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昂的王屋裝飾工程公司在凱瑞大廈12.5樓默默無聞一窩十年,終于今天上午九時許迎來貴客。
客人學識並不淵博,名聲亦不 赫,財富更無從談起。之所以珍貴,乃是因為其身後一並不偉岸卻令人仰視的範姓瘦漢每天都在為越城人民茶後飯余演繹傳說。
客人非別人,正是姚秘書。本來範市長是想親自登門向陳子昂誠道借用「天字一號」的不情之請的。可姚秘書說,下棋,哪有第一步就歪出老將的。範市長想想也是。再說,他對自己治下青年企業家的覺悟向來頗具信心,便依了姚秘書先使「仙人指路」這招。而姚秘書之所以敢自告奮勇上「王屋」公司,乃是因為,在奉命模「天字一號」主人底時,他竟意外發現,陳子昂已連續三年勇奪市紅十會「有求必應勸捐榜」狀元。
見面無需贅述。陳子昂頗為禮遇鐵面判官的貼身侍從,將他讓到座上後又是遞煙又是倒茶。接著便互遞名片,接著便言不由衷地恭維寒暄,接著便各自設身處替對方作想大發一番感慨。最後,二人終于不約而同有了相見恨晚之感,于是進入正題。
陳子昂乍一見姚秘書身份便知他所為何來,此刻卻只能故作不知躬身以問︰「不知姚秘書屈身前來有何指教。」
姚秘書抬抬,搓手道︰「是這樣,玉皇山前年不是垮了一大片一直沒有恢復嘛,為此,市府廣受詬病,壓力很大。這次,範市長下決心想將塌方盡快恢復,所以命了一幫地質專家在塌方處安營扎寨r 夜不停測地質,拿方案。現在一切就緒,準備開工,就差一個臨時指揮部。所以」
陳子昂故作恍然大悟狀,「借‘天字一號’臨時用用。」
「正是。」姚秘書道,「範市長本來要親自來的,因為臨時有事,所以派我來了。不過他跟我有過交待,說你有什麼要求盡可跟市里提。」
「宵小之事,何勞範市長大駕。」陳子昂笑著起身,從辦公桌抽屜拿出一串鑰匙遞給姚秘書,故意道,「但不知到時我可否上你們的臨時指揮部看看。」
「這個」姚秘書接了鑰匙,面泛難s ,「我得請示一下範市長。」
「我也就說說,你還當真了。」陳子昂笑笑,便閑扯開去。
姚秘書有感于陳子昂的灑月兌大度,誠心想和他交個朋友,心里雖急著回去向範市長表功,卻也按著多聊了一會。直覺得再不走此行怕是功不抵過,方起身告辭。陳子昂將他送出凱瑞大廈。
臨別握手,因覺別墅借得實在太過輕松,姚秘書心里莫名涌生一絲歉意,便問︰「你對市里真的一點要求也沒有?」
陳子昂聞言心里一動,道︰「《都市晚報》財經版主任是我最好的朋友,听說他最近在競爭副主編,如果你方便又不違反原則的話」
姚秘書一听便知陳子昂的朋友是誰,緊了緊陳子昂的手,意味深長道︰「杜若甫——確實是個不錯的人才。」
陳子昂心里掠過一絲從未有過的快慰。熟諳官場的姚秘書以巧妙無痕的方式向他傳遞了「一定幫忙」的明確信號。繼得悉杜若甫極有可能移情李照照,昨r 又為二人暗暗備下價值巨萬的鑽戒之後,他對杜若甫深深的負罪感又輕了一份。
盡管真愛無罪,但囿于珍貴的友情,他覺得自己唯有做得夠多、夠好,才有可能積攢足夠的勇氣,以迎接杜若甫哪天不期而至的末r 審判。
陳子昂健步如飛回到辦公室,飛快撥通孟皓然的電話。孟皓然一听市府真來借用「天字一號」,頓時怔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想起被宗廣厚跟蹤那夜,陳子昂對此自信滿滿的預斷,不覺間,他心頭懸存多年的一個疑團悄然消融——瞎貓,有時確實能遇到死耗子。「你等我!」孟皓然叫了一聲便掛了電話。
陳子昂一听孟皓然電話里鏗鏘的語氣,知他定有要事相商。便在辦公室抱了紫砂壺細斟慢飲,安心等待。哪料一壺淳厚的鐵觀音喝得味如白水,仍不聞孟皓然的腳步聲響,陳子昂不免有些焦心。c o起手機剛要興師問罪,一听有人敲門,還以為是孟皓然到了,便惡聲吼了一句,「進來!你什麼時候學會敲門了!」
門應聲而開,卻是戴援。此際他聞喝止步,捧了設計稿立在門口惴惴不安,「裝修方案好了,我怕你等不及,所以」
「剛才不是說你。」陳子昂忙笑著招呼戴援進來。
「那你說誰?」戴援如似重負,滿心歡喜地卷進門來,大大咧咧將往沙發上一敦,把設計稿遞給陳子昂。
「你真想知道?」陳子昂翻看著設計稿,頭也不抬。
「就是好奇誰煩得著你這麼等。」見茶幾上的煙缸里煙蒂堆得小山似的,戴援不免好奇。
「還能有誰!」陳子昂恨恨道,「整天口罩墨鏡搞得做賊似地。」
「孟主持!」
「可不!」陳子昂有心和戴援開開玩笑,撢了設計稿道︰「他就是這別墅的主人。」
「哇,真的啊?」戴援興奮得連拽胡子,旋即惴惴道,「就不知他對這設計滿不滿意。」
「只要我滿意,他肯定會滿意。」陳子昂詭秘一笑。
「那你再好好看看!」戴援無比熱切地替陳子昂翻出別墅設計效果圖。
陳子昂睹圖而呆。但見室內三步一台,五步一榻;壁立巉崖,牆延藤蔓;屋頂枯柳篩燈影,室角虯枝剪翠雲;獷石磨為桌,樹 斧作椅,竹修以成櫥,秸編以為簾真真是,滿目蒼莽映野趣,盈面桃李醉清風!
這哪是什麼現代雅居,壓根兒就是一微縮世外桃源!此案若變現,「天字一號」當神居耳!眼前的圖景令陳子昂心醉不已——小時候,家鄉那片供他和伙伴玩得樂不思蜀的山林,其景與這何其相似!
他驀然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起決意要于未來營造一理想莊園,既非突發奇想,亦非心血來ch o,更非為了將來某天便于集朋納友以海吹神侃、高談闊論,或是于皎潔的夜晚與親密愛人撫花弄影、追星逐月。而是基于早已烙刻心底的那份天真無邪的兒時記憶。
這份記憶曾隨歲月艱辛而休眠,後伴事業有成而蘇醒;再後來,則更是幻著清晰的影像令他魂牽夢繞,y 罷不能——自己渴望回到過去,渴望兒時那種寄情山水、放縱自我的野x ng生活。
或許,人生,原本就該像兒時那樣無憂無慮地活著。只是一般人因生活所累,無法復制兒時的美好。而自己,卻有實力做到這一點。
理想莊園未來可期矣!陳子昂暗嘆戴援三人之匠心獨運、妙思天成,于是將他們大大地夸贊了一番。
戴援醉得胡子亂顫,赭顏謙虛了一把,興沖沖道︰「那你看我們什麼時候進場裝修?」
鑰匙都給別人了!陳子昂心雨如磐,卻又不能說,便道︰「你們等我通知。」
「那我們接下來干什麼?」首戰告捷,戴援信心大增,便又緊逼請纓。
「這還用問嗎!」陳子昂逼急智出,眼神晶亮點了效果圖,「磐石、樹 、荊柳、原木,還有盆景,這些東西市場上能輕易買到嗎?」隨即便是一副無需商量的口吻,「從明天開始,你們就去四處物s 這些材料。」
「鑽山越野,那可要跑很多地方。」戴援不由怦然心動。畢業後,他一直為生計奔波,遠足寫生于他,似已成一種遙不可及的夢。
「這不正合你的心意嗎?」戴援的心思寫在臉上,陳子昂一看便笑。
「什麼都瞞不過你。」戴援捻須笑道。不覺間,他完成了自己人生的一大跨越——終于肯給除大學導師之外的第二個人送高帽了。而且送得毫無做作,誠心誠意。或許,生活的美好,原本就該從學會贊美別人開始,哪怕那贊美是違心的。
「所以,你以後千萬別指望騙我。」陳子昂心甚受用,又盯了效果圖細細地看,忽覺得里面缺了什麼,便問,「不見有床,睡在哪里?」
「回歸自然,還要床干什麼!」戴援不屑一笑,指了圖中微凸的台榻道,「席地而眠,足可安枕。」
陳子昂想想也對,戲謔道︰「如此看來,以後還得用稻草或麥稈編幾床被子。」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戴援大腿一拍,挺當回事,「不過,稻草和麥稈有毛,得根根打磨後再編被子,不然蓋了身上發癢。」
「那有什麼!」陳子昂道,「不是有你們嗎?」
「我們能做什麼?」戴援懵懂無著。
「輪番替我撓癢癢啊!」陳子昂爽然大笑。
戴援這方明白陳子昂在說笑,忽地猛醒,「這別墅是你的!」
陳子昂笑而不語,臉s 卻不言自明。
崇尚自然,真知己也!戴援喜極而起︰「我就猜到這別墅是你的。」說罷,疾步便要出門——心中愉悅難抑,他得趕緊去和鄭、楊分享一下。
陳子昂喚住戴援又細細交待了一番,最後囑托他,「此次出去鑽山越嶺,若見到特別宜人的地方,別忘了拍點照片回來。」
戴援點頭如搗蒜。他只當陳子昂是讓他順便覓得幾個以供休閑之用的去處,那知陳子昂的此番囑托意蘊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