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二、子嗣

作者 ︰ 奧雷連諾

()「啪!」

一顆白子在棋枰上破碎,跟著引起一連串反應︰棋盤上的白子相繼破碎,黑子則一個接一個化成一陣黑煙散去,天地間的景物爭先恐後的消失,像是被用抹布成片的擦除。空間急劇收縮,天與地像是被收起的書卷軸,牆壁和屋頂再次出現。

下一刻,冒襄重新坐回到書房中,雷霄與他對面而坐,中間擺放著黑白子正纏戰廝殺的紫木棋枰。冒襄指間有一點石屑簌簌而落,是剛剛被他捏碎的一顆白子。

冒襄固然臉色鐵青,汗水涔涔,雷霄也不好過,連續幾個深沉的呼吸才堪堪調勻吐息。以一己之力演化六天秘境,即使以雷霄之能也有極大負擔。只是他現在笑的很歡暢,顯然心情極好。冒襄本以為又要受他一頓冷嘲熱諷,卻不料雷霄接下來說道︰「我還真是沒有料到,僅僅是第三次,你就能突破赤虛天,殺入到第二天境界。很好,很好,我原本以為至少需要三年,如今看來,我倒有些小覷了你,或許不用兩年,你我就能在最頂層的大赤天相會!」

「兩年?哼,我已窺破了一些玄機,日後進境必然更快,又何須兩年?」

雷霄捻起個小茶杯,杯中青碧色的茶水早已涼透,他也不以為意,一口飲盡。「這‘六天混元’之道乃是昆侖山的立宗根本,又豈有你想的那麼容易?此道越修行到後面就越是艱深,所演化秘境的威力也是越到後面就越是強大,相隔兩境之間威力差上十倍也是常有的事。你能突破第一天,不過是剛剛入局,我說你有可能在兩年內突入第六天,還是高看你一眼的。「

適才無垠天地中的壯闊情景此時還在冒襄腦中回映,他忽的心中一動,狐疑的道︰」這六天秘境,你也演化不到最高境界吧?「

雷霄不虞有此一問,只是低頭喝茶。

冒襄越想就越是肯定︰」我打破赤虛天後,清皓天應機而發,其威力固然絕強,只是運化之中卻也未臻完滿。比照赤虛天的圓熟程度,我估計,你現在最多勉強能推演到第五清微天!「」哈哈哈……激戰正酣時,想不到你還能看出這些來!不錯,我現在離大赤天是還有段距離,可既然你能每日精進,難道我便只能裹足不前?你若真能在兩年內突破了清微天,我必邀你入太上玉文大赤之天!「

剛才在秘境之中,冒襄使出渾身解數,險峰大河主攻,雲中宮闕主守,與絕陰天宮打了個天愁地慘。之後東方群山中連出九道神劍,才算是將絕陰天宮斬破,這還是他三入秘境,對赤虛天的運化已有相當了解,才能以九劍破陣。只是絕陰天宮倒塌後,天色突變,忽有應龍、旱魃、風伯、雷神等上古傳說之凶神出現。雲中宮闕早在之前被毀了大半,這一下更是被十幾個凶神聯手,摧枯拉朽般搗毀。至此則掎角之勢頓失,險峰大河不善防守,沒撐過兩子,便告敗亡。

當日北出雁門關外,雷霄邀他的理由仍舊是老生常談。兩兄弟沒有談攏的可能,雷霄又不願他在外面攪了自己的大事,便出了如此名目︰只要他能一一突破六天秘境,便任他來去,日後相見,雷霄可避道而行。而未破關之前,冒襄卻只能在那谷中的松楓別院中活動。松楓別院中沒有安設絲毫禁制,困住冒襄腳步的不過是他自己的諾言而已。

六天秘境的第一重和第二重冒襄已經領教過了,第一天為地獄之象,羅酆山絕陰天宮,百鬼夜行,是純粹的殺戮惡道;第二清皓天中,則有種種上古凶神縱橫于世界之間,此為三代之前人神混居之時,雖亦是血腥的攻伐,卻也不是一味的邪惡,歷史上,這一段時光乃是第一個神話時代,因後來大禹鑄九鼎封山鎮岳,斬無支祁平息洪水,絕天地通,使人神隔絕,才得以終結。

根據冒襄的推測,第三泰玄天所衍化,到此時神靈退位而人族大興,至尊的強者們首次君臨天下,想必軒轅氏、伏羲氏、女媧氏這些人間的終極大能會紛紛登場,到了這里便是由惡轉善的開始,血腥混亂之道也由此轉為煌煌正統;第四泰清天里卻又有轉折,所謂至尊是為九五之位,至剛至陽,再向上升則為九六老陽,是盛極而衰、陰陽轉化的關隘,此秘境中的主角當為正牌的六天鬼神,其于絕天地通後曾滯留于人間,開啟第二段神話時代,後被姜太公終結,張道陵當年封鎮的六天妖王,不過秉承其一點遺志便能呼風喚雨,此境的威能也就可想而知了;到第五清微天,是由人境轉入神境,此時太上下玉書,截六天之氣,出三天正法,所行皆是神仙大道,那秘境中有資格登場的,必是昊天上帝與掌管五方的天帝無疑。

至于第六天大赤天,其涉及天上之秘、混元之始,未見到真容前,冒襄也無法揣測。

三入棋局,冒襄對于六天之道已有了相當程度的理解。那片虛空中的顯化,無不是對此道玄奧最直觀的解讀,每一次交鋒都是領悟的過程,這甚至比直接給他看秘籍更來得有效。到這時候冒襄如何還不知道雷霄是別有用意,就太蠢了,只是卻猜不透他為什麼要用如此方式。或許就像他說的,冒襄固然在此中可以領悟六天混元之真意,而雷霄又何嘗不能在這種最頂級的交鋒中獲得進一步突破的靈感?冒襄畢竟流著昆侖山的血,接下這一脈的傳承不存在心理負擔,也就懶得再多想其他。

既然已對雷霄承諾,在此間泰然自處便是。只是外面的一些情況,卻又不可不知。

兩個多月前,東海之上的「魚龍之變」可謂驚天動地。期間發生的幾件大事都足以動搖修士以往的認知。作為已接近此界頂尖的修者,冒襄即使不在現場,也自能強窺天心之流轉,略窺一二。尤其是最後燕長歌那一句「我今大徹,將出海外創教。有機緣者,可入我門牆,得我化魔衣缽」竟能遠跨數千里,打入身在雁門關外的冒襄心底,冒襄也只能嘆服,此等修為已非人跡了。

影響必將持續,「龍」即是周流之氣的化身,被燕長歌三劍所傷,就如同扭曲了天地間的本源。不周山的傾覆使得天傾一方,魚龍之變所引發的不至于那般激烈,此時仍看不出端倪,卻可能在幾年甚至十幾年內悄悄發生作用。

「那之後幸存的人,有消息了麼?」冒襄更關心當時在東海的人。

以雷霄手中掌握的資源,也未能在第一時間掌握動向,此時才有了能拿得出手的消息︰「折鐵和寧士奇破空而去,燕長歌東蹈海外。其他的人麼,林婉消失了兩個月後終于在大同府一帶現身;陸子杞似乎回了王屋山,有人曾看到他在那邊出沒;岳楠湘成了一個廢人,不知被誰送到耶律瀚海在上京的行營中,我上個月親自去喂了她幾粒丹藥,算是吊住了她的命。」

冒襄眉頭一簇,猛地立起身來︰「生還的,就他們仨?」

雷霄自然清楚他在想什麼,說道︰「當然不止。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跟陸子杞一塊兒的那個女孩兒,是吧?據我所知,她和‘鎖魂玉’早已同化,平時就有影兒沒影兒的,若真想藏著還真難被人發現。可是,我見著岳楠湘時她已說清楚了,當日那女孩兒為陸子杞擋了一劍,死在了自己老爹的手里,煙消雲散,就剩了一塊黑玉。」

見冒襄臉色驟然鐵青,雷霄臉現揶揄︰「想要食言而肥,去安慰你的好兄弟?」

冒襄面上陰晴不定︰「‘鎖魂玉’我從未听過,此物真有鎖魂之能?」

「這是一等一的凶險之物,說是鎖魂,倒不如說是在慢性吞噬飼主的魂魄。」

「如此說來,三魂七魄未散?」

「倒不如說是羊已入了虎口,還能再看出羊的模樣嗎?」

冒襄深深吸氣,鄭重的問道︰「可還有方法收魂聚魄,重塑肉身?」

雷霄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卻話鋒一轉︰「你交的這個朋友著實不錯,連我都有些意外,最後活下來的會是他。」

「你料到了他會去東海?」冒襄危險的眯起了眼楮。

「忘記了說凌海越這個老滑頭,見了燕長歌的通天手段,第一個跑的就是他。只是這麼灰溜溜的回去,毫無所獲,損兵折將,坑了多少修士和瀚海騎,天山諸宗和耶律瀚海都饒不了他。你那個朋友不光挺到了最後,還得了一片真龍之鱗,這可是從未現世的寶物,誰也不知道有什麼神通,你說能不能讓人起死回生呢?」

冒襄冷冷說道︰「真龍氣脈主河川形勝,神州運勢,我可看不出跟救人有什麼相干。」

「或許如此。陸子杞一人獨得四妖之魂,實在難能可貴,可惜卻走了凌海越身上那只貪妖。這老頭兒能逃得過一時,難道還能逃過一世?他天分根基都是人中翹楚,始終不能登臨絕頂,現在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修行之輩奪天地造化,與上蒼爭勢,豈能少了十蕩十絕之勇?嘿,我倒是越來越看好這個陸子杞了,他日沒準兒真能讓他齊聚六妖。這六天妖王秉承六天鬼神一點遺意,下啟六天惡道上承三天正法,到時候能不能讓他逆轉乾坤,把那女孩兒拉回到自己身邊呢?」

說罷雷霄直接從窗子躍出小樓,身形閃動,出谷而去。

時間靜靜流淌,在這與世隔絕的小谷中,似乎時間有著獨特的節奏,有時慢的讓人忍不住推搡著時光前行,有時卻又快的一恍惚就什麼再都抓不住。就像淡淡的香氣處處彌漫時,似乎冒襄才剛剛從窗口看見桃花盛開,轉眼間那一片紅就散了,零落成泥;又像指導璃珠符法時,一個接一個的符教出來,越來越復雜,小女孩兒卻全當是游戲,咯咯笑著也能描的似模似樣,冒襄的老底兒也要被掏空了,只想著時間再快些、再快些過去。

桃花開了又凋零,天氣漸漸炎熱起來,意昌和璃珠還是每個月固定的日子來谷中,他們偶爾會帶來一些外面的消息,這是冒襄特意叮囑過的。比如契丹人在大同府一線陷入了泥潭,原本漢軍已逼近山窮水盡,卻在林婉意外降臨後,使格局完全轉向。隨林婉奔赴戰場的有姬正陽的四位徒弟、駱風旃苦心栽培的「虎賁」以及五岳門下招募的一萬鄉勇。林婉三降契丹人中軍,打的耶律瀚海和他親率的兩隊瀚海騎無力他顧,其余五岳子弟亦大顯神威,將戰線北推兩百余里,奪回了被契丹人佔領的六大衛城。期間駱風旃更曾向東急行軍四百里,打掉了遼東諸胡想要繞過燕京的一路偏軍,若非軍情緊迫兼且自己人手太少,他真想直撲關外,將岳楠湘反水獻出去的大定府再打回來!

綠色悄悄將小谷包圍,璃珠穿起了漂亮的紗裙,意昌練劍時出的汗也更多了。濃夏之時,冒襄有時徹夜不睡,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仰看璀璨的星辰。星圖反映著人世間的紛爭,人間的征戰正烈,因此星圖也是紛亂的,到處有客星逼入主宮,居正位的星辰往往黯淡無光,而主兵戈之事的星辰卻大放光芒。有一天,孩子帶來了新的消息︰女真人和他的盟友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以近半兵馬換來燕京一帶,終于掃清了進入中原的屏障。

原本年初的時候,女真人沖擊燕京不利,且輜重匱乏,退回已佔領的遼東土地上,後續只是不時派出小股兵力騷擾或繞道偵查。朝廷有不少短視之輩還為之松了口氣,以為東北諸胡滿足于遼東的膏腴之地,無意于再進犯中原。然而這不過是暫時的休整,一來需要穩固遼東這片佔領區,冒襄甚至猜想,若女真之主真有天下之志,那遼東的膏腴之地他都未必會動,而是把大部分封賞給參戰的諸族,把東北的游牧族都牢牢的綁在自己的戰車之上;再者北地苦寒,存糧極少,支撐十萬大軍征戰經年實在力有不逮,這人吃馬嚼就能先把自己拖垮。然而秋天剛到,收獲了今年的第一批糧食,女真人的戰車就再度滾滾開拔了。

本來戰事依然焦灼,可忽然降臨了一位老人,率領一群身負異能的胡種,老人連斬六大「二十四衛」,一戰定音,連破幽燕十二城,一舉掃平進軍中原的障礙。

冒襄並不知道,這個老人是憑借《參同契》擺月兌鬼道的桎梏,數百年後重現人間的伯陽門人——魏西園。

關外畢竟不同于江南,最後的暑氣不過肆虐了幾日就偃旗息鼓了。冒襄有時候架起茶具,泡一壺清茶,望著楓林發呆,一坐就是竟日。當楓葉染上半邊紅色時,新的消息又到了。

女真人沒有攜大勝之勢攻打大名府,而是兵鋒轉西,與契丹人合圍大同府。老人再次發揮難以想象的實力,以一己之力對戰林婉和厲無咎兩大高手,猶不落下風。耶律瀚海也將另外兩隊僅存的瀚海騎全部投入戰場,以堂堂之陣與漢軍一決雌雄。此戰堪稱國難至今漢家打的最血性也最慘烈的一戰,血戰月余,近四十萬大軍全線壓上。據說戰後陸續退回後方的僅僅三萬余人,而契丹、女真兩邊加起來的俘虜不過萬余,其余軍士盡皆戰死沙場!

這一戰,是生生打斷漢家江山一臂!而契丹人也不好過,軍隊再次恢復到當初起兵的十五萬規模,然而契丹期間可是曾兩次增兵,加起來都超過了十五萬。反倒是女真部此戰都在側翼,並無多大傷亡。

初雪降臨那一夜,冒襄捧著一壺酒,坐在院中觀月。雪漸漸在他身上積了一層,並不融化,似乎他的血是冷的。有那麼一陣,他忽然童心發作,指尖透出一絲劍氣,引導著漫天飛雪在空中舞動。像是一群白色的精靈,組合成種種沒有意義的形狀。可就當它們即將拼湊出第一個雖然模糊卻有含義的形狀時,冒襄一陣酒意上涌,劍氣顫動,將飛雪拂亂。

那像是張女人的臉。

第二天意昌又帶來了新消息,這一次在講述的時候,他格外的激動,小臉因熱切而漲得通紅。

扎在西北路心髒上的固原城就像當初位于遼東的大定府,只要此城屹立不倒,西北諸族就不敢越雷池一步。彌越裳當日攜斬殺乾元的余威,登城論興廢。天下道門中人聞風而至,在華夏大難之前,暫時擱下往日恩怨,結成同盟,再加上盈缺和他帶領的僧兵,為固原城加上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然而二十日之前,雷霄率畢方、繁弱、齊劍秋、土螻四人,以及青紅嶺百名「僕從」入駐黨項聯軍。道門人數雖不少,然而沒有純陽宮和上清宗,堪稱強手的不過十數人而已。雷霄以一人之力把彌越裳、盈缺、「樓觀七劍」中在場的四人全部接住後,他帶的其他四人在大軍之中簡直如入無人之境,屠殺其他修士如殺雞屠狗一般。七日城破,彌越裳和固原城守屠異為顧全大局,不得不引殘軍東撤,直到退入三百里外的慶陽城才穩住陣腳。

此戰漢軍雖未遭沒頂之災,僅十去二三,然而固原之敗,卻使之心膽俱寒,斗心盡喪矣。

他至今也無法理解自己大哥的心思,滅族之仇不是找不到源頭,為何非要以整個中原為復仇的對象?罪魁禍首表面上是天師道,背後的則是純陽宮等三宗,他如今霍亂天下,那幾個仇家龜縮起來便撇了干系,這不是讓仇家逍遙事外,卻把無辜者牽連進來嗎?當年大禍臨頭時,雷霄才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他是否像雷稀一樣,親身經歷了那場瘋狂的殺戮?或者他當時恰巧不在山門,重返時只見到殘骸廢墟?而一個家亡族滅的孩子,又如何能在短短二十多年間,攪得天下風雲變幻,在暗中掀動起一場席卷中原的狂潮?

冒襄也曾當面問他,雷霄只是很神秘的說了一句︰「因為我有雙能看清命運的眼楮。」

這一段時日,冒襄除了有時指點孩子修行,別無它事,一門心思都撲在對六天混元的體悟上,因此進境頗快。果然如雷霄所言,此道越向後走越是艱深,

他足足用了一個夏天才突破第二清皓天。最終神劍全出牽制一眾凶神,同時舉雲中宮闕中六大仙人之力,凝聚出一道古奧玄妙的劍印,從燭九陰嘴中打入,徹底打散了第二天的根基,這才見到駕龍而來的黃帝軒轅。

第三天雖然愈加艱難,但有了兩次的接觸經歷,泰玄天的玄機他此時也算心中有數,加上雲中天宮中新晉絕陰、亞帝兩大仙人,大河源頭中有十八座劍峰矗立,下一次相見,他至少有六成把握突破泰玄天。

然而這一回不知是不是受親自征戰的影響,直到隆冬時節、積雪將整片樹林全部染白的時候,姍姍來遲的雷霄才再次來到松楓別院。

「你現在可以走了,我決定取消之前的約定,從今天起,你恢復自由了。」

冒襄怎麼也沒料到見面第一句听到的會是這個,愕然半響,才皺眉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覺得沒什麼必要了而已。你出去以後還想跟我對著干,也都隨你,你放心,畢竟我們是親兄弟,日後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傷了你的性命。」之前雷霄畢竟還顧及著兄弟的情分,常貼著笑臉總有些拉人回心轉意的意味,此刻卻面無表情,冒襄從他臉上讀不出一絲一毫的信息。

這前後反復不能不讓冒襄詫異,好比昨天還你儂我儂、情意綿綿的青樓相好,今日登門忽被掃鼻子掃臉的轟出門來、翻臉不認人,最奇怪是毫無緣由,這懷里還捧著沉甸甸的銀錢——就是真的接了別的恩客,又何至于就絕情至此?任誰也受不了這個心理落差,冒襄喝道︰「你不覺得你欠我一個……」

雷霄毫不客氣的打斷他道︰「你若還不想走,這別院隨你住多久,也都沒問題,就當是你自己的產業好了。不過昌兒和珠兒今後不會再過來了,這一段時間的教導之恩,我替兩個孩子謝謝你。」

再不理會臉色鐵青的冒襄,雷霄就此徜徉而去。是很氣不過,可難道還追上去揍他一頓狠的?多半還打不過他,冒襄無奈的嘆了口氣,步出小樓,直接御劍遁走。

雷霄走出古外不足兩柱香時間,他的影子忽然一陣涌動,漸漸凝聚人形,寒顏竟然就以這樣的方式現身。

仍舊是僕從的姿態,他的頭壓的很低,聲音柔和了許多︰「老爺,按您的意思,周圍都被控制起來了,我們沒敢有什麼出格的動作,怕對孩子不利,現在人的狀態也很穩定。」

雷霄點頭︰「這個事你不用再管了,我會親自處理。」寒顏點頭應是,身形一矮,又重融進陰影里,轉眼消失不見。

一個時辰後,雷霄出現在兩百里外的一個小村落附近。那是一片關外極普通的村莊,安靜而貧瘠,因為有一條小河經過附近,才使得村民們得以艱難的活命。村外頭補丁一樣貼著十幾片田地,因鋪了一層雪而更顯荒涼。他只是一個念頭生發,村中外松內緊的情況便一目了然,安排下去的都是高手,無論佔據的位置還是隱匿的氣息都達到了他的要求。

還沒有進村,他就掌握了目標人物的狀態,心跳呼吸很平穩,血流也異常穩定,顯然情緒控制的很好,唯有那悄悄灑出來的神意不時會有細微的波動,才暴露了目標人物心內的真實情況。他信步而行,無一絲煙火氣,可接近到五十丈範圍內時,還是感覺到對方灑出來的神意猛然收緊,顯然發現了他的存在。他微微皺眉,嗅到空氣中有一絲微不可查的香氣,才心中釋然。

因此,離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村舍二十丈遠,他便停了下來,這是此刻對方心里上能承受的極限距離。

「冒襄已經走了,而且我當面對他承諾,無論他以後怎樣對抗我,我也不會傷害他的性命。」

屋子里沒有回應,雷霄卻很有耐心,只是饒有興趣的看著院子里一只正在刨土的土雞。

許久,屋子里傳出一陣故作輕松的聲音︰「我怎麼能相信你?」

「我本人就是最好的保證!不過,為了讓你安心,我在此向雷家歷代先祖和六天之內一切神靈起誓,若冒襄日後因我而死,便使我永淪地獄,百世不得超生!」雷霄話音剛落,天地間猛然一靜,連日光也一下子黯淡了許多,似乎冥冥中有一道無匹的意志悄然降臨,垂注此間。

屋中人明顯也感覺到了異象,解月兌似的吐出一口長氣。又過了半響,柴門被緩緩推開,屋中人走了出來。

閔水荇穿著一套灰撲撲的農婦衣衫,蓋住了妖嬈的身段,卻掩不住那天生的嫵媚。她懷中抱著個大紅色的襁褓,內里一個胖嘟嘟的男嬰正香甜的睡著。看起來,孩子應該才剛剛滿月。閔水荇低著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孩子,似乎想要在這一瞬間把孩子的一切細節都刻印在自己的腦海里。然後,她抬起頭,容色平靜的看著雷霄,說道︰「孩子,你拿去吧。」

雷霄也不多話,伸手一招,襁褓就平穩的飛入他手中。嬰兒一無所覺,仍舊睡得香甜。雷霄也看了眼孩子,血脈上獨有的聯系讓他的心髒也漏跳了一拍。孩子也忽然醒了,卻不哭鬧,只是瞪著黑亮的眼楮好奇的看著眼前的男子。

「本來是不該留下你的,不過,就當是為孩子積點德吧。你可以走了。」雷霄說道。

「我明白,我不會讓冒襄知道的。」閔水荇最後看了一樣孩子,猛地轉過身繞過農舍跑開了,空中有兩道亮晶晶的絲線飄過。

寒風一下子大了起來,嬰兒的臉被吹得通紅。

「我將開啟一個新的時代,而你——」雷霄伸出一個指頭,指著孩子的小臉︰「將親手把它終結。」

孩子像是忽然意識到了母親的離開,一下子大哭起來,嘹亮的哭聲響徹整個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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