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覺得,這兩伙人哪邊能勝?」
閔水荇精致柔女敕的嘴唇中輕吐出一縷氣息,隨著似呢喃的話語一起拂過冒襄近在咫尺的右耳。她的睫毛長的驚人,如一只縮小的墨色的梳,每一次顫動與翕合都帶著無以名狀的誘惑,仿佛能引起人心中最原始的某種悸動。
她一張口,縈繞在鼻端的香氣就更濃了一些,她的唇上閃著晶瑩的光澤,紅的唇,白的齒,都嚙著香。這香氣並不膩人,反而淡遠的如同雪山頂上悄悄綻放的寒梅,在這酷暑里予人難得的清澈。冒襄只要側過頭去,臉頰就會踫到她的唇,他不習慣于如此近的接觸,微皺著眉,不動聲息的拉開了一點距離。
閔水荇淺淺的露出一絲笑,只當沒有發覺,拿起桌上的一只細瓷茶杯要吃茶,卻又厭惡那杯子太腌,又皺著眉放回桌上。那可憐的茶杯本是這茶肆里最高檔次的貨色,它若有知,怕也為不能一親芳澤而深為惋惜吧?
冒襄和閔水荇此時就坐在不遠處的另一個茶肆里,離戰場不足五十丈遠,偶爾流竄出來的勁風甚至還能在腳邊打幾個旋轉。冒襄早注意到,這一帶官道上除了他們,至少還有六間茶棚里坐的不是常人。
冒襄緩緩搖頭,道︰「這兩路人的功法我都不熟,亦無從猜測。」他又凝神看了片刻,忽然問道︰「你可知道,為何天下修行者以修飛劍最多?」
閔水荇愣了一愣,顯然沒料到有此一問,半響後才答道︰「自然是因為劍靈存在之故,劍靈是修者接觸自然之氣的媒介,為萬法之本源。劍靈就如同第二元神,為身外之身,外化而神通出,亦是登仙之捷徑。」
「不對,駐于劍中自然是劍靈,駐于刀中豈不是刀靈?並非只有劍才能做承載之物,萬物皆可有靈,豈獨劍乎?」冒襄頓了一頓,又道︰「然而依我之意,天下諸般器物,沒有一樣能比劍更近于道!若論技擊之道,唯快不攻,唯鋒不破,執銳之物無過于飛劍。在修行路上,這是小道,而劍之曲直、正逆、剛柔、急緩、進退無不暗合妙旨,可以說深知于劍的人必然了悟大道。你若是見過華山寧掌門舞劍,便知我說的不是空話。」
閔水荇定定的望著冒襄,眼楮一閃一閃的仿佛有點點星光,冒襄知道這妖女貫會演戲,可不會自我陶醉的以為她這是在崇拜自己。只听她又說道︰「我相信你說的一定沒錯,可是跟這兩伙人誰能贏有什麼關系呢?」
冒襄傲然道︰「只要我有一劍在手,破這十二人的法器又有何難?」
閔水荇眼中神采一亮,低叫道︰「那麼說是和尚們能贏了?」
「佛門的術法是錘煉身體到極致而得來,這種來自天竺的修行法門不假求外物,而是以各種苛刻的形式磨練肉身。若比赤手空拳近身鏖戰,沒有人是佛門修士的對手。這種修行中,天分從來不是決定因素,最多只能是錦上添花。當然高妙的佛法可以從精氣神各個方面全面提升佛門神通的威力,可是不經歷刻苦的**錘煉,這種神通永遠不能臻于絕頂。那個渾身金光的和尚已到了銅骨鐵身、外物不傷的境界,若能再進一步可期絕頂高手。不過我听說在佛門中,這樣的鍛體之法終是下乘,唯煉心之道才是上乘。只可惜,自與我天師道交惡後,數十年來,已不見此道高人。」
仿佛呼應他的話,場中的玄空忽然大喝一聲,一拳轟上了那口巨鼎,竟然硬生生轟開了臉盤大的一個缺口。銅鼎登時月兌手,「玉鼎真人」也猛吐一口血,退出了戰圈。
「只是那沒動手的兩個人似乎留有後手,卻是個變數。」
閔水荇也不看外間的打斗,只是笑吟吟的盯著冒襄看,帶著一絲得意的說道︰「公子今天變了不少,話忽然多起來了呢。」
冒襄一愣,似是也忽然意識到自己確實有些話多,不同往日。微咳一聲掩飾尷尬,說道︰「有人不學無術,又虛心求教,我自然要講的明白些了。」
閔水荇忽然湊上去雙手抓住他的右胳膊,喜滋滋的道︰「你要是天天都給我講,我寧願當一個不學無術的傻丫頭。」
高手相爭,時機瞬息萬變,尤其是雙方實力相近時,往往一個不易察覺的變化就能改變整個戰局的格局。
玄空已將「無畏法」推到了他所能練到的最高境界——「千葉寶蓮勁」,光中生出許多茶杯大小的多葉蓮花,綿綿密密懸在雙臂周圍,有上百之多。對方無論放出何種勁力,與蓮花觸之既潰,根本無法傷到玄空本體。
寂休的對手是使巨大鐵扇的「黃龍真人」,「外道法」凌厲霸道,寂休上身膨脹了一倍有余,僧衣被高高撐起,尤其是一雙手臂,此時粗如象腿,更纏繞著黑紅二氣,狀如九天魔神。對手的鐵扇已被砸的四處缺口,落敗不過是早晚間事。這只鐵扇扇骨以隕鐵打制,又用百年以上的地蛟主筋串成,經主人精心祭煉,攻防一體,何其厲害,卻也擋不住寂休那兩只鐵爪。
寂休一爪向面門探來,「黃龍真人」忽然驚呼一聲,撤步急退,同時揚手甩出大鐵扇,企圖阻擋一陣。寂休更不停留,雙掌在空中一攪,將擊來的鐵扇揉成了一團廢鐵,身形再展,右爪揚腕上掠,再擊「黃龍真人」面門。
「黃龍真人」幾乎是本能的側頭閃避,寂休時刻注意著他的後手,如何能讓這十拿九穩的一擊落空。卻不料,雙目凝神注視之處倏然亮起一道深潭似的眸光,那「黃龍真人」側頭後,正好將背後之人露了出來!那眸光本該離得很遠,寂休卻覺得仿佛那人站在鼻息可聞的近處直視進他的眼底。
那眸光中似乎藏著某種神奇之物等著人去探詢,恍惚間,寂休有剎那失神。
「 !」一聲大響,右爪似乎是擊中了什麼極堅硬的東西,反震之力大的幾乎讓他月兌臼。甚至連黑氣和紅氣都縮回到手肘處,露出了變回正常大小的右手和小臂。
「你干什麼!」玄空憤怒的叫聲讓寂休一下子清醒過來,定楮看去,自己剛才那全力一爪竟是抓在了玄空的左臂上!玄空左臂上此時一片狼藉,雖未見血,卻有好大一塊地方蓮花散盡,連金光也微弱欲散。原來寂休臂上的這黑紅二氣分別叫做「迦旃延氣」和「毗羅胝子氣」,正是那「千葉寶蓮勁」的克星!
「師兄小心!」寂休和玄空對面站立,只見一團黑影正急速向玄空背後撞來,想要搶進前去已是不及。
玄空猝然回身,卻見一只長著雙角的怪物襲近,眨眼間那頗似羊頭的東西便已在眼前,兩只利如匕首的雙角閃著冷銳的金色光芒。
這是……二十八宿中的鬼金羊!
「靈寶真人」始終不動手,等的就是「道德真君」為他創造的這一線轉機。他背上乾坤袋里裝的,正是和十二人之力才收服的「鬼金羊」,憑他的實力也只能驅使這妖物發出一擊而已,因此平時都是裝在能隔絕陰陽的乾坤袋中,輕易不敢使用。
那鬼金羊和玄空轟然對撞在一處,他雙臂分別抵住雙角,右臂自然無虞,左臂卻因「千葉寶蓮勁」被破,被那長角刺得鮮血淋灕,幾乎削斷了臂骨。鬼金羊低頭長嘶,再度發力,它雖然體型不過尋常山羊大小,卻似是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玄空左臂疼痛難耐,左臂向旁邊一撤,同時右手使柔勁將羊頭向左側牽引,鬼金羊順勢竄出,羊角正好掛上了玄空背後的包袱,將之高高揚上天空。
黑影一閃,鬼金羊又竄回乾坤袋中。那包袱卻在空中散開,一抹金光從中滑落,一下子吸引了官道上、茶肆中無數人的目光。
茶肆中的閔水荇一下子騰身立起,卻覺左腕一緊,低頭看去,原來已被冒襄緊緊握住。她看向冒襄的臉,卻見他皺著眉微微搖頭。
閔水荇輕輕一笑,輕聲道︰「人家只是想湊近些,看看那牌子是什麼樣子呢!」說罷順勢傾子,倒在了冒襄身側。
那一瞬間,也不知有多少人同時出手,多少道明勁暗勁擊向空中的金牌。連包袱皮都已飄飄蕩蕩落在地上,那金牌仍舊停在半空中,不肯落下。
金牌在空中接連打了幾個旋轉,終于落在遠離戰場十幾丈外,在官道上滾了幾下,停在了一雙素絹飛雲履之旁。
飛雲履的主人無視于或明或暗的注視,款款彎下腰,伸出一只保養得極好的縴手拾起金牌。這是個略施粉黛的宮裝美人,頭上梳著精致的高髻,兩片遠山眉映襯的一雙美目悠遠雅致,輕紗罩體,配上一抬腳仿佛就涌起煙霧的飛雲履,真似天上宮娥。
「岳南湘!」
閔水荇聲音雖輕,卻透著狠狠的味道。冒襄也認出了這個在長白山曾有一面之緣的女人。
「嗯?這個牌子看著到眼熟,跟盟主的那一枚很像呢!」華山劍宗的掌門夫人容色淡淡的,手里雖握著那塊人人都想搶奪的金牌,卻並沒有什麼喜悅的神情。
「師伯看的不錯,這一塊跟姬師叔的那一塊一樣,都是可以被封為國師的憑證。」她身後站著一位高大修長的青年,看來不過二十出頭,雖然長相頗為英俊,可惜一雙眼太過細長,與人精明算計的感覺。
「哦?原來是同樣的東西。」茶肆中竄出幾個年輕和尚,,向兩人走來,其中一個高聲道︰「這金牌是我師叔的,不慎讓女施主撿著了,請女施主賜還!」
岳南湘全不理會,徑自將金牌交到背後青年手里。幾個和尚大怒,大步行來,卻未想不及走近三丈之內,地面上忽然竄起一排無形劍氣,當先一人僧衣的下擺被一切而斷,若非見機的早,必要被削下幾根腳趾來。
那細眼青年全不理會眾和尚,只問道︰「師伯怎麼給我?」
「听說誰有了這麼一塊金牌,當今天子就要封他為國師。小九兒,你現在有了這塊金牌,難道不想去當當這個國師嗎?」
那青年搖頭不語,岳南湘又道︰「也是呀,咱們盟里已經有了一個國師,你若再去當,豈不是僭越?姬師哥雖然不會在意,旁人也還是要說閑話的。」
青年畢恭畢敬的說道︰「那師伯想讓我怎麼處置這塊牌子?」
岳南湘好似很為難的皺起了眉,眼光不經意掃過眼神不善的諸人,說道︰「既然毫無用處,那還留著做什麼?」
那青年就等著這一句話,他把長有尺半、厚足兩寸的金牌扣在雙掌中,掌心里忽然燃起一簇金紅色的火焰,將他的雙手和金牌全都罩在其中。眾人初時尚不知他的用意,也不知是誰最先大呼一聲,繼而引起一大片驚呼之聲——原來不過片刻功夫,那枚金牌竟已在他手中融成了一只碗口粗細的圓球!
「好霸道的赤炎掌力!」冒襄離得雖遠,卻看得清清楚楚,也忍不住站起身來。天下各路火系掌力,首推純陽宮的「大日熔金掌」,然而就是當日深諳此道的墨陽,倉促間也催不出如此熱力的霸道掌功。這人能在頃刻之間熔金成球,在冒襄听說過的人物里,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他到底是誰?
閔水荇仿佛猜到了他心里的疑惑,輕輕說道︰「他叫上官朝九,是南岳衡山的弟子,但據說也曾在其他四岳中修行多年。」
冒襄喃喃道︰「原來如此。南岳拜赤帝神農和火神祝融,為南面火德之尊,難怪他有如此渾厚的赤炎掌力……」
「你!敢爾!」寂休和尚見金牌已毀,不由大怒欲狂,他此時猶未散功,怒氣從全身各處噴薄而出,化成了如浪潮涌動的黑紅二氣。玄空卻忽然擋在他身前,牢牢抓住他的臂膀,緩緩搖頭,沉聲說道︰「事已至此,師兄何必再豎無謂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