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舒緩了眉目，無聲嘆息，「那年少時瘋狂的舉動就忘記吧，我們勝在年輕，一切都可以重頭開始。過往的經歷雖然動人心魄，其實沉澱之後，再回想，根本不值一提。你走吧，就當以前的自己死了，經後的日子，會屬于你的。」
我篤定地望著初升的太陽，眼底染滿金色的光芒。身後，枯葉在樹杈間零落。卻令我感到非常平靜，在我身邊。她沉默地環視了一周，然後把目光轉向我，從她的眼中，我看到了兩個字︰感激。
在晨光的沐浴下，她晶瑩的臉頰上又有了明媚的光澤。蒯丹徐徐向我們走來，她從他手中抱過孩子。如夢方醒一般，打量著手中這個可愛的嬰兒。「謝謝你，月牙。」
這幾個字說得冷冷冰冰，但我能听出她的誠意。她不是在謝我救了她，而是謝我放了蒯丹和她的孩子。這或多或少減輕了她心中的負罪感。
可那天，我與他們告別，轉身走向另一輛馬車時。她所在的馬車里忽然傳來蒯丹撕心裂肺的吼聲——「不！」
我驀然一震。
遠處的青山在眼中模糊了，惶恐的氣息跳到胸口！
不，她不能……
我轉身，心亦慌亂。
腳步越走越快。
我跑起來，奔到他們的馬車前，一把掀開車簾——
此時，韓莫離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她……還是選擇這麼做了！
趁蒯丹不備，抽了他的佩劍，自行了斷。
那個男人，在她身後痛不欲生！！
「為什麼這麼做？！婉妃已經放過我們了，為什麼這麼傻？」
痛到極處的聲音是那樣抖動的。他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我離不開王城，我的心在這兒。」韓莫離的眉宇因為疼痛鎖在一起，「我愛他……這種愛一直沒離開過，一直都在。」她的手落在心髒的位置上，「可他不知道，我有多心痛。愛一個人愛到心都為之撕裂了。」
蒯丹淒楚地問︰「你依舊把我當成外人？」
「我還是讓你傷心了。」她伸手撫模著蒯丹的臉，「一個說謊者，請你記住她！她並不是對你毫無感覺，只是在她心里，有著無法出讓的東西。」
「我不怪你……」蒯丹淚水連連，緊緊地擁住她。心在顫栗。
「請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莫離，你撐住，我們去找大夫！」
她搖搖頭，臉色蒼白如紙，身下的血已經透過馬車的車板流到外面。「別阻止我，蒯丹，我已經撐不住了，好累啊……」說到最後三個字，聲音里分明帶著苦澀的哭腔，原來，一個堅強的女人脆弱起來，竟是這般讓人不忍心瞧的。如同被掏空了一樣，絕望到了極點。
「別放棄，求求你不要放棄……我保證，以後的生活會比你期望的還要美好，我帶你去江南，去大漠，去看遍天下風光，總有一天，你會重新愛上世界的，你會……」
她靜靜地看著他，眼中充盈著淚水，「在我緊閉的內心里，一個人又能看到什麼？我真的好害怕……蒯丹，我怕面對沒有大王的世界，也許死了，才不會有這種憂慮。……你恨我嗎？」細微的聲音從她唇間逸出。
蒯丹把住她的手，眼里的淚抑制不住，「你這麼玲瓏剔透的人，怎麼會不明白呢？……我一直很卑微很卑微地喜歡你，喜歡到委曲求全，連多想都是罪惡……跟你在一起是我最大的幸福，這幸福超越了我追隨大王十二年的歸屬感，也超越了我以往所有的快樂。
「你問我，‘曇花乍現的璀璨可否磨蝕掉無情的歲月’，我回答你，可以。這一秒，與你相擁，即是永恆。」
「你太傻了！」韓莫離眼中滾出熱淚。在最狠絕的時候，這個男子待她始終如一的情懷令她無比感動，「可我不能回報你……」
「我不在意……」
「為什麼，」冰冷的手指顫抖地攥住他的手背，「不值得啊……」意識在一點一點地消沉。
他低頭親吻她的手指，「為君沉醉又何妨？不必自責，這就不像你了，我寧願你狠心一點。」
韓莫離閉目，蹙起眉心，在他胸膛上蹭了蹭，「我欠你的，只好下輩子再還了。我的女兒，別告訴她她的身世，……我怕她恨我。」
「好，都答應你。」
「為什麼不跟他一起走？」我問道，眼眶也紅了。
她說道︰「月牙，我的結局，怎麼能由你決定？這一生，我認定了鷹隼，愛也罷，恨也罷，都唯他一人。就好像結在樹上的果實，認定了，便不能從這個枝頭長到另一個枝頭，一步都離不開，不然，就是墜落。」
她的手撫上腰間的歡喜結。
聲音已經低不可聞。
听著她的話，我的眼淚落了下來。
她是個強有力的對手，可惜……糾纏不得的冷暖盡頭是性格突兀的極致，在報復計劃一步步實現時，她並沒有勝利的喜悅，卻在蒯丹懷里，安然死去。像一場誓不回頭的逃離……
蒯丹走了，帶著那個孩子。
二十幾歲，頭發已變得花白。
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何苦他遇見她，她正為另一個男子痴迷不已……似乎，沒有與生俱來的孤獨，而是從他愛上她的那一刻開始。
……
……
——————————————————————————————————————————————
莫離的故事落幕了，一個冰雪聰明的嬌小女子，懂得用詭計掩蓋自己的缺點和過失，然而，在愛情中，她還是輸給了自己。她無法掩飾，無法控制，一步步迷失、喪亂，終究只得到了一頭的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