然間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
「殿下,該出兵了!」將軍在催促。
楚然將我放在床上,指尖輕輕劃過我的發梢,低聲道︰「他要擁有的,我也一定要擁有。」
說完,他扯過案上的披風,系好,驕傲地走出去。漫天陽光,染滿全身,他笑容無比燦爛。
…………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一簇慘淡的月光射在床頭。
心也是這般荒蕪,蕭瑟。
我將腳伸到地上劃了劃,穿上鞋子,出了營帳。今早出門攻城的士兵還沒有回來,不過空氣中依然留有濃重的焦味。
據說太子不在營中。
我可以去後面的小河邊散散步,那里,我只去過一次。
是在薛凱臣的陪同下去的,他說在另一端,這條河是上邪和婉月的界線。其實他是想告訴我,我和鷹隼之間有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真的麼?
我不信。
腳沒進河水里。四月的天氣,河水依舊冰冷。
恍惚中有誰在用溫暖的手撫模我的臉。
「鷹隼,你來了……」
我睜大雙眼淚流滿面地向前。寒冷刺骨的河水涌進我衣里,我不顧,只是固執地向前。
緩緩地。
讓黑色的河水將我全部湮沒。
意識漸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