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的更新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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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兒專注的看著木桿兒的尖端,想象上面正閃耀著凜冽的光芒。汗水順著稚女敕的臉流淌,沒在尖細的下巴上多做停留,就滴落下來,在腳尖兒前聚起一灘小水窪。初起的太陽慘白慘白的,沒帶來一絲熱,只給晚春的料峭染了一抹淡淡的色彩。
雖然手里只是一段木頭,然而孩子的神意精氣死死抱在上頭,只當那是四尺青鋒。著雙臂,蒼白的皮膚在寒風吹拂下起了一層小小的雞皮,男孩兒緊抿著嘴唇,眼神執著的不該屬于這個年齡,黑曜石般的兩顆瞳仁兒幾乎佔據了整個眼眶。
漸漸有白氣涌出,均勻的包裹在木桿上,不足一寸厚,輕靈的如同山間的薄霧,然而此時在男孩兒手中,卻是如山之重。
九歲年紀,以一桿木棍,取得許多人可能一生也無法達到的成就。
一顆石子忽然從旁掠過,在空中留下一道淺淡的痕跡。男孩兒手腕一抖,腳步一晃,木桿隨即刺出,尖端正好從石子留下的痕跡上劃過,不差一分一毫。第二顆石子又從右方無聲劃過,男孩兒神情專注,手中木棍亦步亦趨,效果和前次如出一轍。接著是第三顆、第四顆、第五顆……每一顆石子剛剛落地,下一顆就緊隨而出,男孩兒腳步如凌波踏水,姿態如神,劍路與石子飛行軌跡嚴絲合縫,精準的讓人心生寒意。
一時間,停歇了石子,男孩兒依然繃緊著,靜靜的等待。直到數息之後,空氣中的痕跡都已消散時,他才終于確認是結束了,呼出一口長長的濁氣。一陣風吹過,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才發現上身的薄坎衫已浸透,臉上則早已大汗淋灕。
他心中默數,總共六十四顆石子,是他目前為止接觸到的最復雜的劍路。而劍路引動的劍意似乎仍在身體里左沖右突,讓他覺得更虛弱了。
「獲得劍靈之後,有什麼新的體悟?」
男孩兒听到問話,立刻繃直身體,將木棍貼著腿側垂下,又顯露出專注的神情。他沒有即刻回答,而是仔細回味之前的種種細節後,才謹慎的說道︰「動作的延展性更大了,本來以我的肢體能力是達不到那種程度的,然而我只是去想如何做,動作就自然而然的出來了,似乎劍靈幫我做了精準的修正。」
提問男子的話音顯得有些慵懶︰「我不是你的教習,在我這兒沒必要擺這副樣子。」
「尊師重道,這是雷家人的傳統,何況您又是我的尊長。」男孩兒說話時,緊繃的身體除了一張嘴再沒有動的地方。
「也罷——然而這劍靈里,你只悟到了體術之妙?「
男孩兒微微皺眉,不確定的說道︰」胸中似有空靈之意,然而昏昏蒙蒙,卻又無可名狀。」
「多少人以為,凝了劍靈出來便算是上了道兒,從此霽月風光,前途無量,可又有多少人是入了歧途?此劍靈為目,觀周流之氣變化;此劍靈為耳,听萬物草木之榮枯;此劍靈為口,吞吐星辰日月之精;以劍悟道,半從此入,把你的神和魂都融進去,感受它的每一下變動!這一路劍式,看著!」
男孩兒聞言轉頭,只見三十步外的男子正虛提右臂,地上一撮沙土飛出,在他掌中聚成劍型。男子握此無根之劍,隨手揮就,與適才指點男孩兒的劍法一般無二,內中卻有蒼涼寂寞之意透出,如同一句孤冷的詩句在空中流淌。
轉眼間,男子劍勢一收,右手揚起,沙土隨風散去。
男孩兒雙眼放光,雙手死死抓著木棍,折腰大拜︰」多謝叔父指點!「
看著男孩如獲至寶的模樣,男子也不禁感到欣慰,亦不得不承認,六天混元道曾經獲取震懾天下的威名,絕非幸至。雷家人身體里流的是無比執著堅毅的血——而自己身體里流著這樣的血,不知該是喜是悲。
這男子便是冒襄,那日他應畢方之邀,只身北上與雷霄相見,已在雁門關外滯留了三個月。此時已在暮春時節,江南早已是柳綠櫻紅,此地卻仍舊寒風蕭瑟,老樹上還未見到新綠。
「二叔,你看這張符印如何?」
冒襄被稚女敕的聲音打斷思緒,不遠的小亭外,一個嬌小可人的女孩兒正捧著一張黃表紙期冀的望著他。女孩兒和練劍的男孩兒長得極像,小兩歲的模樣,分明是一對兄妹。尖俏的小下巴配上水靈靈的大眼楮,天生一副美人胚子,可和男孩兒骨子里那一點兒柔弱不同,女孩兒眼神里透著一股野性,像是對什麼東西都興致勃勃。
女孩兒年紀雖然更小,但悟性之高更在她哥哥之上,在精進的領域上更是選擇了注重性靈的符法。昆侖山一脈的符,以鎮獄妖鬼符文和誅仙神禁為巔峰,雖然威力無窮,卻太過霸道,路數也偏于妖邪,用來為一個女孩兒築基,未免不妥,稍有不慎,傷了神魂根本也不是稀奇事。冒襄雖然不是符法大家,卻精善「紫雷七印」,印法本就和符一脈同源,他當年為了修煉紫雷印,于天師道雷法一脈的符浸婬極深。他這段日子既然肯督導晚輩修業,自然不願見一個天資極好的女孩兒走入歧路。天師道符法煌煌剛正,是打牢根基的不二法門,就算女孩兒以後轉修「鎮獄」、「誅仙」一脈,也能有水到渠成之效。
冒襄展開那張成人兩只手掌長的符紙,其上朱砂書就,卦書為主,雲紋為輔。雖則是一張功用極單一的符紙,然而筆法精煉簡潔,如同印章蓋上去的一般,絕無一筆多余、一筆謬誤,顯然下筆者功架十足且有強大信心,實難想象是出自于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兒之手。
「筆架不錯,再看效果如何。」冒襄一揚手,符紙飄起來,在空中整幅展開。
女孩兒「咯咯」一笑,張口吐出一道青氣,落在符紙上,朱砂筆痕立時閃出朦朦光亮。接著她打了個響指,空中猛地燃起一團火焰,一瞬間把符紙燒成了一撮紙灰。那火焰忽又一縮,凝成小指大小的一截白色火焰,就那麼靜靜的懸浮在空中。
冒襄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等待著符紙的第二層變化。
果然數息之後,白焰倏然熄滅,可原本存在的地方卻有一道白氣留存,像是虛空被燒焦的痕跡。那白氣且還向上延伸,一線朝天,直到拉伸到三丈長短才緩緩變淡、消失。
至此,「一陽生」符才算完成變化,這一道符雖然簡單,也沒有什麼殺傷性可言,卻最能見出天賦來。能完成二段變化已算是不錯,白氣長度能過一丈的更算是佼佼者,龍虎山上或有三、五個大師輩包括冒襄自己能到五丈,可他們的年齡可又比女孩兒大了幾倍!冒襄剛想品評,心中忽然一動,只見白焰曾燃燒的位置,有一道細小的閃電一閃而過,緊接著一道雖然微小但亦有殺伐之意的雷音落入耳中。
一個小小的女孩兒,竟然自己推演出了第三段變化!
一陽始生,至九五而竭,老陽盡而少陰生,這本是自然最本源的規律。然而在這陰陽交替之中,竟能孕化出一絲雷電,這不正是龍虎雷法最本初的法門嗎?
「怎麼樣?怎麼樣呢?」女孩兒眼楮里閃爍著等待夸獎的光芒,笑靨如花,如果不是冒襄素有威嚴,這會兒怕也忍不住上去把女孩兒抱在懷中。
「在符法一道上的天賦,我再沒見過一個能超過你的,大概相當于華山的林婉之于劍道吧。」即使一直被稱為天才,可女孩兒的天資也夠不寒而栗的了。然而冒襄接著記起為人師的本份來,輕咳了兩聲︰「只是符一門,接天通地,博大精深,古往今來多少驚才絕艷之輩窮究一生也不敢稱通達。傷仲永之類的事也不算少了,切記要戒驕戒躁,不要浪費了你這一番心性才情。」
女孩兒眼中笑意更濃,拍著手叫道︰「林姑娘我知道!我知道!大伯說她是中原第一的女英雄,中原所有的叔叔都仰慕她!大伯還說,二叔也最喜歡她了!」
冒襄狠狠咳嗽了幾下,被小女孩兒一句話嗆了個灰頭土臉,師者形象頓時淡然無存。正想訓斥幾句,哪知女孩兒「哇呀」叫喚一聲,向旁邊一指,叫道︰「看呀!」
冒襄回頭時,正好捕捉到男孩兒由靜至動的那一瞬,所謂靜若處子,動若月兌兔不過如此。小小的劍手仿佛被陽光鍍上了一層膜,看不清面目,唯有那一襲模糊的、猶若閃光的剪影在躍動。不知是他在驅使劍,還是劍帶動著他,一系列的劍路渾如一體,再不見中間有絲毫間隙。而劍法明明和適才的全然一樣,不知怎地卻總有些不同,似乎現在的舞劍者才是有靈魂的。
劍式轉眼已進入後半段,男孩兒分明有那麼剎那的一頓,他的臉色白了一白,咬著牙接著把劍頂出,而那噴薄欲出的劍意似乎更加濃烈了。女孩兒哪注意到這些細節,仍舊拍爛了手的叫好,冒襄卻皺起了眉頭。
已到了最後的時刻,木棍在半空顫了一顫,像是剛剛學會振翅的雛鷹,向著天空發出自己的第一次挑戰。那木棍尖兒揚起欲上,似要帶著男孩兒飛上青冥。男孩兒臉色白的嚇人,嘴唇上咬出了一排血痕,一雙眼楮卻亮如星辰,像是要完成生命中的一個儀式——他可以為此奮不顧身。
「好了,雛鳥欲飛,也總要有個過程。」
冒襄右手虛空一指,男孩兒便忽地失去了控制權,木棍如同活了一般,順著冒襄手指的指點,在空中一個漂亮的回翔,輕巧的轉回地面,恰如雁返歸巢。
男孩兒手腕兒一轉,木棍杵在地上,自己也半跪于地,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冒襄雖然及時出手,將那一道沉郁的劍氣瀉出,可他的身體畢竟消化不了已衍化大半的劍意。
「你從娘胎里就帶出的病弱,現在的身子骨可承受不起如此劍意。何必要無謂逞強,傷了自身根本,不是因小失大嗎?」冒襄心里也有些後悔,他知道男孩兒的狀況,卻還傳授他這一式劍法,就是絕沒想到男孩兒竟然能在短短時間內領悟到劍法真髓!
男孩兒臉上猶帶著些不甘,問道︰「這一式是什麼名目?是二叔您自創的嗎?」
冒襄輕輕點頭︰「是我自創劍法中的一式,叫做‘不系舟’。」
「不系舟……」男孩兒低頭咀嚼著這三個字,小臉上竟流露出不符合年齡的滄桑。
「奇怪昌兒為什麼能領悟‘不系舟’嗎?你難道忘了他的身世?「冒襄听到這聲音,眼神驟然凌厲,兩柄利劍似的向來人刺去。而空氣中似乎真的響起一串龍吟虎嘯之音,眼神竟撕扯開空氣,卷動流嵐——那是真實不虛的劍意,也是足可斷骨開顱的威脅!
然而來人只是以拳掩嘴輕咳了一聲,便讓一切煙消雲散,出招者固然攻的全無痕跡,守御的卻也化解的雲淡風輕。兩人混若無事,竟還相視一笑,可相比之下,冒襄的笑容就顯得有些恨恨不平了。
這個笑容中帶著恣意桀驁和仿佛與生俱來魅力的男人,用壓制性的實力將他困了三個月,他仿佛是隱身幕後的魔掌主人,將無數人的命運肆意的玩弄在股掌間,他該是冒襄決心鏟除的障礙,卻又是冒襄這世上唯一的血親。
「碎玉公子」雷霄信步走入院中,一身大箭袖繡金湛清色錦袍,內里著暗紅色襯里,腰間瓖玉黑鯊皮腰帶露出一截,好一派雍容氣度,哪里像生殺予奪的梟雄,卻似個閑散度日的豪富子弟。兩個孩子見了他,先是在原地行禮,然後急急地朝他跑去,雷霄哈哈一笑,張開雙手,彎腰將兩個還不到他胸口的孩子攬入懷中。
雷霄忽然嘆息︰「七歲前昌兒的童年,可是比你我要淒慘的多啊。」
雷意昌和雷璃珠兄妹的爺爺和雷霄、冒襄的父親是親兄弟,因此才叫兩人大伯和二叔。當年外人只知道雷家弟兄名震天下,卻不知雷家其實是三兄弟,除了老大雷時中和老三雷時珍外,尚有個老二雷時寅。老三雷時珍一心沉迷于修行,終身未娶,不去說他;雷時中為宗門掌教,又是雷家嫡子,傳宗接代義不容辭,早年遵從父命生下了雷霄,十年後才又得了二子冒襄,可惜轉眼間家破人亡,尚未有機會享受一家四口的天倫之樂;比起兩個兄弟,雷時寅資質平庸的多,他也沒甚出息,除了娶妻生子過小日子又待怎樣?比大哥小了六七歲,大兒子雷稀卻幾乎跟雷霄前後腳落得地,後來十年間又接連生了四個閨女,意昌和璃珠便是這一脈下來的。
浩劫降臨的時候,雷稀和意昌現在的年紀相仿。位于混元殿後山的六姓村沒有逃月兌厄運,殺紅了眼的道士們將亡族滅種的惡念徹底貫徹。雷稀當時已修行數年,跟自己的師叔輩一同守護家園。他甚至當場手刃了一個上清宗的道士,可他還來不及為自己第一次殺人懺悔,就被殺戮和瘋狂淹沒,人性中最殘暴的一面在他面前盡情上演,他的父母、妹妹先後慘死,親戚、鄰里相繼倒臥血泊,六姓村被付之一炬。他受的傷足可讓那麼小的孩子死上個來回,自己也本以為要到地下和家人團聚,卻被拼死的僕役搶了出來,逃下山去。將他藏進一個廢棄的熊窩里,僕役拖著殘軀引走追兵,也許是殺戮場中飄蕩的惡靈竄進了身體,竟支配著雷稀挺過了傷勢。
沒人知道雷稀之後是怎麼活下去的,也無人知道他娶了個什麼樣的妻子,因為這些他沒有告訴過意昌。雷霄輾轉找到這對孩子時,七歲的男孩緊緊摟著瑟瑟發抖的妹妹,瞪著駭人的黑色眼珠,顫著聲音︰「爹爹說,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和妹妹一起。」
在被雷霄找到之前,他獨自帶著妹妹,在揚州腸道一樣混亂骯髒的弄堂里活了下來。而他們的父親,早在兩個月前,已死在一個最下等的勾欄里。
雷稀的一生如墜入泥塘的雨滴,逝去的悄無聲息,或許那是充滿痛苦與磨難的一生,又或曾有著曲折反復的歷程,也終究無人可知。唯有意昌自記事起那短短幾年時光的記憶,是他曾活過的唯一的證據,璃珠畢竟太小,幾乎不曾有那段時光的記憶,那是她的幸運。而雷稀留給兩個孩子的,除了一個可怕的童年,還有從娘胎里帶來的病弱。
兩兄妹的情況,初見時冒襄就已听說過,想來是因為雷稀在那次浩劫中留下的舊傷始終未能痊愈,兩個孩子也受到波及,意昌天生元氣就弱,不過是幾歲的孩子,脈象和生命力竟如同五六十歲的老年人;璃珠元氣正常,卻有心口痛的毛病,一旦將體力運到巔峰便疼的不能自已。
「可惜了這般的天資橫溢啊,便是我當年也沒有他們的悟性。天生的缺陷想要後天補足,何其難哉?」雷霄當時如此感嘆,而通過兩個多月的教習,冒襄亦深有同感。
這是雷家下一代僅有的血裔,短時間內也沒有改變的可能。冒襄就算有了孩子,姓不姓雷都未必。至于雷霄?冒襄不無惡意的想,不知是前半輩子一直在琢磨陰謀詭計沒時間,還是干脆就失去了那方面的能力,他現在別說女人,連娶親的想法都壓根沒有。
雷霄臉上顯露少有的慈愛,輕撫意昌的小腦瓜︰「今天二叔教你的東西,是不是讓你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意昌仰起頭,雙眼中涌動淚花,旋即又被他硬生生擠回去了一些︰「劍使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覺得胸口好悶,我也說不上是怎麼了,或許,只是有點……想爹爹了。」
一旁的女孩兒死死地抱著雷霄,把臉埋在他身上,大聲叫著︰「不想爹爹!不要想爹爹!大伯就是爹爹!」
男孩兒抹了一把眼楮,也狠狠的點了點頭。冒襄看著這親情泛濫的一幕,也不禁唏噓,輕輕嘆道︰「只怕是剛月兌虎口,又入狼窩啊。」
這一片院子是專門闢出來給冒襄的居所,當初應是考慮過對兩個孩子的指教,因此空出的院落極大,如同個小校場,從獨立的閣樓到谷口幾乎有一箭之地。不錯,這是片天然的凹谷,三面裁樹,以耐寒的松針居多,一面曲水格擋,被一條木橋接續到谷口。谷中一座飛檐斗角的二層閣樓坐落,一樓是冒襄的臥室,二樓是他的書房,白天有大半時間都有陽光能照在書案上。院中還有一座涼亭,幾株桃樹,如此別院,堪稱雅然。
是個修身養性的好所在,唯有一條,他出不去。
意昌接著在校場上練劍**架,璃珠則在涼亭里畫昨天剛教她的「衍五靈符」,兩兄弟則上樓去沏一台茗茶,手談一局,此時陽光斜照,灑在兩人肩頭,在兩人胸前背後畫下了相同的切線。
雷霄饒有興味的看著對面,兩根指頭夾起一顆黑子︰「今天還要一試?」
冒襄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啪」的一聲,黑子按在了紫木棋盤上。一瞬之間,冒襄眼前風雲突變!
書房內的牆壁和一應擺設剎那間灰飛煙滅,空間急劇擴張,天和地仿佛兩張巨大的帷幕,向著上下四方鋪陳開去。對面而坐的雷霄也不見蹤影,冒襄只身漂浮在一片如天地初開時的世界里,青氣抬升為天,濁氣下沉成地,空間上巨大的空白如此震懾人心,而仍在無限延展中的邊界使得這片混茫世界更加令人敬畏。
冒襄向腳下一望,只見部分殘留的青氣與升騰而上的濁氣糾纏交融,化作一方巨大的棋枰,縱橫各十八道溝壑如同分化山川界域的界嶺,極目遠眺,方能望見棋枰的邊界。而此刻,九大星位中的一位赫然有一顆巨大的黑子坐定。
冒襄心念一動,一顆幾乎有適才那片別院大小的白子在腳下無聲凝聚,他輕輕揮手,轟然聲中,巨大的白子落入棋枰!
隨著白子入局,空洞的世界忽然有了顏色。虛空中如同有一只如椽大筆,飽蘸彩墨,在天地之間肆意勾勒。青天之外三五險峰拔地而起,山坡上郁郁蔥蔥,兩條大河從山谷間奔流而下,河道自然生就,滔滔江水滾過之時,兩岸變多出顏色來,成片的草原和山林此起彼伏的出現,轉眼間就多了盎然生機;再看另一方,飄渺雲團從大地上蒸騰而起,雲團中隱隱有雷鳴電閃,偶有閃電照徹天地,便可見得雲中有亭台樓閣隱現,綿延千里,猶如南天宮闕。
第二顆黑子從天空中墜落入棋枰,大地上一陣翻涌,有黑色城池一一崛起,只看那猙獰陰森的造型便知絕非善地,何況從城池中不斷涌出猶如實質的黑霧,片刻間便污了千多里的一片大地。
冒襄早不是第一次進入這片特殊戰場,對于開局變化也早爛熟于心,在他眼中棋枰是透明的,落子布局真正是著眼于這片天地。棋手快速換手,片刻間便各有七八子落入棋枰,黑白雙方也不糾纏,只是各自布局,而這片世界也跟著快速變化,景物越來越多,漸漸充塞了近半天地。
白子所守,始終以最初化形的兩處場景為核心,後續落子顯化的物象都是圍繞天上宮闕和險峰大河呈現。蓋因這兩處實在是冒襄畢生修行之精要,雲中宮闕不時有雷霆外鑠,神人瑞獸出入不絕,是為「紫雷七印」的外化;險峰大河蒼茫壯闊,又大有遺世獨立之高標,卻是他平生劍道的寫照。
而反觀黑子一方,則是在方圓五千里的範圍內創出了一片恐怖國度。天空中有黑雲團聚,一道道瀑布般的黑氣垂流,區域的中心則鼓起一片方圓百里的山脈。依照山脈的走勢,其上聳立著青黑色的宮殿,那宮殿的城牆與殿身熔鑄一體,卻幾乎佔據了整片山脈!以巨大宮殿為中心,向四方輻射出一座座猙獰可怖的城池。城中陰風密布,黑色的城牆由一塊塊巨石壘砌,竟在緩緩蠕動,似乎整個城池本是活物!城外的大地上亦不時有覆蓋數十里的黑影掠過,像是有什麼大到難以想象的東西從空中無聲滑過。而此方天地的天色已從青色轉為赤紅,慘然的血光獨獨落在中心的宮殿之上。這景象似乎是地獄傾覆人間,而那染血的宮殿即是一切噩夢的主宰!
六天混元道,乃從六天惡道轉三天正法之法門。此處顯化正是截留六天之氣擬化赤虛天羅酆山絕陰天宮,所興是為鬼神之道,互興殺戮之道。
隨著一枚黑子突兀的殺入白子密布的棋格區域,兩方勢力終于短兵相接!
離絕陰天宮最近的一座城池猛然拔地而起,竟化作一尊身高千丈的人形鬼神,口吐烈焰,向著西方的雲頂天宮咆哮!鬼神伸手把頭頂的黑雲抓了一把下來,在手中化成一柄漆黑的猙獰長刀。只見它深蹲于地,然後雙腳猛然蹬踏,如一支黑色的利箭劃過天際,沖入雷霆纏繞的雲團之中。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在隆隆震顫!
冒襄面如寒冰,決然的向黑子佔據的天元區域按入白子。
東方的盡頭,一記拔劍之音充塞寰宇。似有一道光從那里綻放開來,群山之中有一座插天之峰節節拔升——那是絕世的名劍,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