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天,韓莫離懷孕了。那孩子自然是蒯丹的。三個月的身孕,小月復微微有了隆起的弧度。在冷宮,她無需藏著。南嬤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一切,蒯丹渾然不知。只是韓莫離突然不願再見到他了。
偶爾,他路過鳳鳴宮,會在方格窗帷里悄悄偷望她的影子。
「她還是在想著大王嗎?」他問自己,然而卻無法給出答案。
凌鵠宮。
溫暖的氛圍。
嘹亮的童音在大殿中起伏。正是六歲的樂世在背誦《孝經》。這個孩子,深得鷹隼的喜歡,聰慧和踏實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品質,連我也羨慕,這是韓莫離的福氣啊。
案頭上,鷹隼保持嚴父的姿態,問道︰「你既然能通篇背誦,可知道其中的深意啊?」
樂世拱手說︰「雖然不能全部理解,但可以試著說給父王听,請父王指正。」
他實實在在,從來不虛夸,打小就這樣,難能可貴!
只听他道︰「《孝經》,它主張把‘孝’貫穿于人的一切行為之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是孝之始;‘立身行道,揚名于後世,以顯父母’,是孝之終。」
「那麼,什麼是天子之孝?諸侯之孝又是什麼?」
「天子之‘孝’要求‘愛敬盡于其事親,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諸侯之‘孝’要求‘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
面對鷹隼的提問,他一一對答如流。
老師也在身邊徐徐頷首,破有驕傲之色。
「鷹隼,樂世是個好孩子。既然丞相大人上奏立他為太子,那麼……如果你也這麼想,大可決定下來。」
眾人走後,我和鷹隼在殿中閑聊,混雜著殿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其實,在去年的時候,就有大臣上奏立太子一事,鷹隼懸而未決,一是孩子都小,另外我揣測他或多或少顧慮著絕肖。
「後宮不可問政,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他立在窗前,眼中是密密麻麻的雨簾。「每到春天,王城里的雨總會下個不停。」
我忽略他要岔開話題的意圖,覺得這個問題並不尷尬,「現在上邪的領域擴大了,應該盡早培養太子監國。立嫡長子為太子,也免得禍起蕭牆之憂。」
他笑道︰「這些本王心中有數。月牙,你能以大局為重我很高興,其實我早有打算要培養樂世了,這個孩子的稟賦很高,以後會有所成就的。」
「是,我也會好好教育絕肖,讓他長大後輔佐哥哥。」
我施禮退下,去沁芳殿看孩子。蒯丹拿著一軸畫卷與我擦肩而過。這麼近的距離,他都沒有看見我,我叫住他︰「蒯丹!」
「王妃!」
他側身,恭敬地施禮。
我走上前,打量他,「看你氣息沉郁,印堂晦澀,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只是這幾天腸胃不適,謝王妃掛懷。」
既然他不想說,那就算了。
「蒯大人負責整個宮廷的守衛,應當把身體養好,才對。」
他默認點頭,恭送我離去。而後轉身進殿。
厚公公輕輕通稟了聲,鷹隼拾起埋在奏折里的腦袋,那目光平常,卻讓他感到一陣張皇。兀自緊了緊手里的畫卷,呈上去︰「大王,這是王後拖屬下交給你的。」這幅畫在他那里擱了一年,也是因為私心,所以沒給鷹隼,現在,覺得自己留不住她了,那就為她做點事吧。
鷹隼展開畫卷,沒想到會是自己的畫像。惟妙惟肖,用心程度超過宮廷畫師,那畫上一襲便服的男子呼之欲出。神情和嘴角的弧度都很到位,甚至,讓他有種,還不及她了解自己的錯覺。
「這是王後畫的?」
「是。」蒯丹木然點頭,「現在的王後清心寡欲,深居簡出,已盡改往日戾氣,大王是否該去看看她?」
鷹隼沉吟了片刻,「的確有些事要跟她說說。」
「王——上——駕——到——!」
厚公公的通稟聲穿破雨夜的嘈雜,韓莫離手中的筆掉到地上,忙問︰「南嬤嬤,你听到什麼了嗎?」
南嬤嬤放下手中的活計︰「好像是‘王上駕到’?」
「是嗎?你听到的真是這個?」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鷹隼怎麼會來呢?何況這里連清泉宮都不是,只是冷宮!!
「王——上——駕——到——!」
也許是沒見到接駕的人,厚公公又報了一遍。
「王後,是大王!大王真的來了!」
韓莫離慌亂的起身,「快,你去迎駕!我……就說我身體不適,在屋里休息!」
「唉!」南嬤嬤答應著離去。
現在,她有三個月的身孕,盡管她要去賭,為了這愛和恨,要祭奠上自己的命,可身為母親,又不能枉顧孩子的生命。她得撐著,也得瞞著。她找來裹胸布,在月復部纏了幾圈,吸氣,綁起來,用衣襟遮住。她寵溺地撫摩著肚子,喃喃道︰「孩子,別害怕,媽媽不會放棄你的。你要保佑媽媽……」
「王後?」鷹隼朝內室走了進來。
「叩見大王!」
他拖住她的手,「你身體不適,就無需多禮了。」
不是溫柔,而是很官方的語氣。
「謝大王。」
鷹隼兀自在桌前坐下,「王後也一道坐吧。本王此來是有件事要跟你講。」
「哦,是麼?」她挨著他坐下,早該猜到的,「無事不登三寶殿」。
「你怎麼了?臉色不好?」鷹隼挑眉玩味她的表情。
她木然扶了扶發髻,是不是太憔悴了,不該這麼見他的。「還好,謝大王關心。」
她的話也自然的冷漠疏離。
鷹隼開門見山地道︰「本王想立世兒為太子。此來,是要告知你,你畢竟是他的母親。」
本是件高興的事,她卻覺得笑不出來,僵硬地扯動了下嘴角,「世兒……還好麼?」
「他很好。擅思考,靈敏過人。長得也可愛,健健康康的。」
「那就好。」她握住他案上閑置的手,「大王,他是你的孩子,別為了臣妾虧待他。」
「這點你放心,本王公私分明。」說完,起身欲走。
「大王不多坐會兒嗎?」她喊道。
「不了,本王還有公務。」
他的腳步沒有停下。韓莫離跟著他走到正殿。夜色動蕩在燭光之中,她喊道︰「大王!」跪倒在地,「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