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紹南點了點頭,陪著何萼華沿這小河一路走下去,一路之上何萼華默不作聲,耿紹南也不好多問,就這樣越走越遠一直走到連人聲也听不見的地方。何萼華突然哇得一聲放聲大哭,整個人象小鹿一樣撞進耿紹南的懷中,耿紹南自從幼時帶何萼華上山看小狼時背過她一次外,從未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更何況此時自己已經年滿十八算是成年,而何萼華年方二八也到了出嫁的年齡,剛才無意間拉了一下師妹的小手都已逾禮,這一下何萼華的舉動更是讓他手足無措,一時呆立原地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感覺天旋地轉,鼻子里飄進師妹發上的幽香與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心中卻如吃了蜜糖一樣的甜蜜。
何萼華哭了一陣後抬起頭來,眼淚汪汪的,那對漆黑的眼珠仿佛如天上的寒星一樣閃耀。盯著耿紹南看了一會後,幽幽地道︰「大師兄,你,你殺了人嗎?」
耿紹南想起白天一戰中直接或者間接死在自己手下的那幾人,突然有種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嗓子間,一把推開了懷中的軟玉溫香,趴在河邊吐了起來,一直吐得膽汁都噴了出來,何萼華一直蹲在他身邊輕輕地拍著他的背。等到耿紹南實在沒東西再吐把頭浸在水里的時候,才問道︰「大師兄,好些了嗎?」
耿紹南方才還覺得心中象吃了蜜糖一下,這下子一吐完又覺得整個人都輕漂漂地象要飛了起來。頭一入涼水才覺得是如此的清涼,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坐在地上一抬頭,水珠子沿著後頸子直灌入背心,說不出的痛快。何萼華看著他這樣子撲哧一下笑了起來︰「大師兄,你這樣子一定很痛快,我要不是女兒身也想象你這樣玩呢。」
耿紹南看著她如此開心,心中的煩悶與郁悶也一下子跑了大半,陪著她一起笑出聲來。笑了一陣後,何萼華情緒復又低落起來︰「大師兄,看來你也殺了賊人了,你,你害怕嗎?」
「我今天殺了有五六個,還有個敗在我手下後當著我面自殺了。不瞞師妹,我剛才就是想到他們了才會吐的。沙場之上你死我活來不及細想,剛才你一提,我想到這些死在我手下的人,一下子就……讓你見笑了,沒想到我耿紹南平時在你面前總是吹得自己多英雄多厲害,真正殺起人的時候也是如此的草包無能啊。」
「不,大師兄你真的很了不起了,殺了這麼多賊人還能撐到現在,我,我,我。」何萼華突然放聲大哭,再也說不下去。又撲到了耿紹南的懷里,一邊哭還一邊握著小拳頭使勁地捶著耿紹南的肩膀。耿紹南幾次想摟著她,但多年受的男女大防又一次次阻止了他的行為,只能任由何萼華在自己懷里的發泄。
半晌,何萼華已經停止了大哭,只剩下輕輕的啜泣,許久,听得她說︰「大師兄,我今天也殺了人了,是個四十多歲的大漢,看起來好凶,我們一到戰場就各自為戰,爹爹一下子就不見影了,只有卓師兄一直在我身邊,我好害怕,到處都是死人,地上還有個滿是鮮血的人抱著我的腿要我救命,腦子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做啥,突然間那個大漢就舉刀向我砍,我傻在原地不知道做啥,是卓師兄推了我一把我撞上去後一劍正好撞進他心窩,血,好多血流了我滿手,他的刀掉在地上,狠狠地盯著我,喘的粗氣全噴在我臉上,大師兄,我怕,我真的怕,我再也不要學武了,我再也不要殺人了,我。我。」何萼華開始只是輕聲地說,後面越說越快越說越激動,竟然暈了過去。
耿紹南從未見過此種情況,忙搖了何萼華幾下而她卻毫無反應,用手掬了把涼水澆在何萼華的臉上,卻不見醒,不禁急得要哭出聲來,深悔自己走得太遠來到這無人應答的地方,突然想起師父教過自己以嘴渡氣救人之法,正猶豫間看到何萼華面如死灰呼吸都似乎停了,再也顧不得這許多趴來就要把嘴湊上何萼華的香唇。就在這一刻感覺後頸象被人拎小雞一樣地提起,身上頓時提不起一點勁,臉上叭叭兩下挨了二記耳光,登時覺得眼前有幾千個金s 的星星在晃,嘴角邊有些東西感覺在向下流,從口到鼻充滿了又苦又腥的味道。耳邊似乎听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說︰「耿紹南,你個禽獸。」
耿紹南盡力睜開了眼,一看正是白石那張氣得已經扭曲變了形的臉。掙扎著說了句︰「速救師妹。」便暈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天s 已經黑了,白石正負手背對著自己,耿紹南覺得頭痛得象要裂開,費勁地爬起了身。耳邊仍然是響著那耳光上臉時的轟鳴聲,耿紹南使勁搖了搖頭才能听到河邊流水的聲音。只听得白石冷冷的聲音︰「耿紹南,我有話對你說。」
「弟子謹受教。敢問師妹她……」話音未落,白石便擺了擺手︰「萼華的事情你不用費心,以後也請你離萼華遠一點,凡事不要逾越師兄妹之界。今天你救了萼華,我錯怪了你,向你賠個罪,以後還請記得我的話好自為之。」
耿紹南覺得自己的心在迅速地下落,剛才抱著何萼華的一瞬間,他仿佛擁有了全世界,而現在,白石冷冰冰的話仿佛又讓這個世界迅速地從他手中失去。「為什麼,為什麼,我到底哪點不如卓一航了,為什麼我就不能和小師妹……」一個聲音在他心里不停地回蕩,這是他心底最深處忍了十幾年的最真實的一個聲音,每個晚上他都被這聲音折磨得要發瘋,只能讓它在心底深處一遍遍地回蕩,卻總也不敢說出口。到了今天,經歷過了生存與死亡,經歷過了深愛之人與自己的親密接觸,耿紹南再也不想忍了,沖著白石他把這些話吼了出來。
啪,又是一個耳光很抽象地打在自己的右臉頰上,伴隨著一聲大吼︰「耿紹南,搞清楚你的位置。」耿紹南的右耳什麼也听不見了,但這句話一字一頓地從左耳鑽了進來,撕裂著他的心。他感覺到自己的鼻孔里與嘴角邊都有咸咸的東西向下流,眼眶也熱熱的開始視線模糊起來,身體搖搖y 墜,但他倔強地站直了腰,不捂臉也不擦拭,狠狠地瞪著白石。
「就沖你今天這般目無尊長膽大妄為,我現在就可以廢了你武功。這事我一定會去找掌門師兄和你師父稟報,你給我听著,只要我白石活著一天,就不會把萼華許配給你。」白石言罷頭也不回地走了。而耿紹南如泥雕木塑一樣呆立在原地,仿佛時間的流逝,世事的變遷皆與其無關。
也不知過了多久,耿紹南感覺有只粗壯有力的大手拉著自己,這才回過神來,定楮一看,正是黃葉,低頭叫了聲師父。黃葉y n沉著臉,但隔著幾尺遠耿紹南還是能感覺他心中控制不住的怒火,手被他緊緊地箍著象是一把有力的鐵鉗。只听得黃葉沉聲問道︰「今天的話我只問一遍,今後再不會問。你可喜歡何萼華?」「是。」「可願為她去死?」
「……是。」
「為了她一輩子留在武當受人侮辱任人欺凌,最後還要眼睜睜地看她嫁為他人婦,你可願意?」
「……弟子不知。」
「你可是男人?」
「是。」
「你這樣也配叫男人?耿紹南,看看你成啥樣了,給個何萼華迷得神魂顛倒,不人不鬼的,可還有一點男人的尊嚴和骨氣。象你這個樣子沒臉沒皮上趕著倒貼的,你覺得何萼華能看得上你?就算沒白石你可知她心中有你嗎?」
「師父,不要說了,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喜歡她,就是忘不了她。每天晚上只要做夢我就會夢到她,自從見到她的第一眼,我這輩子就注定忘不了她了。我也恨自己懦弱,恨自己不爭氣,恨自己無法割舍她,但我就是忘不掉她啊師父。」說到這里,耿紹南終于控制不住了,眼淚象斷了線的風箏一下不斷地下落。
「你若真想娶何萼華,只有一個辦法。」
「真的嗎?我真的有可能娶到小師妹嗎?師父你快告訴我是什麼辦法,不管有多難我都會去做。」就象黑夜的行人看到了燈火,就象落水之人看到了一塊漂浮的木頭,耿紹南仿佛又看到了前途的希望,忙拉著黃葉的手迫不及待地追問。
「此戰過後,我們師徒離開武當自立門戶。只要你在武當一天,你就永遠要居于卓一航之下,永遠不可能得到你師妹和你師伯們的正眼。就象為師,只要在武當一天,就永遠是被歧視和排斥的對象,紹南,為師連累了你,大好男兒何患無家,憑我們師徒的本事,在江湖上還怕闖不出一番名堂嗎。為師要你在功成名就後風風光光堂堂正正地去武當迎娶你師妹。現在就等你一句話,肯還是不肯。」
「這……」耿紹南從沒有想過有朝一r 會離開武當,更沒想過這話會從黃葉口中說出,一下子沒了分寸。
「剛才的一切為師都看在眼里,你這麼多年受的委屈和白眼還不夠?為什麼不教你兩儀劍法這樣的高深武功,你哪點比卓一航差了,更不用說何萼華,為什麼要教你一大堆二三流門派的普通武功要你去學去練,去教師弟們破解,你以為你這樣在武當呆一輩子就能成高手嗎?你的天賦遠遠高于為師,天生就是武學的奇材,只要能學到頂級武功必可成一代宗師,他們越是怕你越就是防你,只要在武當,你永遠只能混到為師這個地步,埋沒你的才華浪費你的青ch n,最後眼睜睜地看著最珍愛的東西被人奪走。卓一航愛上了明月峽的練霓裳,你以為他會好好對你師妹嗎?」
「什麼?師父你怎麼知道的。練霓裳是誰,卓師弟怎麼會愛上他,他不是注定要娶小師妹的嗎。你騙我,我不信,我要自己去問卓師弟。」耿紹南如遭雷擊,搖著頭瞪著眼楮只是不信,轉身y 奔。
「站住。」黃葉喝道,耿紹南被這聲威嚴的命令定住了身形停下了腳步。
「從小到大,為師對你有所隱瞞但從未有過欺騙,你說是也不是。」耿紹南滿眼淚水點了點頭。
「你自己也應該感覺到這一年來卓一航有多反常了吧。你何不想想何萼華為什麼最近找你開始多起來,如果她和卓一航兩情相悅,怎麼會找你說心事,如果卓一航心里沒有別人對她一心一意的好,那為什麼她第一次殺人還要在你懷里哭要找你安慰?」這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就象錐子一樣戳著耿紹南的心,他不願意相信每一個字卻又知道這些都是真的,想要反駁卻根本無法開口,只能低著頭暗自垂淚。
「我還是不相信卓師弟會為了一個新認識的女子就拋棄武當拋棄小師妹。我知道從小到大小師妹一直喜歡卓師弟,只要小師妹能開心能快樂,我就快樂。師父,我要找卓師弟談談。」
「不用找卓一航,你最近找他他可跟你說過這些事情?你以為他看得起你拿你當兄弟嗎?」
「不會的,我跟卓師弟從小一起長大,我們的關系比別人都好,我問他一定會說的。」
「說什麼?說他要去娶練霓裳,把何萼華讓給你嗎?如果他真的這麼愛那女人,根本就不會跟著你白石師伯回山,他還是扔不下武當扔不下這掌門位置,只要他在,你永遠不會有機會,紫陽師兄在這事上不會妥協的,卓一航最終還是會娶他不愛的何萼華接掌武當,你的小師妹嫁給他永遠不會有幸福可言。」
耿紹南听著這些話的時候面如死灰,過了半晌才說︰「我究竟應該怎麼做。」
「你剛才的話為師全听在耳朵里,你說你哪里不如卓一航,憑什麼不能娶小師妹,這恐怕才是你最真實的心聲吧。壓抑了這麼多年剛才吼了出來想必一身輕松。話已經說開,以後在武當更無你我師徒的容身之地,最好的結果就是為師所說的一輩子教新弟子們扎馬練入門功夫,找個機會就會把咱們趕到某處下院或者還俗。與其坐等人家趕你,不如自己離開,天下之大何愁沒有去處,大丈夫有了志向還怕沒有一番作為?闖出了名堂讓武當看看,到時候說不定何萼華會主動投入你懷抱。」
耿紹南低著頭想了半天,多年來在武當的畫面一幅幅涌上心頭,剛才白石說的幾句話始終在耳邊回蕩,最後他咬咬牙一跺腳,抬起頭目光如炬︰「師父,我听你的。」
「好樣的,為師果然沒有看錯你,這次滅魔之戰就是你我為武當最後一次盡力,這麼多年咱們絕對對得起武當了。打完後不用回武當,為師修書一封給紫陽,咱爺倆闖江湖去。」
「一切但憑師父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