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游了上去,露出水面,水珠掛在臉上不停的下落。他唇角的笑在我視線里慢慢清晰。由于在水底憋得太久,我大口喘著氣,他打量著我狼狽的樣子,一聲不吭,只是靜靜的觀賞。我嚷嚷道︰「別用那種看笑話的眼神看著我!」
「那你要怎樣?男人看女人?」
我搖搖頭︰「最好閉上眼楮。」
空氣中氤氳著晚霞的光芒,他用溫柔的笑容回答我,閉上了眼楮,垂下綿長的睫毛。浴袍的長袖子垂在水里,暈開了一塊水跡。
我輕輕劃過去,拽住他的袖子。慢慢用力,要將他扯進湯池。他洞察了我的伎倆,隨著我的力道故意撲倒在我懷里,環住我的腰︰「原來是你迫不及待了!」
恰在說話的同一時刻,他睜開眼楮,深邃的瞳孔含著點點的星雲就在我眼前,*視著我。
「這里的水質細膩,對身體很有好處。你多久沒泡過溫泉了?」我雙頰泛紅,這是我僅有的幾次和他在水中相遇,坦誠相待。
「很久了……」他淡淡道,「沐浴的時間很短,卻幾乎是我每天唯一放松的方式。這麼一算,就連我召幸你的時間也很少呢,大概,一月才兩三次。」
「那也夠了。」我反握住他的手。
「夠了?」他困惑,他恨不能長長久久、每時每刻……
「王的心里有人民,千千萬萬的人民需要著你,與你站在一起,期望著你,我不能要求太多,佔有太多,唯一完全佔有的,是你丈夫的身份。這一點,還不足以滿足嗎?」我為他寬衣,他任由我擺弄。「其實在之前,我也有自私過,我渴望著一種極端的幸福,覺得若能體會到,那種在芸芸眾生注視下,卻只為自己一個而存在的感情,會有多開心。但現在,我不僅開心,而且驕傲,王的心里有天下蒼生,你是我引以為豪的丈夫。」
我說得慢悠悠的,將他月兌下的浴泡送到岸上,轉身之時,他將我拉進懷中,緊緊抱住。水波在周圍沖撞。「你不懂……有了你,才會有天下。若你不在,一切于我不過是萬念俱空。……我還想著此生有機會一心一意的對你,拋開國事……能與你再游鳳凰,再生養一群兒女。
「到時候,天下安定,本王一定不貪念王權,帶你遠離是非。……你當真不知,我心里有著這樣焦急的渴望,每日忙碌的心情有一半也是在爭取與你相對的日子。從遇到你的那刻開始,即便我身為帝王,也必須掙扎在矛盾中取舍幸福……因為……
「我不能放棄你!滅婉月,已耗盡了我拖延的極限……」
沒有預兆的,他將心底的秘密和隱忍全部掏給我看,懷抱著我,再也不願撒開手。此刻,我忽然覺得,我和他好比兩棵失散的樹,即使沒種在一起,也在地底下同病相連。都有著桀驁的心,溫情的執著。
「鷹隼,這樣好辛苦……是不是?」我低頭依著他的胸膛。他古銅色的身軀沒有任何贅肉,是久經鍛煉的結果,結實而有力量。「在最初的五年里,我未能體諒你,是不是特別……辛苦?」
「我只是讓你明白,背叛愛情是君王分內的事。在許多時候、許多事情面前,愛情都不值一提。可這個世界上為什麼要有你呢?」我猜想他的眉峰一定鎖在了一起,聲音也嘆息一般,「愛情于我來說,甚至……是一種傷害。」
這是他早年不曾對我說過的,那時候江山未定,外戚未除,韓莫離還在,我亦痛苦。原來,我們,都在受傷,誤以為是他絕情。
「嫁來上邪是父王的決定,但做你的妻子是我自己的決定。以後,無論怎樣,你不必為我矛盾,任何事情都無法改變我對你的心意,更別說離開你。難道在我心中,一點小小的委屈還抵不過你與我的生死契闊嗎?」
霞光,黯淡下來,寂寂的融入了灰蒙蒙的色調。
室內很空,偶爾的水波蕩漾和呼吸一樣清淺。
「……好。」他不假思索地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拱開我的額頭。將他的吻印在我的唇上。
若即若離地廝磨,溫熱的舌尖滑過齒縫時淺嘗輒止。我想到了與他的初夜。那時彼此都心懷忐忑,當他慢慢俯下-身時,盡量使自己變得溫柔而有耐心,他修長的手指在渴望中熟悉了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卻不敢用力觸踫和揉-捏。在那時我就應該知道,他包含了尊重與珍惜,並沒有拿自己當大王,而是一種視我為妻子相依一輩子的信諾。
我分開他的吻,在卸下所有裝束的這刻談心底的話,很合氣氛。
之後卻什麼也沒說,靜靜享受溫湯的滋潤。
或許是我們之間已再無芥蒂。
良久,我開口問道︰「昨天你叫人在我宮外種了什麼?」
這件事我很奇怪,今早醒來走出大殿,竟然發現院子里多了一批不明植物,問翠兒,她說是鷹隼吩咐小周子種的。
他回答︰「是江陵郡進貢的乳柑桔。等明年結果子了,可以吃的。」
我笑道︰「結了果子,一定請大王一起品嘗。」
「你敢不請?」他捏捏我的鼻子。
我拂開他的手,「為什麼不早點上樓?」
他突然笑起來︰「張昭被崔公子扔到水里,我去為他解圍了。」
「張昭?他怎麼會……」
「哈哈,」鷹隼沉聲,「他太保守了!」
「這樣的耿直之臣向來為朝廷之福,不可多得。」
鷹隼頷首︰「你說的對。雖然他整天與枯燥乏味的條例打交道,但未必是缺乏才情的庸人,他的政治理念對犯法者殘酷,卻心憂百姓。前日還上書勸本王以史為鑒,不要不知民憤、不恤民情,不然,便同昔年的雲洛國一樣有土崩瓦解的危機。」
我竟與他三句話又繞到了朝堂上?真是煞風景!于是岔開話題︰「好了,咱們不說這個,我替你擦擦背吧。」
正要轉過他的身子,他拽住我的手,「先不急。」俯到我耳邊促狹地說,「是心癢難撓。」
我不理他,我知道他在打什麼壞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