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莫離的葬禮舉行得很簡單,當然,宮中人都以為王後是病死在鳳鳴宮的,唯有我,成了她死亡的見證者。
尖利的送葬音樂響徹天宇。樂世穿著窄小的白色喪服走在隊伍的前面,一只大雁哀鳴著從頭頂飛過,他抬起眼,望著滿天狂舞的紙花,禁不住傷感地落淚。
母親的離世,讓這個孩子有了一種與他年齡不合的成熟與敏感。之後的幾個月,他大病了一場。獨自蜷縮在東宮寬大的榻上,什麼人也不想見。就連整個寢宮都被窗簾遮擋得幽暗陰潮。
我行色匆匆地走進東宮,停在門外,盯著這個憂郁的孩子,問道︰「太子在床上坐了多久?」
「從早上一直到現在。」
「吃過飯嗎?」
內監搖搖頭,「連藥也沒喝呢。」
「吩咐膳房準備膳食,還有藥。」說完,我沉默地走進去。
樂世听到我的腳步聲,低頭呵斥了一聲︰「別進來!」
「是我,你父王的婉妃。」
他是個禮貌的孩子,知道是我,便不再反抗,不過從他巋然不動的身形中可以看出,他依舊排斥任何人的闖入。
「你病了,為什麼不吃藥呢?」
他的臉紅紅的,虛汗淋淋,我猜測,他正在發燒。
「有人欺負你麼?」我在床邊坐下。他低著頭,下巴抵在膝蓋上,把自己抱得緊緊的。似乎不願意說話。
我用手撥了撥他濕透的留海,「一天沒吃東西,餓了吧?我剛剛吩咐膳房的廚子做了好多好吃的,你起來,我們傳膳,好嗎?」
他搖搖頭,擋開我的手,朝床角縮了縮。
「告訴我,為什麼?你不是一個小男子漢嗎?怎麼只會學女孩子躲在床上哼哼唧唧。」我顰起眉頭,變得有些威嚴。「你現在長大了,是一個國家的太子,這個樣子,日後怎麼成為你父母的驕傲?」
在我的刺激下,他的眼淚忽然滾了下來。我一怔,意識到自己態度過激,準備開口安慰他時,他忽然抬起頭來,瞪著濕潤的眼楮,說︰「娘娘,我想媽媽了……」
寂靜掩蓋了一切,唯有他這句話在無聲無息地回旋。
「很想,很想……」
那俊朗的臉龐透著稚氣,堅定而又脆弱,輕易勾起了我的母性情懷。我坐過去,將他攬進懷里,讓他靠在我的胸-脯上。「記憶無法憑空消失,每個人在無助的時候都會思念親人。你這麼想她,是因為你病了,你突然很需要她。但你記住,思念的力量是讓你強大,而不是弱小。」
「娘娘,我的媽媽是怎樣的?為何宮里的人說,她是失寵的王後。她是因為做錯事情被父王處死的麼?」他嘴唇喃喃啟動,嘴角因為發燒的緣故起了一個小泡。
我用手指冰冷他的臉,「那都是謠言,不要在意別人怎麼說。告訴我,在你心里,她是怎樣的?」
樂世淚光盈盈,「她是最好的媽媽。她在用心地愛我。」
「那你就好好地記住這些。」
「嗯。」他點點頭,順從地伏倒在我身上,「娘娘,我想她。如果她還在,我就有兩個媽媽疼我了。」
「怎麼會有兩個呢?每個人都只有一個母親啊。」
「但你也是父王的妻子。娘娘,你以後會經常來看我嗎?」
「會的,不過問題是你得起來,吃飯,把病養好。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個樣子。這可不像邪王的兒子。」
「我答應你,娘娘。」他低低地說,聲音中卻有股強硬的力量。
「那好,我們拉鉤。以後不許再鬧情緒。」
他想了想,翹出右手的小拇指勾在我的指頭上,「世兒說到做到。」
上邪隼十四年春。
久雨後的宮廷處處布有小小的水窪,差不多兩歲的絕肖踩著水窪在地上蹦跳著,活像只胖胖的小鵪鶉,褲管上被雨水濕了幾處,他不覺得涼,反而覺得很有意思。
「這個小家伙,盡往有水的地方走!乳娘,快去抱開他。」望著他調皮的背影,我眯起了眼楮,此時月復部已高高隆起,我懷上了鷹隼的第二個孩子。
「小冤孽,你不要像你哥哥這樣頑皮才好。」我用手撫模月復部,一臉甜蜜。
絕肖還在踩水,小孩子走路似乎都這樣,喜歡找些特別的感覺。乳娘小跑著朝他奔去,在準備抱起他的前一刻,七歲的樂世忽然走來,將他抱了起來,放在沒水的路旁。
絕肖似乎很不服氣,他玩得正歡呢。于是,用小手推了樂世一下。
「這孩子,真沒禮貌。」我嗔怪道,向他們走去。
白色的樂世,風質楚楚,始齔之年已有了王室子孫該有的含蓄鋒芒,低調而不張揚,安靜而不熱烈。雖然我許久沒見他了,但他依舊淡淡的,十分安閑。
「婉妃娘娘。」他躬身喚我,抬起臉時,掛著柔柔的笑。
我把絕肖拉到身前,「肖兒,見過你哥哥。叫‘哥哥’。」
他渾然不覺,仍低頭尋找有水的地方,沉浸在自己的歡愉中。
「世兒,你從哪里過來?」
「剛見過父王。」
「最近功課多嗎?」
「謝娘娘關心。最近老師新加了騎射,會比以往忙碌一些。」
「最近我身子吃重,不方便去看你。好好照顧自己,也別受累了。」
「是。娘娘也請保重身體。」
「乖。」
他再次彎出明媚的弧度,向我作揖,離開。
「翠兒,我們去凌鵠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