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五、登天

作者 ︰ 奧雷連諾

長春子高傲的揚著頭,平伸承影劍,直指松筠子,語意輕蔑,神情更是不加掩飾的不屑︰「憑你也配?」

松筠子臉上陣紅陣白,如打翻了顏料鋪子,精彩到了極點。他忽一揚手,示意正圍攏過來的藺無終、梟陽和崇華止步,此時密林中悉悉索索,各色人物踏著草葉,在林中一一現身。他們分作兩邊,壁壘分明,一邊是清一色的深藍道袍,是樓觀派的班底;另一邊俗道混雜,則是暫時組成的松散同盟。

松筠子的聲音冷得像冰,卻掩飾不住被羞辱後的怒火︰「崇華道友,收了你那‘鬼發絲’吧!三位只管為我掠陣,防他走月兌便是。」

崇華高聲道︰「前輩何必為一個困獸動氣?還是莫要節外生枝的——」

松筠子募然打斷他道︰「還輪不到你說話!」頓了一下,才又轉頭對藺無終道︰「藺掌院,你不會也有異議吧?」

藺無終微微聳肩,道︰「真人自便。」崇華嘆了口氣,默默收回六道黑絲。

森冷的氣息瞬間蔓延,以松筠子為中心,半徑五十丈內的草木都悄然掛上了淡白色的霜花。他雙掌合扣,又緩緩分開,掌心相對之間拉開了一條白的近乎發藍的寒氣,只听他道︰「泰山姬正陽弄出的那個所謂‘名劍譜’,還真是蒙住了一些人的狗眼,還以為我道盟之中只有你一個人會用劍呢!」

那氤氳的寒氣翻滾變化,漸漸凝結成冰,竟化作了長劍模樣!冰劍長足四尺有余,邊緣處仍在散發著霧一樣的寒氣。劍身與劍柄並沒有明顯的分界,只是在兩者連接之處,赫然內嵌著一顆龍眼大小、殷紅如血的珠子,為外層冰稜劍脊所映,折射出數個斷面的紅光。

這正是松筠子身為上清宗掌教期間,賴之以成名的佩劍——「廣寒」!而那嵌在一片冰身之內的晶瑩血珠,便如同廣寒宮中悠然起舞的美人。

「天下名劍譜」成譜以來,數度修改,如今前五分別為廬山三白、燕長歌、林婉、寧士奇和長春子,長春子是道教中除了天師道以外唯一一個曾身登前五的劍修。姬正陽為了避尊者諱,特意未將各大宗的掌教列入譜中,與他人比較,當初身在尊位的松筠子自然也未曾入此譜。然而三宗里的人私下里也常說,即使窮盡三宗人物,無分尊卑,長春子承影一劍,也足當得「第一劍」的稱號。

然而向來自負的松筠子又怎會心服,更何況是遭到當面的羞辱?

他這一柄「廣寒」卻是大異于尋常飛劍,乃是以一枚異寶「眸珠」作核,凝天地間的水汽成冰為劍身,他祭煉出來的劍靈便附在那一枚「眸珠」之上。這「眸珠」平時可融入他血肉之中,在氣血脈絡里自由游走,一般藏于丹田氣海之內,一則可推運氣海輪轉,加持修為;再則又可借其氣血滋養,祭煉自身。松筠子捕殺巫人,攫取其一身血脈精華,便是將之藏貯與「眸珠」之內。

可惜當日子杞一擊,正中氣海內的「眸珠」,不僅「巫人之血」盡喪,連他平日寄于其內的精血亦流失不少,又怎叫他不恨?

長春子卻不管他什麼「廣寒」「眸珠」,腿上束縛既解,身形如蛟龍出海般疾馳而出,那一劍無回的氣勢,當真是要掃盡之前被動挨揍的怨氣!

「吾不知登天兮路如何,唯見古來茫茫冢骨多!」

本來低頭站在數十丈外的藺無終驟聞此語,抬頭再見此劍勢,急喝道︰「小心!這是‘登天’之劍!」

話音未盡,兩人已難分彼此,唯有劍擊之聲不絕于耳。

承影劍本是透明之劍,只因沾染了濃重的寒氣,也如一只冰劍般熠熠生彩。兩只晶瑩的冰劍彼此交輝掩映,在天地之間龍奔蛇走,映出漫天的華彩。而兩只劍的主人,則在華彩中失去形影,瞻之在前,忽焉于後。

何為「登天」之劍?都說長春子劍勢駁雜,沒有固定的功架,然而這所謂「登天之劍」,由他使來,卻有股難得一見的「貫徹」——

下視俱為枯骨兮,吾將踏之而登天!

據說這「登天之劍」是數百年前樓觀派一位大修者所創,他憑此一劍幾乎踏破穹蒼,飛升而去,只可惜卷入塵世紛爭,一身殺孽,在最後一刻被群毆致死——這一番劍勢,遙寄著他不滅的執著。然而,卻終究是此身滅盡,至死不悟。

因此這「登天之劍」也號稱是斷絕飛升之路,以此怨氣推動劍勢,是致枯骨而難登天的劍法。其劍譜猶存,甚至那位大修者的佩劍也在祖師堂中世代供奉,可供後人感悟其遺存劍氣。多少後來人崇慕其龐然劍勢,寧願舍掉飛升的可能,而投身此道,可至于今日,依然無人能修成此劍。

後來人練不成這劍法,無關乎任何技巧或天賦,而是沒有那人的心境,更無法在元神之上烙印下這「登天之劍」獨有的神識!正如子杞在玄而又玄的神魂震顫過程中,獲得了幻妖與豹王的天賦技能,從而在元神上刻下印記,揭開了先天隱識中的某一角,長春子也從心境變化的契機里掌握了「登天之劍」的密鑰。

緊密的金石交擊之聲連成一片,不僅鼓蕩著眾人耳膜,且有撼動神魂之力。因強烈的溫差變化,兩人激戰的中心遮著一片濃重的霧氣,澎湃的氣浪從中卷出來,不時有劍氣一般的寒流飛竄而出,有些倒霉的巨樹若擋在了寒流之前,便毫無懸念的被齊腰斬斷。氣浪則一**推入森林,五里之內的樹葉都在嘩嘩響動,仿佛是整片森林的哀嚎。

九障之森原本是有消化外放真氣的能力的,可畢竟也終有盡頭,似這等層次的戰斗,怕已是快到了禁制所能封止的極限。

圍觀的眾人不自禁的往後退卻,修為低一些的甚至都退到了百丈之外,連藺無終三人也悄悄地後退了幾步。

藺無終是個面相上四十余歲的中年人,長相可算上等之資,只是表情未免木訥,眉眼之中總透著一絲呆氣。他一驚之後復又低頭垂目,仿佛對戰事漠不關心,忽道︰「崇華道友,可知內里境況如何?」

九室宗的感應之術頗有盛名,崇華卻搖頭苦笑道︰「那霧氣之內,有股神魂殺伐之意充斥,我的神念與之稍觸,便覺心驚肉跳,竟有元神不穩之象,更別說探查究竟了。那殺伐之意果決狠厲,想必是長春子所發,松筠子前輩畢竟是冒失了些。藺掌院查氣之術天下無雙,何不施展出來,看看究竟?」

紫色的衣袖始終在藺無終身前晃動,袖口上瓖嵌的星屑仿佛要散落下來,那據說是從熒惑星墜落下的隕石上剝下來的星屑,當今只有藺無終和丘心度有資格瓖嵌。藺無終呆板的聲音道:「崇華真人太高看我了,那殺伐之意是‘登天之劍’所演化,是當年本教一位大德的一縷遺意留存,數百年來駐留在天宇之內,亦不曾消亡。此時為長春子劍意牽引,遺韻重續,其間牽扯著神魂與氣機間極復雜的交*合變化,又豈是我所能揣測?」

崇華驚道︰「既是如此,松筠子豈不危險?我等既屬同盟——」

「嘿!」梟陽忽地低笑一聲,將他後面的話打斷,「松筠子前輩老而彌堅,怕是用不著我們來費心吧——崇華道友,你倒似已對他的呼喝頗為習慣了呀?」

話音剛落,便听得寒霧里響起一聲悶雷似的低喝聲︰「破!」三人面色同時一變!

雖然三人里沒一個看好松筠子,卻也未料想到,他會敗得如此之快。

那喝聲自然是長春子所發,跟著又听他喝道︰「這鬼霧氣,也給我散吧!」一道人影從霧中疾飛而出,周遭樹木盡遭腰斬,這人無樹可撞,直退了七八十丈才穩住身形,可不正是松筠子嗎?他此時當真狼狽,白發散亂,還被斬斷了幾縷,堪比老叫花子,他掌中的冰劍已不見,唯有右手緊攥著拳頭,從縫隙里透出的隱約紅光可以猜到,內里正是那一顆「眸珠」。

寒霧也被震散,露出長春子峭拔的身形,承影劍仍掛著霜氣,劍尖斜指地面,一溜血跡粘在劍脊上,正順著霜染的劍鋒滑落,一滴滴落在地上。他腳下是無數細碎的冰塊,和一灘漸漸匯聚的血跡,他的胸口急劇的起伏,臉上卻閃著狂熱的光芒。

「這家務事,終究是不得假手于外人啊!」

就在長春子剛剛吸入第三口氣、胸口膨脹到最高處的一刻,始終低頭呆立的藺無終忽然出手——數百葉片被他團聚成球,向長春子的右肩急速砸來。

「哼,果然還是那愛撿便宜的毛病!」

長春子似乎早有所覺,右手一松,承影劍插落在地上,只見他斜肩抬腿,右腳重重踏在那攤血跡之上。那一灘血跡實在少之又少,被他一腳踏落,竟似活了一般,猛然竄上半空,地上奄然已不見半絲紅痕!

長春子猛出右掌,正好拍在那攤血上,他掌心中用淡金色的顏料畫著一個圓形的印記,內里線條縱橫,極是復雜。遇上血跡,那印記爆發出一片金色的光芒,光芒如有實質,竟將那一灘血硬生生撐起來,化作了一道極薄的血之屏障——

「啵!」

葉片之球撞在血屏之上,轟然碎裂,散成一片綠色糜粉。相形之下,血屏雖薄的幾近于無,卻是如此醒目的色彩。

高地之上,子杞乍見此景,忍不住驚呼道︰「那——那是‘三皇經’上記載的符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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