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宮里依舊冷清,單薄的光線周密而仔細地覆蓋著每一個角落,卻始終沒有亮堂的效果,或許是因為缺乏人氣吧。從正廳進入,可以看到內室里擱滿書籍的書架和韓莫離閑散讀書的身影。牆壁上還掛著一幅她的自畫像,模樣嬌俏可人,似乎是剛進宮那會兒畫的。
「砰砰砰」
走入的蒯丹在門扉上輕敲了幾下。她昂起臉,臉上有興奮的喜悅。使得周圍的空氣都明亮了幾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在這里,從日出到日落,每天都單調地周而復始,可人生又有幾個朝朝暮暮呢?
「幸好我有你這個朋友,有你過問,讓我能找到一點存在的感覺。」
她請蒯丹在矮幾前坐下,親手泡茶給他喝。園子里的白玉蘭花在風中萎靡。
「今天你好像挺悠閑的樣子,不是前段時間剛放過假嗎?」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欲言又止。韓莫離何等聰明,猜測道︰「有什麼好顧忌的,是不是大王帶婉妃出宮去了?」
「你怎麼知道?」
她同樣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因為大王說過,要帶婉妃出宮去的。」她也記掛著這事,一直在意,不管他們會不會回來,當時心底有一種實在的失落感,莫名地害怕他會一去不回。然而現在,經過一年沉澱,她褪去了幾分浮躁偏頗,看待周圍事理,多了幾分冷靜成熟。她伸手將糕點端到蒯丹面前,「他們會去多久?」
「大概一兩個月吧。」
「朝中國事是丞相打理麼?」
「是的,平南王去了申原故地,在那里做監國呢。」
「那真要多謝大王隆恩浩蕩。」她笑了笑,向檐外望去。氣勢磅礡的宮殿,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卻沒有「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的氣勢……「不如我們也出宮吧。」她忽然道,不像是開玩笑。
「你敢嗎?」她直直地站起來,問蒯丹。
「好!」
他也站起來,利用他的身份,出宮輕而易舉,唯一的難度在于——拂逆了他對鷹隼的忠心。
一輛簡潔的車輦在侍衛的注目下駛出了宮門。坐在車內的韓莫離大大伸了個懶腰,以這種姿勢與疲倦和乏味告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掀開車簾,張皇而激動地打量沿途的風景。「我以為你不會讓我出來的,沒想到,我真的出宮了!」
怎麼會呢?
自愛上她的那刻起,這世上就不存在任何理由讓他拒絕她!
「也許是你不明白我愛的有多深吧……」蒯丹在心中低語。
下了馬車,趕車的小侍衛忽然發現男裝的韓莫離有點不對勁,拉住蒯丹問道︰「大人,他是誰?在宮里怎麼從沒見過?」
「他是娘娘身邊的近侍宦官,你當然沒見過啦!好了,不該問的就別問,在東門這塊等著,如果戌時三刻還不見我們回來,你就自行回宮吧。」
「是。」
蒯丹從車里模出一個包袱,挎在肩上,一把拉過韓莫離,「走,我帶你去集市上逛逛。」
她也很樂意地拽著他的手,「剛才怎麼說我是太監呢,就不能是侍衛麼?」
「太監和侍衛是天淵之別,」他瞥了一眼她的身形,「你還是更像太監一點。」
「哈哈!」韓莫離大笑,「沒想到出了宮門,蒯大人就這麼沒大沒小。」
他忽然正色道︰「莫離,叫我蒯丹吧。」
是啊,兩人的關系已經如此親密。
今晚的東市好熱鬧。
寶馬雕車,川流不息。
韓莫離拿著風車和冰糖葫蘆,擠進看大戲的人流里,蒯丹的心情卻沒有她輕松,眼神時時緊跟著她的步伐,生怕把她丟了。
她用胳膊肘踫踫他,問道︰「台上在演什麼,我沒听過,這里的地方戲和南疆的不一樣。」
「是周帝白炎的故事。」蒯丹緩緩道來,「他死在稱帝十載後的一個雪夜。這個草莽出身的皇帝不喜奢華,*宮奪位後便廢棄了前朝敬帝所建的華美宮室,每夜宿在帝宮內的九龍塔,死時亦盤膝在塔頂石室的蒲團上,正對著牆上一幅畫像。倘若歷過前朝的宮女在,定會認出,那畫上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前朝敬帝所封的一位妃子……ヾ」
韓莫離輕輕唏噓,台上人影凌亂,正見「兵臨城下,六軍不發,誰知再見,已是生死無話……」氣氛頓時安靜下來,扮演帝君的男子摘下頭盔,跪倒在一幅畫像前。身旁,七重的紗衣染滿了帶血的桃花。
「如果他不是君王,她也不是前朝妃子,而是做一對普普通通的情人,一起在鄉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幸福地過下去呢?」
說著說著,蒯丹陷入遐想。故事很美,但韓莫離一直都很清醒,她說︰「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那麼多如果,有時候人無法選擇自己想要的身份和命運。一步錯,萬事皆錯了。最後,充其量不過是一段無法割舍又無法完美的淒美愛情,折磨自己也折磨後人。」
「明月照亮天涯,最後誰又得到了蒹葭?」
台上的唱詞依然繼續著。
「江山嘶鳴戰馬,懷抱中那寂靜的喧嘩……回首那一剎那,歲月無聲也讓人害怕,枯藤長出枝椏,原來時光已翩然輕擦……
「夢中,樓上月下,站著眉目依舊的你啊,拂去衣上雪花,並肩看,天地浩大……ゝ」
聲音越來越遠了,韓莫離拉著蒯丹走出人群,奔跑起來。熱鬧的氣氛也在身後遠離。他們來到一座寺廟前。這里只有三三兩兩的香客,一個老爺爺坐在牌坊下捏面人。她走過去,想讓老爺爺給他們捏一個。
——————————————————————————————————————
備注︰ヾゝ摘自歌曲《傾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