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隼修長的手指環住象牙筒，熟練地搖起來。
這是第三局了，我已是目瞪口呆。
第一，他搖骰子的舉止沉靜，有一種篤定的帥，在他做來，仿佛這本就是一項高雅的娛樂游戲；第二，與他起居二十年，竟從未發現……他，擅賭！
一時之間，桌上的財物隨著他的舉手投足南來北往，流向錯綜復雜，唯有他心里是清晰的，他在做一個局。要讓金家的公子金城壁毫無痕跡的成為最大的贏家。
「這幾局金公子的手氣都不錯嘛！」做船舶生意的趙家二公子輕搖著折扇。
「你若是羨慕，就跟著他押好了。」龍府的少爺卻有些不屑。
「听說你們龍家主經藥材生意，近日景況可好？」鷹隼有意無意的問。
「這朝廷不打仗了，我們的生意哪里比得過往常啊。想著去江南發發外地財，偏偏手續辦不通。」
金城壁笑道︰「以龍公子的關系，有什麼不好打點的？莫不是得罪了官家？」
顧家大少爺淡淡道︰「金公子是沒出門做生意，所以不了解行情。往日我們祖輩都是官場上的人物，而今不少退了下來，改行經商，就開始被官場不齒了。想要去外地打拼，沒有地方的手續是不行的，偏偏朝廷又最惱我們。」
崔子陵道︰「讀書人吃的是墨水，咱們吃的是油水，他們瞧不上咱們也在情理之中。其實，有生意，大可以一起做嘛，何必要分商人、讀書人呢！」
「各位都是商道上的大才，何人敢小覷？」鷹隼慢慢開口，「不管是做哪行的，都是一個道理，沒幾個知心朋友，怕是難以混跡。」
「听王公子這個口氣，莫非有興趣和我們做生意？」顧家大少爺將面前的金錁子推出去。
鷹隼道︰「這生意不是已經在做了麼？」
賭了足足一個時辰，諸公子都毫無倦容。到了後面，大家越押越大，也越押越謹慎。黃昏的時候，賭局終于分出勝負。
崔子陵用手中的輕紗擦拭著額角的汗，喃喃念叨著︰「八輩祖宗兒的錢都叫我給輸光了……完了……」
龍家的少爺也是滿頭大汗，涔涔而落。
鷹隼低眉淡笑，站起身︰「若是諸位不方便，我贏的這些銀兩倒可以先記著，等以後方便了再給也不遲。」
顧家大少爺呆愣了半晌，低嘆一聲︰「唉……那怎麼能行？既然上了賭桌，就要有最起碼的信譽，只是回家，免不了受一頓打罵！」
「我這里倒有個主意，」洛平川微笑著開口，「這位王公子眼下要去吳江做生意，諸位在江湖上也算有頭有臉，若是願意相助，這些銀兩就全當報酬，如何？」
要使人民富裕，就必須依靠民間的力量，這幾戶望族便是民間商賈的最佳代表，有錢有勢有人手，若能完全為鷹隼所用，便可以盡快打通東南西北滯留的商道。他們小議了片刻，覺得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願意同他合作。
「王公子這麼做，似乎有些壞規矩。這一碼事歸一碼事，哪有拿人情抵債的做法。」最大贏家的金城壁開口道，站著說話不腰疼。
「金公子今天運氣不錯。」鷹隼笑了笑，只是對他放水而已，金家的名望太高，又是做珠寶生意，不在他利用的範圍，所以才定他為贏家，不想他竟說起這些風涼話。「都是雙方自願的，有何不可？」
金城壁點點頭︰「王公子坐莊也贏了不少，其實金某很好奇，想與你單獨賭一把。」
「我的賭注向來很大。」鷹隼將右手背在身後，氣定神閑。或許，也是想誘敵深入，不知他又有了什麼主意。
「王公子賭多少，金某自當奉陪。」
他一笑︰「我賭我的全部家當呢？」
我心下一窒，莫非鷹隼賭瘋了？其實他是個鐵公雞，在休養生息的這段時間，每一筆支出都精打細算，就連調兵遣將，也要慎重思量，將不必要的犧牲降到最低。
金城壁笑道︰「我們只賭現錢，不賒賬，不預之。有多少，押多少。王公子不會不懂吧？你不妨先收了諸位公子的錢，再與我賭。小了，我也不賭。」
他是想通吃麼？還是提防其它四家與鷹隼合作後會超過金家？
若是叫他贏了，鷹隼的算盤可就打空了。反而，這四家的積蓄會落入他金城壁一人手里。
我皺了皺眉，心里怒嗔此人可惡！
「那好。」
低沉的聲音，使空氣凝滯。
鷹隼想做的事情，從來不是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礙的，從前是，現在也是。
他低頭略微點算自己的財物，心中有數，道︰「我押上我贏的全部，和帶來的票號，大概四十五萬兩黃金。」儼然十座城池的小金庫啊。
姑娘們一陣啼噓，雖然諸公子也見慣了不少大場面，但這般四十五萬兩黃金賭一局的，還是第一回見，也都倒抽了一口涼氣。我心里七上八下，一局定勝負，輸了，我們連翻本的本錢也沒有，並且這麼多金子，要掙幾年也弄得回來呢……
金城壁點頭︰「我也押上四十五萬兩黃金。」這也幾乎是他此刻的所有家資。「規矩嘛，賭大小。一人一把，輪流開。四個六最大，沒得趕！」
「就依這個規則。」
令人緊張的豪賭，到現在才算開始。
「金公子請吧。」
金城壁搖搖頭︰「我既有錢財的優勢，就請王公子先博吧。」
「你，確定？」鷹隼目光陰翳，反手將象牙筒挽起來，慢慢博了幾下，而後越博越快，清脆的聲音如我的心跳，焦急的，激越的，看不清，听得到。嵐張大嘴巴，她為父親擔心，那天與不棄賭箭，也以為萬無一失，但最後還是輸了……這，這……
鷹隼面無表情，卻有一種強大的鎮定，當所有人都緊張得無法呼吸時，他依然專注地捕捉著象牙筒里的聲響，眼楮，冷酷而銳利地盯著金城壁，那是一種挑釁，一種宣誓，他要贏，並且他會贏。
金城壁的目光也陰翳起來，只要鷹隼的點數下于四個六，他就是有機會的。而一旦有機會，他絕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